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達看著陳可昭,那眼神似乎在質問他是否真的要棄戰友而不顧。麵對馬達的質問,陳可昭也隻能無奈地點點頭。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如果運氣好,能夠順利完成任務,他們不僅能撿回一條命,還能免受軍法處置。


    “如果能活著回去?”


    馬達翻了個白眼,他在嘲笑陳可昭。別說明天了,就連下一秒的命運都無法預測的情況下,還談什麽最好的辦法?馬達用充滿憤怒、怨恨的眼神怒視著他,無聲地譴責陳可昭為了活命,不惜將戰友棄置不顧的卑劣行徑。


    馬達的怨恨陳可昭看在眼裏,但他還是無奈地轉身離開了。他從未奢望過馬達能夠理解他。因為他這樣做,確實有私心。


    通常情況下,因罪充軍的人,終身無法離開軍營。這一點,直到王一代替陳可昭來到軍營後他才知道。如果能早點知道,即使給他百兩銀子,他也斷無可能接受。因為無知,王一為了二十兩銀子,幾乎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因此,他在戰場上比別人更加賣命,為的就是立功,將功抵罪。為了早日脫離苦海,他拚命戰鬥,不放過一次立功的機會。若不是因為他是戴罪之身,憑他的軍功,他早已經獲得數次嘉獎,登上軍官之列了。然而,他卻什麽也沒有得到。但他不在乎,他勢名利如糞土,隻求能早日離開這蠻荒之地,回鄉與家人共享人倫之樂。


    陳可昭無視馬達哀怨的眼神,轉身離開。這充滿瘴毒的叢林無邊無際,到處彌漫著霧氣。陳可昭覺得自己嗓子沙啞、呼吸急促、眼睛發熱。這是中毒的跡象。


    陳可昭停下腳步,拿出玉瓶,倒出渾濁的液體,灑在蒙臉的布上,重新圍上。這是他在進入南蠻之前,在當時駐軍的雲南買的一種解毒劑。藥劑是按照苗族傳統配方製成的藥汁或動物汁,具體成分不明,但極其有效,已數次救過他的命。


    如果有機會再去雲南,他一定會想辦法多買幾瓶。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眼前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走出這片叢林,並找到怒族人的根據地。陳可昭趴了下來,繼續匍匐前進。


    陳可昭預測得非常準確,他離開半刻(半刻:古代中國的時間單位,一刻為十五分鍾)後,馬達就開始發高燒,頭暈目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脖子腫了,呼吸時還帶著一點沙啞聲。然而,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刺骨的寒冷。


    南蠻之地,四季如夏,而且還是在烈日炎炎的正午時分,這時候覺得冷,著實可笑,但卻是事實。風寒和高燒,令馬達痛苦萬分。


    “臭家夥,大壞蛋!”


    他像念咒語一樣詛咒著他。如果可以,他真想放聲大哭。比起身體上的不適,孤身一人躺在這南蠻密林深處的恐懼更令他感到淒涼。他聲音沙啞,難以發聲。這時的馬達,正一步步走向絕望的深淵。身體的虛弱,會讓人本能地尋找內心的慰藉,然而此時,他身邊卻沒有可以依靠的戰友和親人。


    馬達就這樣詛咒著陳可昭,漸漸失去了意識。


    二。


    “水聲!”


    陳可昭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到地上仔細聽著。這聲音雖小,但卻可以確定是水聲。細細想來,這裏的地勢正逐漸變高,這意味著他正在逐漸脫離這片被瘴毒籠罩的密林。


    所謂瘴毒,就是落葉和動物屍體腐爛所散發出的氣味,長時間匯聚在一起形成的毒氣。隻有在不通風的地方,也就是地勢低窪之處,這些氣味才有可能長時間匯聚不散。也就是說,瘴毒之地的地勢,要比周圍的地勢低。而地勢逐漸變高,就意味著他正在逐漸脫離瘴毒之地。


    水聲也是陳可昭脫離瘴毒之地的證據之一。大自然具有自我淨化的功能。因此,有水的地方就不可能有瘴毒。


    果然,一食頃(食頃:古代中國的時間單位,約三十分鍾)後,陳可昭眼前豁然開朗。雖然看不見天空,但毒霧已悄然消失。他的前麵,是一個直插天日的陡峭絕壁,河水沿著懸崖飛流而下,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瀑布。瀑布下方,則是一片沼澤。深不見底的沼池裏流淌著墨綠色清水,旁邊有一條小溪緩緩流動,周圍長滿了深綠色的樹木。他剛才聽到的水聲,應該就是這條小溪的流水聲。


    陳可昭趴在草叢裏靜靜等待。與密林中的腐葉相比,這裏的綠葉蒼翠欲滴,透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陳可昭望著眼前那股清澈的小溪,止不住地想要縱身躍入,盡享那抹清涼。


    但他努力抑製住了內心的衝動。他深知,比起暗處,明亮的地方更加危險。曾經與他一同在密林中穿梭了幾天幾夜的戰友,在發現小溪後,饑渴難忍,縱深躍入,結果慘死在敵人的屠刀下。血的教訓告訴他,小心駛得萬年船!


