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指揮使直接賣了個麵節,抱拳道:“梅大人,卑職遣兩名禁軍給您領路。”


    柳胥不說話,隻抬步而起,一身秉然,徑直入內。


    八位府兵緊跟其後,也自邁步。


    指揮使本想攔阻,卻看著柳胥的背影尚處猶疑中,府兵已然入內。


    故而隻得苦惱作罷。


    柳胥一路行來,有兩名禁軍跟著,倒也暢通無礙。


    先後過西轅門、欽安殿,沿文淵閣前行,方來至西五所。


    又順著真武大帝石像西來,路過如意館、敬事房等地,便接近了玉府監。


    玉府監十分闊大,掌宮廷酒釀。


    每逢盛大節日,尤為忙碌。


    權力說大並不大,卻最能與宮中人員牽葛。


    上達得寵貴妃、首領太監,乃至各階總管,下至丫鬟女婢、執事少監,但凡想弄點好酒給皇上、給主子,抑或自己酌的,終歸是要與這玉府監監主交好關係。


    盡來做事上,自多般也賣個麵節。


    這便使得,鄭銓在宮廷的人緣還算不差。


    故而柳胥尚還未至玉府監,殿內已有人通報,說是刑部司使親帶八名府兵過來了。


    鄭銓登時一怔,宮廷做職多年,這話還能聽不明白?


    他擺了擺手,通報者抱拳,領了賞銀下去。


    下一刻,鄭銓癱然坐在了黑椅上,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八名府兵,那是標準的抓捕高官!


    在這玉府監,誰還能高得過他?


    所以鄭銓心中明白,這一關,他怕是躲不下。


    故而立時吩咐道:“來人!”


    “大人,您有何吩咐?”


    “......”


    “......”


    不過片刻,柳胥已入監內。


    手持司使腰牌,口出刑部辦案,殿前守衛甚多,卻無一人敢動。


    柳胥提步,邁向主殿,身後的八名府兵,緊身跟隨。


    入其內,正見鄭銓端坐於監主椅上。


    柳胥開口,徑直道:“鄭大人,跟我們走一趟罷。”


    鄭銓抬起上眼瞼,這才望了柳胥一眼,卻平色道:“不論如何說,我鄭銓也是皇宮禦賜的正四品監主,梅司使欲隻憑一句話,便想將我帶走,豈不天真!”


    “天真不天真,梅某不知道!卻既已來捕你,我便擔得起這份責!帶走!”柳胥行令。


    “是,大人!”八人齊喝,威勢十足。


    下一刻,紅綢一展,長刀橫握,八名府兵立時近前拿人。


    “梅青寒,你好大的膽子!我看,誰敢...”


    敢字尚未吐出,人業已被擒拿住。


    此際兩府兵押解,四人側佑,前麵尚還有兩人開道。


    柳胥提墨鋒,邁出玉府監。


    跟隨兩名禁軍,一路行來,直至來到東城門。


    城門指揮使一見柳胥,立時熱情,道:“梅大人勞苦了!”


    柳胥點了點頭,以示招呼。


    隨之手勢一打,八名府兵押著鄭銓,施然出了宮門。


    花費近一個時辰,方才回至刑部。


    將鄭銓押到審訊室,尚還未入殿喝杯茶水,麻煩到來。


    隸令司新司長,帶著一幹兵衛,氣勢洶洶的來至偏殿庭院。


    柳胥一臉笑意,立時招呼道:“狄大人,卑職近日事忙,尚還未來得及拜會,怎勞煩您親自過來。不知大人,可是有什麽指示?”


    眼前人名為狄皓,年近五十,在西皇城做了六七載的司徒。


    官場上的左右逢源、兩麵三刀自是耳濡目染。


    故而開口便陰陽怪調,嗬道:“指示?那可不敢!梅青寒少年斬龍的名號,在這東皇城,可是響當當的,安陽郡誰人不知?”


    柳胥一臉好脾性,當作聽不懂話中反意,隻笑然道:“江湖人捧的罷了,狄大人妙讚了!”


    柳胥既已出這話,便形同賣了不小的麵節,以理而論,當該適可而止。


    哼!


    卻下一刻,狄皓一聲冷哼,鼻息中傳來不屑,道:“妙讚?!你倒是真敢向身上攬!你入刑部不過一月,且看看這東皇城被你攪騰的模樣?!”


    一聽此話,柳胥禁不住被氣笑了,當即反問道:“東皇城成了什麽模樣?”


    “什麽模樣?!司徒被殺,林家遭覆,全城禁嚴!這些且不去告破,尚還敢到皇庭去抓正四品的監主!”狄皓厲聲道。


    嗬!


    柳胥禁不得一聲輕笑,心道繞了半天,原是為了鄭銓而來。


    “你笑什麽?”狄皓怒聲問。


    “屬下覺得大人的話可笑!”柳胥霍然開口,麵色冷寒。


    “梅青寒,你...”


    “大人若不有其它吩咐,卑職還有文案處理,恕不能遠送!”柳胥抱拳。


    “梅青寒,你好膽子...好,不論其它,你可知這鄭銓是誰的人?”


    “哦,誰的人?”


    “那是當朝督公的人!”


    柳胥一臉素色,不以為意道:“又如何?大司寇的獨子尚敢抓捕,豈還在乎他督公的人?”


