天際初亮,朦朧的微光照進深穀時,蘇妄便睜開眼簾,眸光與天光應合,半分不差。


    一縷淡紫的光華從朦朧的天光之中飛出,被蘇妄吸入肺腑,兩點燦爛的紫芒在的眸間閃動,別具神秘。


    卻在瞬息之後,歸於尋常。


    在蘇妄身下,是一片淤臭的爛泥地,腐爛變質的泥土浸透衣衫,浸透黑發,糾纏著他,包裹著他,冰涼與滑膩不時摸過他的身體,刺激的惡臭堵塞在鼻腔之中,卻不能叫他動容。


    因為,蘇妄早已習慣了……


    任誰十幾天都躺在此地,隻要不死,也必將習慣,正是久居鮑肆不聞其臭矣。


    蘇妄當然死不了,他早已達到食氣而活的境界,卻未必還能活下去——一股奇異的力量正在他體內肆虐造反著,不斷侵蝕他的元氣,叫他漸漸虛弱。


    雖然體內的無極真力亦在極力破解這種力量,試圖將之容納,但依目前的進度來看,似乎,將是一場曠日時久的戰爭,蘇妄他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


    但似乎,他也不比停留在這片爛爛泥地裏吧。


    以蘇妄的境界,縱然身軀半殘,一片爛泥地便想留住他,玩笑,實在不怎麽好笑。


    讓他停留此地的原因,是因為,眼前的事物,實在太熟悉,熟悉到,蘇妄生起了強烈的好奇心,欲窺其究竟。


    “快了吧!”蘇妄心中冷笑一聲,抬眼看向四周的絕穀。


    確實是絕穀!


    放眼長望,在他的視線之中,是兩麵相合的崖壁,略成倒錐形,攏成一個狹小的葫蘆型山穀,崖壁表麵斑駁,崩裂出一條條蒼老而幹枯的縫隙,鐫刻著風吹日曬的痕跡。


    縫隙之中,偶有幾處長著植株,多是枯藤苔草之類,雖不至於無依無憑,但想要從爬出山穀,怕是千難萬難。


    這一幕,是不是很熟悉?


    不過十幾日功夫,蘇妄可沒健忘到忘記自己曾經曆過一樣的情形,便在,心湖上的幻境之中。


    那一次,在一樣的絕穀中,他受著一樣的重傷,衣衫一樣爛透,身形同樣動彈不得,著實,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蘇某人,可沒有失卻記憶。


    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了此地,但蘇妄知道,想要揭開謎團,他就必須等待,等待著,那個女子,再次跌入絕穀。


    因為,他從不相信巧合!


    “那麽,這一次,某家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鬼?”回想在翠綠小島上見到的另一個慕容彩,蘇妄對“即將”出現的慕容彩,卻有著超乎想象的執著。


    嘩啦啦!


    隱約間,若有驚呼在絕穀上響起,隨即,是滾落而下的巨石,劈裏啪啦,砸落而下,伴隨著一聲驚叫,一個身形出現在了蘇妄的視野中。


    終於,叫蘇妄“等”到了。


    等等,怎麽是男的?


    蘇妄瞳孔猛地一縮,麵色僵硬,再次發現了一處不同——落下來的不再是群裳華彩,麵容嬌美的慕容彩,而是一個身高堪及六尺,容貌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醜陋的男人。


    “難道真是巧合?”他忽然生出了懷疑,凝望天空,似乎想從其中尋得答案。


    但回應他的,隻是幾朵漂浮在朦朧天色上的淡淡灰雲,仿若遊屍,依循著本能,卻失去了靈智,看似自由,卻無根無依,困囿於天地方圓之中。


    就像他的一生,漂浮無依,孤苦卻不得自由。


    “噗!”


    男人慘叫著摔入爛泥地,隻聽得一聲悶響,卻見泥浪高高掀起,爛泥地如波濤般起伏,被推向絕穀四壁,狠狠地撞擊上去,震得絕穀轟鳴大響,落石紛紛。


    比起上一回,這一次,蘇妄卻沒了招來清風緩衝的心思,但絕不是因為男女不同的區別對待。


    “想來,是死了吧?”


    爛泥地推湧,蘇妄亦被爛泥推動著沉沉浮浮,神色麻木,宛若一截腐爛的枯木,任由爛泥撲打在他身上,將他的口鼻淹沒,隨泥而流。


    一道念頭微微閃過,他即不再關心那個跌下的男人。


    絕穀高千刃,雖有爛泥在下緩衝,但急速跌落時的巨大動能,也非一個所有人就能承受的。


    便是男人入泥姿勢完美,最大程度減少了摔下瞬間的反震之力,但泥土的強大粘性,以及萬泥加身的巨大壓力,也不是所有人抗得過去的。


    偏偏,今天的意外似乎多了些,又或者,是老天存心要給蘇妄一個好看。


    便在蘇妄以為男人已經死透的時候,一個幾乎看不出形狀的泥人從爛泥地深處浮了上來,爛泥裹體,看不清神情,右半邊身體微微扭曲,微微低吟了兩聲,幾若於無,便似將死之前的哀述,淤黑的爛泥中滲出一縷混雜的殷紅,隨即,便被淤泥混入,痕跡了無形。


    “哦,沒死麽?”帶著不知是冷嘲還是熱諷的淡淡諷刺,蘇妄閉上了眼睛,淤泥連接,將他厚厚掩蓋,再也看不出一絲的異樣。


    男人沒死又如何?


