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九指龍曾國英知道,人失去手臂,是要丟了性命的。


    相傳,武林中曾有人被砍去雙臂卻依然活了下來。有人自己砍下了自己的頭顱卻還能伸手去接。但傳說畢竟隻是傳說,即便真有這種傳說,也隻限於內功登峰造極的武林高手。對於普通人來說,一條斷臂足以取人性命。大部分情況下,他們並非死於失血過多,而是被嚇死的。


    曽國英還知道,就算事不關己,他人的死也足以給人帶來衝擊。他見過有人在親手砍斷他人頭顱後,自己反被嚇得屁滾尿流。沒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是不會知道生命是這般脆弱的。


    陳家莊的其他壯丁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得不敢動彈。看來,眼前的這個男子不容小覷,能在一刀將人打倒在地後,依然如此淡定地等待下一個目標,這個人身上,一定背負了不少人命。


    他輕哼了一聲,輕輕拍了拍瘋狗盧家的肩膀,道。


    “這家夥不好對付,你要小心。”


    他一句話將瘋狗盧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並向眾人表明,自己暫時不會出手。瘋狗盧家被點醒了,他向後看了一眼,便提刀走向前去。


    那隻斷臂,剛剛還在地上掙紮,這下卻也安靜了下來。而失去手臂的壯丁,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臉色慘白,躺在地上不停抽搐著。他的臉上籠罩著死亡的氣息,而陳家莊的其他壯丁,卻沒人想過要帶他下去治療。


    盧家一腳踢開地上的斷臂,大聲嗬斥道。


    “都傻站著幹什麽?還不把這裏收拾幹淨!”


    說完,他跨過腳下將成屍體的壯丁,向王一走去。其他壯丁趕忙向前,將地上那人拖了下去。瘋狗盧家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並非故弄玄虛,而是擔心臉上的僵硬擴散全身。危機關頭能有如此心思,瘋狗盧家也絕非等閑之輩。


    王一的一刀,獲得了瘋狗盧家的認可。這並非因為他的刀法有多精湛,而是因為這一刀,暴露了他的凶狠毒辣。高手對決,比的不是氣力速度,而是氣勢。


    他瞪大雙眼盯著王一,慢慢移動腳步,伺機尋找破綻。


    王一也緩緩移動身體,隨時準備應對盧家的攻擊。鬼頭刀在火光的照射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其刀刃之利、刀身之闊、還有那一分為二的刀尖,看上去像極了魔鬼的頭顱。


    然而在王一看來,那華麗的刀身其實並不實用。能砍人的刀就是好刀,將刀做成如此模樣,不過是故弄玄虛,嚇唬人罷了。


    而且,此刀又厚又長又寬,沉重異常,隻有氣力大的人才拿得動。重刀配蠻力,方能將此刀的威力發揮至極致。


    王一認為,能用好這把鬼頭刀的人並不多。鬼頭刀不是菜刀,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拿起來,揮舞自如的。而自己手上這把來自南蠻的蠻刀,雖其貌不揚,但銳利異常,而且體積小,重量輕,使用價值高,已多次救過他的性命。


    不知過了多久,盧家依然不停地繞著王一緩緩轉圈,而王一也隨著他的腳步,緩緩轉身與他對峙。兩人雖尚未出手,但殺氣已彌漫了整個陳家莊。高手對決,勝敗就在一瞬之間,誰能頂住壓力,誰就能掌控局勢。顯然,王一更勝一籌。盧家率先打破僵局,持刀向王一衝了過來。


    “呃啊啊啊啊--!”


    盧家朝王一重重地砍了下來,好似要將他劈成兩半。盧家左揮右砍,王一則不停扭動上身,躲避他的攻擊。


    “好功夫!”


    九指龍曾國英輕笑了一聲,不禁讚歎道。在他眼中,盧家的刀法還是頗為精湛的。雖然缺乏武術功底,打法裏少了些功力,但單從招式上來看,那是完整的八方風雨刀法。如果沒有內力支撐,普通人是很難用沉重的鬼頭刀打出這般招式的。


    “有意思!”


