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國府。


    武經國端坐正位,他身後兩名護衛麵無表情侍立在側,除卻原本兩位護衛之外,武經國的左右兩旁分別站著一位肥胖老者和一位中年黑衣婦人,那老者雙手攏袖大肚翩翩著一身素衣長得慈眉善目小眼睛眯縫著好像睡著的樣子,一雙耳朵長而肥大,耳廓耳垂似是分離,耳廓上過雙眉,耳垂直垂至肩頭;那黑衣婦人身材挺拔相貌平平,雙手筋骨分明,留著寸許長的指甲,修剪的尖細銳利,她黑著臉,冷著眼,盯著廳上每一處角落。


    自上次吳氏兄弟在‘龍神’麵前飲敗,武經國對二人的印象一落千丈,於是便開始另尋高手護衛,這二位正是不久前武經國花高價請來的,那老者號‘四耳老人’一把年紀極為好色,重金難請,李師爺許了每三天一個未出閣的少女給他,


    這‘四耳老人’才答應了;那黑衣婦人姓赫名奕江湖人稱‘黑蟻’,一手‘貪翅黑刑’的操控手段毒辣刁鑽極為難防,她行事從來不講情麵隻認金子,連銀子都不大看得上眼。


    這二人名氣或許不大,卻是真正的厲害角色。


    大廳兩側分別坐著一排人,左側為首的是元老,第二位是瑞婆婆,往下原本是孫銘和端木先生,此刻卻是無人。右側為首之人是李師爺,下首依次是任思勰,賈成方、駱鑲,徐春之,之後一人渾身鐵鏈纏繞,居然是難得露麵的金銑,金銑下首一人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大廳上除了那和尚和那個蓬頭垢麵的漢子之外就屬他優哉遊哉,這人除了酆無常還能有誰?


    酆無常往下是兩個年輕人,看穿著也是‘龍禁衛’中的人,他們便是‘兵甲幫’副幫主許高穀的兒子許秉和‘風火門’幫主霍無央的外甥桑靖。


    “皇上的聖旨諸位也都看過了吧,不出意外的話這一兩天李大人和劉千戶便該到了‘中州’了,這件事諸位有什麽想法不妨說一說。”李師爺張口替武經國問道。


    “有什麽好說的,直接造反吧。”酆無常不等別人說話,直接丟了一句出來,元老本來打算闡述這樣一個觀點,沒想到被酆無常搶先說了出來。


    當然,元老不會直接這樣說,他在等待合適的時機,正好趁著‘兵部’尚書和‘金衣衛’的掌纛在場說明利害,說服兩人合力逼宮擁立新主,理由太簡單了,隻需要對天下說皇帝弑兄篡位即可,至於證據,到了手的權位還怕捏造不出來?


    武經國不是不願意造反而是害怕失敗,更害怕這兩人臨陣倒戈,而這兩人猶豫不決是現在已然位高權重,要什麽有什麽,沒必要冒那個風險,萬一失敗性命也難以保全,而且他兩也怕有人勤王有人倒戈。


    在元老的想法中要麽陳說利害,要麽當頭棒喝叫他們清醒一些,總之任何方法都要比酆無常這樣直挺挺的丟出來要好,要好太多,這樣理所當然的語氣,這樣不經考慮的言辭就像是一個外人等著看他們造反失敗的笑話一般,在任駱二人聽來隻會更招反感,還好是酆無常說的。


    “元老,這裏數你腦袋清醒,你讚不讚同?”酆無常完全不理會眾人異樣的眼光,丟了顆瓜子入口,似笑非笑看著元老問了一句。


    元老心中一凜,一股威脅感瞬息臨身,他一直以為酆無常拿錢辦事,玩世不恭,看不起別人,對李師爺不屑,偏偏這人武功智計都厲害,能做成別人做不成的事,一直以來酆無常對他還算恭敬萬萬沒想到今天來這一手,這不是讚揚他,而是要讓他更惹人厭啊。


    知道的人會說酆無常口無遮攔,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司寇元焽自以為是,背後裏罵了府督,罵了眾位大人,自稱自己最具智謀,旁人都是蠢貨,而在他主張‘不死邪尊’一擊擊垮‘揚刀盟’未竟全功‘不死邪尊’做下那等不光彩的事又連夜逃走的情況下被人如此誤會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果然,任思勰淡淡一笑,賈成方與駱鑲瞥了他一眼滿臉不屑,徐春之‘嘿嘿’冷笑兩聲道:“酆大人這話真是將我朝廷瞧的沒人了,隨便哪撿個鄉野村夫也強過我們這些吃皇糧的。”


    酆無常無所謂一笑道:“這麽說徐大人自認為武功比元老強了?還是說智謀在元老之上?依我看除了官階比元老高,會點折磨人的手段之外,徐大人似乎......”他沒有再說,卻搖了搖頭。


    徐春之霍然站起道:“我堂堂‘金衣衛’掌轅朝廷四品命官......”