    蘇妄既已不打算出手,便不會出手,所謂坐看生命凋逝,冷血無情等語言,想要套在他身上,卻也要看他在不在意。


    想來,他是不在意的。


    在意的人,又怎麽可能發出諷刺?


    諷刺男人的“好運”,諷刺這方世界的套路,再次將一個怎麽也摔不死的人,扔在了他的麵前……


    男人掀起的泥浪漸漸平息,絕穀漸漸沉寂了下來,連帶著,男人的低吟亦愈發輕微,仿佛風中燭火,咻而間,陡然寂滅。


    “劈啪!”


    十五六根黝黑的鐵索猛地抽射而下,猶若毒蛇,甩蕩間力道剛猛,劈啪大響,震顫了空氣。隨之降下的,是十幾個身形靈活的黑衣人。


    各人嘴上咬著狹長的鋼刀,赤足髡發,紅眼黑唇,造型特異,手腳交替,迅速滑下,便似一隻隻老猿,除了鐵索抽射時的聲音,竟然再無半點的異響。


    在即將探到絕穀之時,十幾名黑衣人齊齊鬆開鐵索,好似一片片飛羽飄然落下,落泥而無聲,赤足踩在爛泥上,不丁不八,形如撐船的兩隻長杆,卻將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也未沉墜下去。


    黑衣人各自看了一眼,默默取下口中的鋼刀,仿佛踩著船兒,但在爛泥地上滑行起來,手中鋼刀疾劃,不斷在爛泥上劈砍劃撩著,閃耀一片片銀藍的寒光,當真是想要來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些黑衣人刀法特異,便似他們的外形一般,刁鑽、難纏,每一道直線,都仿佛劃著圓弧,而每一道曲線,又若揮過直線,似直似曲,便似詩中所言,若要直中取,先要曲中行,若直若曲的軌跡模糊了感官對於距離的判斷,出手就能壞了敵手的先機,亦可謂,奪盡了先機。


    可惜,這般刀法雖然奇詭,卻也隻沾得奇詭二字,要真要計較其武道境界如何,著實有些上不得台麵。不過是拾取了某些武道意境的剩菜殘羹,比如,直取相間,又或曲直如意,但要蘇妄使來,不過是順手施為的事。


    他們的刀法如何,蘇妄並不關心,偏偏,這些人卻惹到了他的頭上。


    “呼!”


    刀鋒閃綽,雖入爛泥地之中,卻能淤泥不染,依然森寒,刀口上有細密若蛇鱗的藍色刀紋,那舞動的寒光,便是一條條毒蛇,劃過爛泥地,帶起了細細縷縷,卻微不可察的風聲。


    “噗呲!”


    但在這時,一個抖錯刀鋒的黑衣人動作猛地一僵,便似劈到了什麽,卻聽得一聲鈍響,黑衣了急速抽刀而起,臉上現出了一絲喜色。


    五七名黑衣人腳腕稍轉,悄然滑了過來,圍成了一圈,各相點了點頭,同時舉起鋼刀,亂刀剁砍,齊齊劈了下去。


    微藍的刀鋒交錯成花,便若盛開的藍色妖姬,妖嬈,充滿野性,炫目,而張揚,光輝紛灑,絢光綻放,卻是,要人命的。


    “嘩!”


    平靜的爛泥地猛然一抖,蕩起劇烈波濤,猶若巨獸蘇醒,震動身骨,晃得黑衣人身形皆是一歪,刀鋒凝滯。


    便在這時,十數泥漿穿梭而出,如同一條條腰寬近丈的巨蟒,在半空中瘋狂舞動,猛然抽打下去,撕裂了空氣。


    “嘶,嘶,嘶!”空氣中盡是猛烈的抽氣之聲。


    巨蟒凶猛,黑衣人也不是泥捏的,泥捏的卻是另有其人,卻見他們身上閃爍幽邃毫光,齊齊爆喝一聲,且舞刀芒,周身蕩起灰色寒霧,於半空中迅速糾結成了一團。


    空中陡然有白色雪花飄落,溫度驟降,混黑的爛泥地亦鋪蓋上了一層白霜,舞動的巨蟒被這雪花一凍,猝然便被凝凍住,即將抽到黑衣人身上的蟒身崩裂出一道道裂痕,“哢哢”作響,便在下一瞬間,碎成了無數碎塊。


    “什麽人?”直到此時,黑衣人的爆喝才出了口,他們持刀戒備,倚靠一圈,,組為戰陣,紅眼爆瞪,眼中閃爍幽幽紅芒,猶勝鬼火。


    他們身上的氣息,亦愈發慘烈了起來,灰色的寒霧,愈凝愈稠,幾若於膠體,化作了一隻獨角的惡蛇,嘶戾鳴叫,瘋狂叫囂。


    “唔,原來,還有這許多的不同,看來這個世界有些意思了,嗬嗬!”


    笑聲冷冰,空空落落,仿佛從四周的絕壁而來,又仿佛,從底下被凍住的爛泥地而來,傳遍了絕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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