    陳可昭趴在那裏,度過了死亡般漫長的歲月。但他心裏清楚,很可能連一刻鍾都尚未過去。火辣辣的喉嚨如枷鎖般沉重,讓時間的長輪滾動的異常緩慢。觀察了這麽久都沒有什麽異常,應該是安全的吧。


    陳可昭小心翼翼地從草叢中起身,卻又馬上趴了下來。


    “再等一會兒……!再冷靜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環顧四周,心裏盤算著有沒有什麽紕漏。遙想當年,家鄉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是多麽單純美好。即便缺衣少糧,卻也從來不用擔心遭人暗算。


    為了活下來,即使耗盡畢生的智慧,也要絞盡腦汁以求自保。陳可昭撿起一片樹葉,放到嘴裏用力咀嚼。苦澀的汁液流入舌尖,雖不似清水般甘甜,但也多少緩解了喉嚨裏的燥熱。陳可昭的心冷靜了下來。


    細細回顧來時的道路,一路下坡,直到某一瞬間才突然變成了上坡。如果把這段路比作盤子,當前的狀況意味著他已經脫離了瘴氣最濃的盤底,而眼前的峭壁,正是盤子的邊緣地帶。


    然而,陳可昭轉念一想,事情似乎沒有這麽簡單。與下坡相比,上坡所花的時間實在太短。這意味著他所處的地方依然靠近盤底。或許,這道絕壁僅僅是孤立於盤地中央的安全地帶。


    “安全地帶!”


    一個念頭閃過,陳可昭猶如醍醐灌頂般猛然清醒。但凡有人居住的地方,必要滿足近乎苛刻的條件。人可以穿過沼澤,但卻不能天天泡在沼澤裏;全年無雨的旱地固然能夠生存,但離開水源卻是萬萬不可的。這一點,怒族也不例外。


    即便他們比漢族更了解毒,更耐毒,也不能每天生活在有毒的環境中。這裏四麵環林,易守難攻,又有幹淨的水源貫穿南北,自然環境可謂是得天獨厚。既然如此,他們會放過眼前這片天然的安全地帶嗎?


    陳可昭兩眼發光,像蟒蛇一般悄悄向後退去。他必須找到更適合觀察的位置。如果這裏真的是怒族的根據地,就一定會留有痕跡。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些痕跡。


    啪啦-!


    陳可昭暴跳而起。這是人的腳步聲,是有人踩到樹葉發出的聲音。聲源就在他背後。


    “被發現了!”


    陳可昭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他微微起身,迅速環顧四周,一手抓住了刀把。他必須先發製人,搶先一步幹掉對方,才能有活命的機會。


    沙沙沙-!


    劃過樹葉的聲音接連傳來,說明有人正在逃跑。陳可昭追了過去,邊跑邊祈禱對方不要超過兩個人,祈禱對方不要呼救將其他人引過來。否則,他隻有死路一條。幸運的是,對方沒有出聲。從腳步聲來看,對方離他漸行漸遠,應該隻是逃跑,而非試圖占據有利地形。他以最快的速度追了過去。樹枝和樹藤不斷刮擦著他的臉,但他卻無暇顧及這些瑣事。


    沙-!


    樹叢中竄過一個人影。陳可昭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那人的肩膀,用力一收,轉身繞道那人身後,用手臂環住脖子,拔刀刺了過去。


    “啊-!”


    一聲尖叫劃破天空。這顯然是女人的聲音。陳可昭雖然堵住了她的嘴,卻依然沒能阻止她發出聲音。聲音順著他五指間的縫隙傳了出來。比起這個,更讓他吃驚的,是對方竟然是個女子。他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刀,看著眼前因驚恐而瞪大了雙眼的怒族少女。


    陳可昭抱著少女在地上滾了幾圈。為了防止有人聞聲趕來,他趕緊帶著少女離開了原地。少女赤身裸體,拚命掙紮,陳可昭差一點就脫手了。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就在這時,少女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嗯!”