    “梅青寒,你真是不知山高海深!你想找死,卻不能拉著我!把鄭銓轉交過來,這件事由我來處理!”


    “交給你?讓你把人放了?!那我還何必大費周折,到皇宮把人給抓過來?”柳胥反問。


    狄皓一臉愕然,再無話可說。


    “送客!”柳胥徑直開口。


    “狄大人,請吧!”身前的府兵躬身做請手勢。


    “梅青寒,你過剛易折!”狄皓怒極。


    “不勞大人費心了。”柳胥轉身,邁步進入司使殿。


    出師不利,狄皓袖袍一揮,憤然離去。


    脫下司使外袍,放置罷墨鋒,柳胥磨硯,片刻後取紙舔墨,著手書寫。


    信是以寫給青陽王妃,多是些問候想念,有提到刑部屑事,僅一筆帶過,隻說甚為輕鬆。


    不消半炷香的時間,書信完成,柳胥喚府兵進來。


    “大人有何吩咐?”侍衛進殿,作揖道。


    “將邱楓叫來。”


    “是,大人!”府兵行禮退下。


    柳胥取來特殊信封,將書信投入,緊密函封。


    不過片刻,邱楓過來,手上抱著檔案。


    入殿便笑道:“老大,這是您要的。”


    柳胥接過,點了點頭,隨之將信遞來,徑直道:“交給理藩院一位姓趙的院使。”


    “是!”邱楓抱拳退下。


    柳胥輕然翻開葉無暇的檔案,望著邱楓的背影,又隨口道:“親自送吧!”


    邱楓有聽到,微微一怔,漠然走出了司使殿。


    手上葉無暇的生平訊息十分詳盡,柳胥細細精讀起來。


    古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其實審問刑犯與行軍打仗是一個道理。


    攻身,以力逼迫是下等策略。雖直接,但對葉無暇這等江湖人,往往收獲甚微。


    相較而言,攻心才是上冊。


    讀閱甚細膩,近乎至晚間,方才將檔案閱完。


    柳胥細細推究,心中大致有了策略。


    喚侍衛進來,命其前往府邸通告一聲,說今日不回吃晚飯了。


    府兵應是,躬身退下。


    柳胥倒一杯熱茶,繼續去讀宋玄之的資料。


    葉羽言這人是個傳奇,柳胥讀時不禁有了好奇感。


    原是宋玄之也出身江湖,一身武學,極端強橫,年輕時曾有過響當當的名號。


    卻出奇的是,他一身功夫,皆是自學。


    且學武甚晚,及冠年方才伊始。


    無師指點,錯過最佳修煉年紀,時至今日,尚還能達到武王高度,焉不傳奇?


    不僅武學,為官一道,也頗建樹。


    出於江湖,不依附任何勢力,卻做到了四品司徒,掌兵部衛國司七年,殊不震撼?


    待讀罷,柳胥起身踱步,這方才對宋玄之有了不同的認識。


    抬頭望了一眼天色,夜幕已深,想來刑部人員都已各回住處。


    柳胥握起墨鋒,邁步來,正要出司使殿,恰邱楓進來。


    “老大!葉無暇業已綁上刑架,現在是否審訊?”


    “不急!先去吃些酒菜。”


    呃?


    邱楓一臉黑線。


    柳胥隨口又問,“可曾吃過?”


    “剛審完鄭銓,還沒來得及。本也沒胃口,卻經你一說,倒是餓了。”


    “一塊吧!”柳胥邁步出司使殿。


    邱楓點頭,在身後跟隨。


    一路漫步,柳胥道:“如何了?”


    “額!”


    邱楓微是一怔,卻片刻反應過來,方道:“鄭銓啊?官油子一個!起初問啥都不說,卻賬表一拿,證據擺了出來,賬目上有的都交代了。卻賬目上沒的,丁點不承認!我想著也是個軟骨頭,回去後便上大刑,一準能問點東西。”


    柳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終道:“估約幻想著還能有人救他吧?你著重去問將作監走賬之事!”


    “那是自然,老大且放心罷!”


    說話間,兩人來至一間酒樓。


    掌櫃的出來,正是要關門麵,卻一見柳胥,當即一驚,立時躬身問候,“梅大人?!”


    “這是要打烊了?”柳胥笑著試問。


    “您不來,是要打烊了。卻您來了,終歸是要讓您吃飽才能關門。”老者笑道。


    “還是往常的飯菜,再上一壺酒來。”柳胥吩咐。


    “得嘞!大人您先坐著,稍後就到。”


    柳胥來至北側,放置下墨鋒,依窗而坐。


    得片刻空隙,邱楓不禁好奇問道:“老大?為何每度到酒館吃飯,你總是坐這個位置?難不成,還有啥說法?”


    嗬嗬...


    柳胥稟聲笑了,隻暢然道:“哪有什麽說法!不過兒時住在高牆大院裏,雖崇尚外麵的俠義江湖,卻不得出去。便日日從書上讀到,高手酒館吃飯都會選坐在最北麵的倚窗位置,說是危難時能夠破窗逃命。故而不知為何,便熱衷了這個桌位...”


    說著說著,柳胥不禁悵然起來。


    因為一晃也便七八年過去。


    有時這一回想,也不敢向深處去想了。


    因為就像這個名字,抑或窗外盛春的柳絮一樣,雖然活得還算不錯,卻終歸是一直在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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