    他話未說完,酆無常笑著接過道:“又加授三品銜是麽?”他話說一半又搖了搖頭,眼睛卻看向元老。


    元老略微鬆了一口氣,方才酆無常的話不好接,徐春之這一打岔反倒對他有利,當即笑了笑道:“酆大人愛開玩笑,徐大人怎地當真了?老朽得蒙府督不棄來此避難,豈敢與各位大人相提並論?老朽不過是有些力氣,替府督處理一些雜事而已,府督若是閑空老朽偶爾說幾句忠言,也從未有要強過誰的想法,隻求僥幸能幫府督辦件事也就心滿意足了。”元老的話平穩非常,聲音並不響亮,卻將徐春之怒氣衝衝正待出口反駁酆無常的一句話噎了回去。


    “就此事而言,請問元老的意思是?”李師爺問道。


    元老笑道:“老朽不敢妄言,還是先聽聽諸位大人的高見吧。”


    任思勰道:“都是自己人,元老不必客氣,但說無妨。”


    元老皺眉不語,駱鑲道:“事情如何督父必然成竹在胸,元老就當作是拋磚引玉吧。”


    元老眼看拗不過,微微一笑道:“皇上任由府督選人走一趟‘中州’自是相信府督的,隻是......”元老話說一半,忽然頓住。


    “隻是什麽?元老有話請直說。”武經國道。


    “那老朽便直說了。”元老客氣一句道。“最近來看皇上頗為信任府督,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古有孫臏假癡不癲,又有勾踐臥薪嚐膽,近有‘金騎’示弱擇機,又有‘雷神’幽伏潛藏,古往今來凡示人以弱的將來必成氣候,皇上手中無人,掌中無權,行事不燥不怨,安於現狀,若其本性如此則必有所好,或荒淫貪色或嗜於文筆或樂於技巧,今上貪色而能止好文而不溺樂武而不癡,這絕非一個十幾歲少年的本性,回想嫣紅之事老朽隻怕他對府督的信任是裝出來的。”


    徐春之冷笑道:“隻因為元老一個毫無道理的猜疑我等便起兵造反這也太兒戲了。”


    元老道:“老虎撲食待見其爪牙為時晚矣。”


    酆無常又磕了一顆瓜子道:“元老說的不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李師爺正想著如何對付元老,聽酆無常幫著元老說話恨得牙癢癢,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家夥似乎全無章法,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正待反言譏諷兩句,哪知酆無常吐了一口瓜子皮,接著道:“要麽府督封我個大將軍給我兩萬兵馬幾十萬兩銀子,我幫你把皇上拉下來如何?”


    此言一出,廳中所有人的心中都是一驚,有驚於他的直接,雖然大家都是為了權位銀子,武經國也是心知肚明,可這麽明著說的還是少有;有驚於他的大膽,廳中的人不是跟著武經國數年的義子就是一身利益係於武經國之身的人,可說是無人會出賣他們,然而敢這麽明目張膽喊著造反的還是不多見,元老身居江湖,造反不成以他的武功逃跑還是可以的,酆無常身為‘龍禁衛’吃著皇糧,一旦武經國、任思勰幾人不願造反,他萬一被人出賣皇帝隨時一杯毒酒就可能把蒙在鼓裏的他毒死,若是武經國要造反,他殺皇帝同樣也遠比其他人殺皇帝容易得多。


    元老不同於旁人,他的驚在於酆無常這句話的可怕,這句話本身似乎是酆無常求功心切不顧大局,聽在元老的耳中卻似在說他一般,若是李師爺背後添油加醋惡意引導一番以武經國的心性十有八九會覺得這便是他司寇元焽所圖,武經國不怕手下要錢要權,怕的是不顧大局,不顧他的死活。


    李師爺道:“酆大人好手段,府督若應了你的條件酆大人有幾成把握成事?”


