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無算從來沒有睡過這麽香的覺,等他睜眼的時候午時已經過了,邵鳴謙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桌子前。睡了五六個時辰的覺沒有讓衡無算更精神,反而感到頭痛欲裂,身子也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怎樣,好些了麽?”見他醒了邵鳴謙笑了笑問道。


    “咳咳,好多了。”衡無算咳了兩聲,肺好似被抽空了一般的疼,他那日和‘不死邪尊’交手幾乎將所有力氣全用完了,更傷了肺經,內虛外寒之下更染了風寒,恰巧這幾天幫裏事多,繁雜,他怕邵鳴謙忙不過來便硬抗了幾天,疲累交加,痛恨交加之下昨夜他終於扛不住病倒了。


    邵鳴謙道:“那天受了內傷也不說,還以為你調息過就沒事了。”


    衡無算道:“沒事,歇幾天就好了,衙門......的人今天沒來找麻煩?”他強忍著沒讓咳出來。


    邵鳴謙道:“大雪封了山,沒點好處衙門的人吃不了那個苦,自然不願來了。”


    “還沒入冬就下雪了?”衡無算頗感意外。


    邵鳴謙道:“嗯,有小半尺厚,就不知‘中州’有多少地方下了雪。”


    衡無算道:“咳咳......百姓又有得苦吃了。”


    邵鳴謙道:“是啊,這麽厚的雪,其他地方即便昨夜沒下雪也怕是上凍了,今年雨水太少,已然歉收,被這一場凍雨一凍明年夏初的小麥也是非歉收不可了。”


    衡無算道:“朝廷若是......咳......咳......”他話說了一半,搖了搖頭便不再說。


    邵鳴謙道:“減了稅也沒多少作用,除非徹底免稅,否則火耗上扒一層,奸商扒一層,本該賣掉十石糧食就足夠交的稅,至少要多花七八石,朝廷勒緊腰帶免上一兩成的稅,到百姓那恐怕一粒米也省不下來。到時候歉收還是歉收,百姓還是餓肚子,朝廷更緊,隻肥了奸商和貪官。”


    衡無算道:“沒辦法,積弊日久,如今衙門撈銀子越來越狠......咳咳咳咳......”


    邵鳴謙道:“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先歇著,我去叫人給你弄點吃的,吃過飯歇一會也好吃藥。”


    邵鳴謙說罷出屋,‘揚刀盟’打雜的不少,仆人隻是為了伺候傷病雇的一些人,本就不多,這段時間‘揚刀盟’傷病不在少數,仆人又被‘風火門’攻山時殺了一些,剩下的更是奇缺,邵鳴謙來之前打發了人走,現在仆人們都在照顧其他傷者,衡無算這邊一時卻是沒人。


    邵鳴謙出身本就貧寒,幹活利索,也不講究身份如何,自顧去廚房給衡無算弄了些吃的親自端了回來,當然這個廚藝實在是......。


    衡無算吃罷,複又回床躺下,兩人交情既好,身份也相近,平時也不計較那些俗禮,既然幫主願意親自照顧,他也受之無愧。邵鳴謙替衡無算把藥熬上,陪著衡無算說話。


    這兩人說話,三句不到又扯到了幫中事務上來,對那天之敗衡無算愧疚不已,聲稱要負責到底,自請卸去副盟主和‘玄衣衛’統領之職降為‘玄衣衛’執事,邵鳴謙卻說那日之敗他也有責任,起碼將劉還謹安排在那麽重要的位置兩人都失策了。


    之後兩人便討論起劉還謹為何反叛,以及幫中一些弊端和幫眾的反應,再到替代楚中卿和李婉,適合提為堂主的人選等等。


    最終,兩人均認為‘揚刀盟’收留梁榭等於公開對抗了武經國,可能使得幫裏弟兄產生了分歧和不滿,劉還謹的反叛很可能是這件事引起的,幫裏的弊端也因此激化,例如堂主位置過少,三堂堂主之下也唯有分堂堂主一個職位,這樣固然節省開銷不過幫眾上升機會太低,也是一個弊端,又例如‘揚刀盟’貨物價格過於實在,盈餘相對較少,合夥人十分不滿,尤其糧食一項,每年都要投入大筆現銀,比較而言盈餘卻是所有買賣中最少的,又例如做一些重要的事不夠保密,以致被人鑽了空子。


    至於代替楚中卿和李婉當堂主的人選很可惜,都差了不少火候,當年李婉和楚中卿能有那般水平也是在多少年的失敗中摸爬滾打出來的,又向‘財神’請教了將近兩年,實踐了數年,現今‘揚刀盟’既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天才,又建幫日短,變革後時間更短,幫眾還沒來得及成為獨當一麵的老手,兩位堂主便去了,無奈之下有的買賣若不想因調配、把關以及堂主缺失帶來的環節漏洞壞了名聲就不得不考慮縮減了。


    例如雖然楚中卿以前一直被手下搞點花賬,但與人各種交情極廣,見識非凡,途徑頗多,且在古董,玉器的真假鑒別評估價格等事上門兒清,舉幫之中沒有人做到他三成水平,楚中卿若在,‘楚門堂’之下哪個分堂的古董、玉器有人搞鬼,哪個當鋪做的不好,究竟哪些環節哪個物件出了問題一清二楚,楚中卿不在當鋪有些名貴古物件便拿不準不能再收,名貴碑帖之類的由楚中卿親自把關較為複雜的東西更要杜絕,一件古董搞錯了可能一個分堂甚至整個‘楚門堂’一年就白幹了,當然‘揚刀盟’也可以學‘兵甲幫’做舊賣假古董,當鋪當個幌子,那樣管保賠不了,但這麽多年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口碑就會在短期之內迅速崩毀,而且邵鳴謙本身也做不了這樣的事。