    八方風雨不是刀法的名字,而是廣泛應用於拳法、劍法或其他武器中的一種招式。這種招式進可攻、退可守,除非遇到絕世高手,足以用來退敵。盧家與王一此戰,即便盧家勝不了,至少也不會輸得太難看。


    果然,王一使出渾身解數,才能勉強躲過盧家的攻擊。麵對盧家排山倒海般的攻擊,王一隻是閃躲,並沒有使用手中的短刀進行防禦。曾國英看來,這是明智之舉,如果王一這樣做了,才正中盧家下懷。畢竟,單比力氣,王一哪會是盧家的對手?


    這時,王一似要躲避盧家的正麵進攻,側身閃躲,接著便像被石頭絆了一般倒了下去。盧家兩眼發光,舉起鬼頭刀朝王一的頭重重劈了下去,想趁機給王一以致命的打擊。


    曾國英見勢罵道。


    “這個白癡!”


    盧家此招名為一刀斷崖,又稱泰山壓頂。瘋狗盧家眼看就要將王一的頭劈成兩半了。但曽國英知道,他這是自尋死路。此招看似致命,但卻暗藏危機。如果王一佯裝摔倒,想趁勢反擊,盧家便沒了應對之策。就算王一真的摔倒了,盧家也犯不上用這一招取他性命。現在的王一,猶如甕中之鱉,盧家大可不必以身犯險,急於決出勝負。


    果然,這一切都是王一的圈套。王一佯裝摔倒,卻又突然直起雙腿站了起來。盧家全力的一擊,與王一擦身而過,而自己卻向前倒了下去,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王一麵前。


    盧家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誤,駭得瞪大了雙眼。而王一卻眯起了雙眼,似乎是不願看到即將發生的殺戮。


    王一刀口一斜,揮刀朝盧家的脖子砍了下去。盧家血濺當場、人首分離、一命嗚呼了。


    “媽的!”


    曾國英大罵一聲,憤然向前。他和盧家相識一場,也算是誌同道合。看著曾與自己大快朵頤的酒友,如今卻身首異處,這個仇,他不能不報。


    王一抬頭怒視著曾國英。他知道,眼前的敵人定不好對付。但他不知道的是,曾國英乃武林中人,不是他區區一個民夫能對付的了的。


    曾國英的右手斷了一根食指,故人稱九指龍。憤怒的他伸出了形如鷹爪的右手,朝王一撲了過去,企圖一把抓住他的胸膛。懂行的人都知道,這一招,名為鷹蛇縛。


    曾國英一出手,就讓王一驚得臉色慘敗。他出手之快,令王一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且毫無招架之力。他知道,他的複仇之計將止步於此了。然而,他不想死在這裏。求生的欲望讓他本能地舉起了武器,奮力朝曾國英的手砍了過去。王一雖無武功傍身,但畢竟久經沙場,因此這一擊的威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然而,這一次,他失算了。王一這一擊,擊中了曾國英的手,但卻未能傷他分毫。曾國英徒手接刀,刀卻像撞在了鋼鐵上一般,重重反彈了回來,沒有脫手,已算是奇跡了。


    曾國英吃驚地看了看他,收回右手,又重新擊了出去。鷹蛇縛果然變化多端,名不虛傳。他一把抓住了王一的肩膀,向後一擰,隻聽咯吱一聲,王一的胳膊整個脫臼了。


    就這樣,王一順勢倒地,壯丁們一擁而上,對他拳打腳踢。


    王一不解,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倒下了。曾國英一掌擊來,那速度快過常人百倍。王一雖無招架之力,卻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瞬間就被製服在地,遭受這般皮肉之苦。


    不安漸漸籠罩在王一心頭。他猜想,讓他倒下的,莫非就是那傳說中的“武功”?那個讓他難以望其項背的武林?


    人的身體是奇妙的。無論何種惡臭,聞得久了也就適應了。無論何種痛苦,忍得久了也就麻木了。實在不行,還能通過昏厥來逃避現實。


    而人的精神卻恰恰相反。眼下,最讓王一痛苦的,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精神上的折磨。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就這麽死了,自己的一切,自己想要做,卻還沒來得及做的一切,就將全部付諸東流了。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絕望,也從未像現在這般渴望活著。


    他的視線慢慢模糊了起來,死亡,正離他越來越近!


    啪--!