    酆無常道:“沒有把握,古往今來做大事的有哪一個起初是有把握的?還不是事情越做把握越大,最後功成。”


    李師爺一笑,金銑冷冷說道:“酆老四,以你的功夫戰敗了自然走得了,府督和幾位大人怎麽辦?府督是叫我等議事不是要造反。”


    酆無常無所謂地一笑,對於金銑的搶白毫不在乎,自顧自又嗑起瓜子來了。眾人對金銑的話默默點頭,元老的臉色卻陡然變了,因為他看到了酆無常向金銑使了個眼色,更聽到兩人的傳音。


    酆無常傳音道:“二哥說的不錯,有李師爺運籌計劃離成功又近了一步,二哥得手後別忘了兄弟的好處。”


    金銑嘴唇微動,卻聽不到聲音,想必他功力更深,傳音更為嚴密,以元老的修為也無法探聽到。元老此前猜想這幾人已然聯手要對付自己,聽了酆無常這一句傳音更是確定無誤。


    武經國、任思勰、駱鑲不動聲色,徐春之的臉色變了變,李師爺心頭一喜,趁機道:“金大人已表了態,徐大人以為如何?”金銑這話與他此前背地裏同武經國分析元老的心思如出一轍,武經國聽在耳中無疑會更加確認他的分析,也更會加對元老見疑。


    徐春之道:“金大人是大內第一高手,他說的話必然有道理。”


    李師爺點了點頭,看向任思勰和駱鑲,任思勰身子欠了欠,向武經國道:“督父,孩兒以為‘中州’之事不過暫時換個帥而已,高括失勢新去的依舊是督父的人,於督父無損。此事恰恰證明督父得皇上信任,隻要李大人在‘中州’做的不要太過分了皇上自不會對督父見疑,起兵造反雲雲未免小題大做。”


    武經國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駱鑲看出武經國態度,附和道:“督父有任大人的‘兵部’、孩兒的‘金衣衛’在手,‘龍禁衛’金大人,酆大人也都是督父的人,萬一形勢有變也來得及應付,倒也不急於一時。”


    武經國道:“皇上力主寬和,對‘中州’幾幫爭鬥的事不欲追究,你們有什麽辦法對付‘揚刀盟’?”


    徐春之搶先道:“一個江湖幫派,諒必也翻不起多大浪來,放他多活幾天就是了。”


    徐春之說罷武經國麵容沒有半點漣漪,任思勰、駱鑲拿不準武經國的想法,不敢亂說,廳上一時沉默,隔了片刻瑞婆婆道:“對付‘揚刀盟’這種武林幫會老身覺得還是元老比較有經驗。”


    “哦?那元老說說看,該怎麽辦?”武經國道。


    元老尚在為剛才金銑的一句話想的出神,聽到武經國的話思索了片刻方才回道:“既然府督不願走極端,那便將對付‘揚刀盟’的事放一放,‘元戎幫’毀了一多半,‘兵甲幫’元氣大傷,又逢大變,沒有邪尊和衙門的協助左幫主、霍幫主他們不是‘揚刀盟’的對手,眼下安撫自己人更為重要。”


    聽元老說要暫且放過‘揚刀盟’,許秉離座而起,向武經國跪拜叩首道:“家父命喪‘揚刀盟’之手,請府督做主。”


    桑靖也跪拜道:“府督,靖之嚴慈盡殞命於‘揚刀盟’請府督為我做主。”


    武經國看了元老一眼輕哼了一聲,似是對元老的提議頗有不屑,本來對‘不死邪尊’抱有極大的希望,結果一道聖旨‘大隅天城’的人參和了進來,‘不死邪尊’打了一個不算勝仗的勝仗灰溜溜地走了,隻留下一堆爛的不能再爛的攤子。


    元老心中暗歎一聲,不再說話。


    武經國待許桑二人跪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道:“二位大人起來吧,‘揚刀盟’是你們的敵人,更是本督的敵人,豈能輕易放過。”


    “多謝府督!”二人叩謝歸坐。


    李師爺道:“府督,學生倒有一個想法。”


    “說!”


    李師爺道:“‘元戎幫’群龍無首‘兵甲幫’元氣大傷,這兩幫實力是打了折扣但其名下店鋪,手中錢財仍在,隻要善加利用未嚐不能在生意上打擊‘揚刀盟’,劉還謹在‘揚刀盟’中職位不低,‘揚刀盟’許多弱點和習慣自然知道,我們未能如願將‘揚刀盟’一舉擊垮最著急的必然是劉還謹,現在‘元戎幫’交由他去打理他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置‘揚刀盟’於死地,著‘中州’衙門口在錢財上支持他既不違背皇上的意思,又能借力製衡‘揚刀盟’。”


    武經國點了點頭,李師爺繼續道:“我方挖走了‘揚刀盟’那麽多合夥人,他們一時緩不過手來,我方占著衙門的關係招攬做買賣的合夥人遠比‘揚刀盟’為易,此消彼長之下還是我方贏麵居多,況且‘揚刀盟’能出一個劉還謹就能出第二個,利益驅使之下,別說近萬人的大幫,就算隻有十個人的世家也不可能一條心,如此他們沒有勝算。”


    “好,就按你說的辦。”武經國道。


    “是!學生這就派人傳書‘中州’。”李師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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