    再例如,在各種刺繡來說,李婉是當之無愧第一人,哪件繡品有什麽問題,值多少錢,好在何處,能不能出手,出手能賣多少一清二楚,且與許多富商一直合作,出貨不愁。


    如今兩位堂主已歿,關鍵環節受了影響,堂中人手分堂眾多調配等事上不是哪一個分堂堂主能接下來的,關係雖在又需要派人重新梳理聯係,而且關係這一項若是接替的人有稍有貪心當此特殊時期,很容易被四幫高價收買,造成‘揚刀盟’致命打擊,而且分堂堂主也死了幾個,幹活的幫眾死了一千多,缺口無論如何是補不上的。所以邵鳴謙最後決定暫不提拔堂主,先觀察合適人選,待與四幫仇怨處理掉再行提拔。


    仆人服侍衡無算喝了藥,邵鳴謙打發仆人出去二人又閑話了一會,邵鳴謙這才起身打算離開。


    “盟主,有一件事......咳咳......我們要當心一些。”衡無算猶豫一下道。


    衡無算是個果斷的人,似這種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是比較少見,邵鳴謙知道事必不小,問道:“什麽事?”


    衡無算道:“劉還謹的事,必有人牽線......咳咳。”


    邵鳴謙點了點頭,道:“理當如此,你可發現可疑之人?”


    衡無算搖了搖頭道:“茲事體大,不敢亂猜,不過......咳咳咳咳......有幾個人盟主多加留意一些。”衡無算說著壓低了聲音。


    邵鳴謙知他意思,屋中就他兩人,為了以防萬一,邵鳴謙湊了過去,衡無算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邵鳴謙略有些詫異,問道:“當真?”


    衡無算道:“此前我一直留意,未曾發現可疑,反倒.....咳......叫劉還謹那小子坑了一道。”


    邵鳴謙又點了點頭,道:“不管怎樣,防勝於治,真正讓我放下不下的還是書良,這小子年紀不小,殺人放火的事也幹過,心腸卻優柔寡斷,遇事有些退縮逃避。任大人貪汙不少好歹人還算剛直,以前也曾彈劾過武經國,沒想到有骨氣了大半輩子到現在才想起來巴結權貴,書良這個女婿想在幫裏有個臉麵怕是不容易了。”


    衡無算道:“他一時不順心也無妨,你這個做師兄的總會有辦法,反倒是他那個小舅子聽說不是盞省油的燈,連秦昭和陸孤鴻這種老江湖也栽在他的手裏。”


    邵鳴謙道:“無妨,‘玄衣衛’不是早就盯著他了麽。”


    衡無算笑了笑,道:“‘玄衣衛’至今沒看出他有什麽過人之處,倒是書良的媳婦是個厲害人物。”


    “盯好就是,你好生歇著吧,我出去看看。”邵鳴謙安頓一句,開門離去。衡無算運功行氣,慢慢調息。


    午後,格殺‘不死邪尊’的聖旨傳遍‘中州’,先一夜的大雪似乎完全沒有阻礙。‘大隅天城’得知聖旨,立刻調‘四厲’領三十名‘雷宗’高手出發,‘不死邪尊’師徒聞風而逃,遁出‘中州’逃往京城,沿途遇到‘六龍幫’的‘躍龍’、‘見龍’兩堂高手阻攔,‘不死邪尊’師徒不敢停留,不敢戀戰,轉向而走,展開輕功連夜逃回番邦去了。


    消息遍傳天下,百姓雀躍,歡呼皇上聖明。


    九月二十七,庚寅日。


    皇帝告天地宗廟,冊立周氏為後。


    禮畢,二人小敘片刻,皇帝心不在焉。


    周皇後道:“聽小太監們說今年‘中州’已落了雪,皇上是為了這個憂心麽?”


    皇帝道:“冬小麥的青苗才剛剛露頭,怕是抵受不住這一場凍雪,這場雪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挨餓了。”


    周皇後道:“皇上免‘中州’一年的稅百姓便不至挨餓了。”


    皇帝撫著皇後頭發歎氣道:“百姓要吃飯,邊關的將士也要吃飯呐。”


    周皇後道:“明年如果是個豐年就好了。”


    “是啊,若是戰爭結束百姓的日子該有多幸福。”皇帝歎道。


    ‘揚刀盟’。


    大雪未盡消,天氣轉暖,山上山下泥濘一片。


    這幾日調養輕傷者已無礙,重傷的也已緩了過來,老鷹傷未全好便饞的找酒喝,被譚興德說教了一頓,柳十一的傷也已好了許多,梁榭每天抽空去問候,兩人閑聊一會,她的心情便會大好。梁榭對她有著感激,更有著愧疚,不管出於感謝,還是出於兩個人兩年來的交情或者是因為柳十一在山上舉目無親,梁榭都必須多加照顧。


    然而梁榭有梁榭的想法,卻惹得任嘉嫻極為不滿,任驍趁機煽風點火,要姐姐帶著姐夫一起回‘東堯城’父親那裏,這在以前若能得小舅子當說客梁榭求之不得,但現在梁榭卻覺得無比別扭,尤其當‘揚刀盟’吃了這麽大的虧,自己說什麽也不好丟下師兄,丟下朋友自行離去,哪怕以他的武功留下來並不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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