    他感到什麽東西打在了自己頭上,伴隨著一陣劇痛,王一漸漸清醒了過來。王一抬起了頭,發現陳莊主正站在自己眼前。他在笑。王一感到怒火中燒,一股鮮血從他口中噴湧而出,之後他便慢慢失去了意識。


    曾國英並沒有笑,而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手掌被王一劃出了傷口,那傷口雖不深,卻足以讓他震驚。曾國英常年練習催心手,將手練得比鋼鐵還硬,王一能在這手中留下刀疤,著實出乎他的意料。而在剛剛那種生死攸關的時刻,王一竟臨危不亂,擊出這致命一刀,更是讓他大吃一驚。


    他看著眼前被打得一動不動的王一。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死的,說不定現在已經癱瘓了。曾國英百感交集,忍不住舉起手來,大喝了一聲。


    “都住手!我有話問他!”


    壯丁們並沒有馬上停手,而是又打了他幾下才悻悻退去。曾國英皺了皺眉,朝王一走了過去。院子裏滿是血腥味,其中還夾雜著其他不可描述的味道。


    “他拉屎了!拉屎了!”


    “那應該就是死了!太好了,呸!”


    壯丁們騷動了起來。而曾國英的眉頭鎖的更緊了。這味道的來源正是王一。曾國英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便轉身離開了。他知道,王一怕是活不成了。他一麵慶幸自己不必多費唇舌解釋製止壯丁毆打王一的理由,一麵又覺得心裏五味雜陳,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再次聳了聳肩,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陳莊主吐了口痰,道。


    “以防萬一,先扔到倉庫裏去!”


    也許,陳莊主是擔心王一還沒有死。如果是這樣,他猜對了。雖然時間短暫,但王一卻恢複了片刻的意識。他朦朧中看到抬走他的壯丁從他口袋了掏出了幾張銀票,興奮地喊道。


    “快看!是銀子!”


    而另一個壯丁卻迅速堵住了他的嘴,小聲道。


    “噓!小聲點!”


    被堵住嘴巴的壯丁本還覺得莫名其妙,但很快會出了另一個壯丁的意思。他們四目相對,眼神裏滿是貪婪。被貪欲衝昏了頭腦的他們,全然沒有發現王一還沒有死,更沒有發現王一藏在**衣縫裏的貓眼石。他們翻了翻王一隨身攜帶的皮袋,看了看裏麵藏著的七根金針,便不以為意的扔掉了。他們不知道,這幾根金針,對王一來說可比貓眼石還要珍貴。


    兩個壯丁將王一扔進倉庫就離開了。黑暗中,王一的手慢慢動了起來。那是難以用肉眼察覺的微弱的顫抖。王一試圖抓住被兩個壯丁扔掉的皮袋。


    當人陷入極度的恐懼或是瀕臨死亡之時,會本能的將體內的東西排出體外。眼下的王一正是如此。他的口中不停地吐出混合著食物和血液的口水,身下則不斷流著青黑色屎尿。


    此時的他早已喪失了痛覺,身體好似泡在溫泉中一般,變得軟弱無力。他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努力思考著自己現在究竟應該做些什麽。


    然而,眼下王一已經一條腿跨進了鬼門關。他必須在死神降臨之前,找到自救之法。他要活下去,他要去殺那仇深似海的仇人,去救那身陷囹圄的妹妹。想到這裏,王一陡然清醒了過來。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但他身上有了些力氣。現在,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他聽說,毒能殺人,亦能救人。而越是劇毒,效果越是明顯。這並非道聽途說,而是他親眼所見。在南蠻的時候,他親眼見到部落祭祀將毒蛇放在了已經斷氣的老人身上。過了一會兒,老人奇跡般的醒了過來,又多活了半個月。


    然而,這一招能否奏效,全憑天意。如果運氣不好,可能會在紮入毒針的瞬間當場斃命。但那又怎麽樣呢?對王一來說,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他已是將死之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王一抓住皮袋,拽向麵前,掏出金針一根根紮向自己的胸膛。之後,他將毒針放回皮袋,並將皮袋綁在了滿是屎尿的大腿內側,才鬆了一口氣。


    王一毫無感覺。雖不知成功與否,但重要的是他還活著。要知道,那毒針毒性劇烈,一根便能取人性命,而王一在挨了七針之後依然還活著,這說明他還有機會。


    這時,他感到有人開門進來,拿火把照著他。在朦朧的火光當中,他看到了捂住口鼻的陳莊主和九指龍曾國英。跟著他們進來的,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是張大。王一看到張大滿臉羞愧的表情,便猜出了一切。看來,之前他為張大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王一的哀求沒能感化張大,他終究還是出賣了他。


    對於農民來說,什麽江湖道義、仁義禮儀,遠沒有自己豐衣足食,養家糊口來得重要。因此,王一前腳剛走,張大便前來通風報信了。


    王一沒有怪他。要怪隻能怪他一時心慈手軟。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他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然而,他恐怕沒有機會了。陳莊主看了他一眼,便趕緊捂住鼻子,不耐煩地說道。


    “臭死了,這屍體恐怕都要爛了。趕緊給我抬出去埋了!”


    陳莊主一句話,王一不禁大驚失色。如果就這樣被埋了,他恐怕是再也出不來了。然而,沒來得及多想,王一便斷了氣,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負責掩埋王一的人,不是剛才拿走他銀票的那兩個人。如果換做剛才那兩個人,一定會因王一的銀票而感恩戴德,盡心盡意的讓他入土為安。而眼下這兩個人,沒有從王一身上得到絲毫好處。相反,剛才被王一殺死的手持三叉戟的壯丁,是跟他們稱兄道弟的好朋友,因此他們對王一恨之入骨。麵對散發著惡臭的王一,他們片刻都不願和他多待。


    所幸,陳家莊後麵有一條渾濁的江水流過。兩壯丁四目相對,在確認了彼此的意圖後,默契地抬著王一走了過去,一把將他扔進了河裏。


    這沂水波濤洶湧,呼嘯而過,像是承載了這世間所有的滄桑,述說著歲月的故事,源源不斷地流淌著。而王一的軀體,猶如滄海一粟,刹那間便消失在了這滔滔江水之中。


    三。


    現在想想,當時真是過於莽撞了。


    僅憑自身關於毒物的皮毛知識,竟無所畏懼的以身試毒,就算當即毒發身亡,也純粹是自作自受。他當初一定是被打糊塗了,才會做出這般決定。


    雖說後來因禍得福,但如果讓他再做一次選擇,他絕不會以身試險。王一知道,未來事不可期,無論何時,都要結合眼下的情況,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畢竟,自己的命運要自己掌握,對任何事都不能心存僥幸。然而此次涉險,卻給他帶來了意外的驚喜。


    不管怎麽說,王一能夠活下來,純屬僥幸。或許是因為他大限未到,閻王爺不肯收他,又或許是因為老天爺好奇這件事究竟會往什麽方向發展,不忍讓他就這麽死了。總之,王一活了下來。他因七毒蝗蜂針陷入了假死狀態,又在掉入河水的瞬間重新清醒了過來。


    沂水之河,水流湍急,風起浪湧,白浪滔天。


    在這波濤洶湧之中,王一順流而下,分不清哪裏是上,哪裏是下。這時的王一,身體猶如被掏空了一般疲憊不堪,根本無力掙紮,隻能任由江水裹挾著那已完全不受他控製的軀體,飄向遠方。在這茫茫的無力感中,這席卷全身的疼痛,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脈搏依然在跳動。


    除了疼痛,王一還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裹在王一身上的草墊帶給他的粗糙的觸感。一開始,他隻是無意識的抓著這個草墊。後來,當他意識到這個草墊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後,他便緊緊抓住,再也不肯鬆開了。草墊看似要被水流衝散了,但卻意外的堅挺到了最後。沒有了這個草墊的保護,王一就算不被淹死,也會被漂浮在江水中的木塊劃傷的。


    王一曾見過一具浮屍,下半身被洪水湍急的水流衝得稀爛。而為了避雨裹著草墊的上半身卻保留的完好無損。


    王一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隻有這樣,他才能憑借水的浮力漂浮在水麵上,趁著臉露出水麵的時候,吸上兩口氣,勉強活著。如果運氣不好,被漂浮在水麵上堅硬的浮遊物或河底的岩石撞到的話,草墊是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的。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死了,就再無痛苦和悲傷了。


    王一就這樣緊握著草墊隨波逐流,漸漸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湛藍的天空。“我還活著嗎?”


    像恢複意識的瞬間,王一感到某種力量進入了自己的體內。身體越來越沉重的他開始漸漸沉入河底。這讓他知道,自己尚在水中,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自己還活著。


    王一努力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了下來。透過那薄薄的水層,王一看到了湛藍的天空。不久,他的臉重新浮出了水麵。“我還活著’!”


    雖然不知路在何方,但至少現在,他還活著。而且,隻要身上的救命稻草還在,他就能一直活下來。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了!”


    王一想著。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的!無論未來如何,都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了。”確實,王一的體力和狀態已差到了極致,但他的頭腦卻異常清醒。這時的他,已經能夠仔細觀察、冷靜判斷了。


    刹那間,他竟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然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出竅的靈魂正淩空俯瞰著自己那隨波逐流的軀體。


    嗬嗬……!


    王一苦笑道。


    “王一,你看看你,竟會淪落到這番田地!”


    淩空漂浮的靈魂竟跟水中的軀體說起話來了。就像多年的好友,一邊調侃著自己的境遇,一邊為自己的落魄表示同情一般。


    “王一,你究竟為何而活?替一個囚犯白白服了七年兵役,為了區區十兩銀子在南蠻之地拚死掙紮了七年,自己為之獻身的家人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而你疼愛的妹妹也在遭受百般淩辱後,又被盜賊抓去當成了玩物。整整七年,你日思夜想的故鄉竟也背叛了你。既如此,你為何要去服什麽兵役,又為何要回來?你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一再次苦笑著,悔恨的淚水順著他那腫脹的臉頰,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王一,打起精神來!既然木已成舟,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隻要活著,人生就還有希望,反正你也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你的生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突然,水中的王一張開了嘴巴。


    “可是,我要去哪兒呢?”王一麵無表情地反問道。


    “天下之大,卻已沒了我的容身之處。生命對我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靈魂鄙夷地嘲笑著水中的軀體,道。


    ““滅門之仇,辱妹之恨,你都忘了嗎?你甘願就這麽放過殺你全家,毀你一生的仇人?”


    這句話,重新燃起了王一內心仇恨的火焰,他的雙眼泛著火光,憤憤道。


    “對!我還不能死!我要報仇!有仇不報非君子,我一定要手刃仇人,讓他們付出代價!”


    “報……!”王一口中發出了嘶啞的呐喊聲。然而,話音未落,他的頭便再一次浸入水中,水順著鼻孔流進王一體內,嗆人的感覺直達他的喉嚨。盡管如此,他依然拚盡全力喊了出來。


    “我要報仇!”王一奮力抬頭,頓時水花四濺。他的靈魂與肉體再次合二為一,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燒著。


    然而,一陣劇痛襲來,他麵朝下重新癱倒在了水中。王一再次抬頭。這一次,他沒有倒下。


    王一環顧四周,周圍都是茂密的蘆葦。他試著站了起來,水不深,但周圍滿是泥濘,這讓他的腿難以發力。王一必須盡快離開這片蘆葦蕩,至少不能再讓自己泡在水裏。滿是傷口的他如果繼續待在水裏,一定會讓自己全身潰爛而死。為了他的複仇大計,他必須活下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王一算了算時間,發現自己尚未脫離菖州的屬地。菖州是陳家莊的勢力範圍,如果讓陳莊主直到他還活著,他們是決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王一咬了咬牙,抓住麵前的蘆葦向前滑行。起初,王一的身體半浮在水中,走得還算順利。然而,越往前走,淤泥就越來越多,到最後,眼前就隻剩下一片泥淖,這讓王一舉步艱難,寸步難行。


    王一用力拽著蘆葦,走一步,歇一步,緩慢前進著。泡在水中的手很快開始脫皮,肉也被粗糙的葦葉紮得生疼。在淤泥中拖行的腿也讓他疼痛難忍,但他卻反而鬆了一口氣。畢竟,能感覺到痛,說明王一的身體沒有因之前的圍毆而變得癱瘓麻木。


    他要找個地方給自己治療一下。比起傷口,更讓他擔心的是自己體內的毒。就算活了下來,如果成了廢人,報仇便成天方夜譚,難以實現了。王一必須仔細規劃,一一將該做的事都做好。


    “首先……!”王一喘著粗氣想著。


    “我要想辦法離開這裏,然後……!”就是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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