    陳可昭將竄到嗓子眼的痛吟聲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一把將少女的頭拽向自己的前胸,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白色的刀鋒與少女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刀刃上散發著駭人的殺氣。這是一種無聲卻無比震懾人心的威脅。


    然而少女並沒有屈服。她無視眼前隨時可能取她性命的尖刀,加重了嘴上的力道,咬著陳可昭的手臂不肯鬆口。如果不是他的肉夠硬,恐怕早已被少女咬掉一塊了。


    陳可昭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尖銳的刀刃開始慢慢滲入少女的皮膚。黝黑的皮膚上出現了白色的印記,進而流出了鮮紅的血液。他的臉緊貼著她的臉頰,前胸也緊貼著她的後背,感受著她劇烈的心跳。陳可昭的耳畔傳來了少女急促的呼吸聲。


    陳可昭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人的體溫了。少女的體溫通過他的胸膛、腹部、以及纏繞在少女身上的大腿刺激著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讓他頓感饑渴難耐。


    欲火焚身,唯有進入身下少女的體內,肆意蹂躪,方能解脫。


    “先找個安全的地方……!”


    這時,突然傳來了風吹樹葉的聲音,這讓他嚇了一跳。聲音雖然微弱,但陳可昭知道,這是怒族戰士發出的聲音。多少次,隻要聽到這個聲音,伴隨著莫名的戰栗,就會有戰友倒下,背上插著來自怒族特有的毒箭。要知道,前一秒還在跟你聊家鄉故事的戰友,後一秒變成屍體倒在你麵前,是一件多麽讓人毛骨悚然的事啊。怒族人的襲擊隱秘而精準,陳可昭能活到現在,純屬僥幸。


    這一刻,陳可昭瘋狂地咒罵著自己。在這緊要關頭,自己竟然被一個女人蒙蔽了雙眼,差點丟了性命都渾然不知。


    “應該直接殺掉的……!”


    現在,除了躲在樹林裏祈禱自己不被發現以外,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陳可昭屏住呼吸,,心裏期盼著他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看不到自己留下的痕跡。


    陳可昭被欲火燒得滾燙的身體,如今已變得冰涼。他能感覺到怒族戰士們在草叢中移動。他們現在的動靜比平時要大很多,可能是因為離營地比較近,所以放鬆了警惕。這時,傳來了怒族戰士們的說話聲。


    “伊慧伊達利,伊慧伊達利!”


    “汗度伊夠,土好伊誒,伊黑伊達利!”


    “皮裏瑪噢,土好伊誒,伊黑伊達利!”


    怒族人說的是怒族語,陳可昭自然很難聽懂。然而,多年的南蠻生活讓他多少也學會了幾句。幸運的是,南蠻各族語言雖詞匯豐富,但語法比較簡單,隻要掌握了基本詞匯,就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現在,他們反複呼喊的“伊慧伊達利”應該是這位少女的名字。根據怒族人的命名習慣,未婚少女名字的第一個字通常都是“伊”字,而已婚女子名字的最後一個字通常都是“瑪”字。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少女名為伊慧伊達利,意為“大眼睛女孩”,目前尚未婚配。


    “土好伊誒”大概是籃子或盤子的意思。如果陳可昭沒猜錯,自己應該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據他推測,怒族戰士很有可能發現了這個名叫伊慧伊達利的少女掉落的盤子。他暗自後悔,即便要抓她,也應該先把那個東西處理掉,這樣即便怒族戰士聽到了什麽異響,也有可能會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怒族戰士們似乎還在周圍搜索著。過了一會兒,他們用陳可昭聽不懂的語言交談了一會兒,低聲呼喚著“伊慧伊達利”雲雲,便分散開了。


    陳可昭依然沒有動,與其貿然行動被抓,還不如待在原地不動。隻要他動了,就一定會被發現,不動,還能有一線生機。陳可昭把命賭在了這一絲希望上。如果說這是一場賭博,那肯定是一場豪賭。幸運的是,陳可昭似乎賭贏了。怒族戰士們的聲音,在極度靠近他之後,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盡管如此,陳可昭還是趴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直到確定四下無人,才起身離開。陳可昭知道,在這南蠻之地,要想躲避敵人,隱蔽時需靜若死人,移動時則要快如閃電。如果這時不果斷離開,等待他的,極有可能是全族人的傾巢而動。到時候,他就是怒族人的囊中之物,想要抓他,便是輕而易舉的事了。同時,他也知道,與其匍匐前行,起身行走發出的聲音會更小。


    陳可昭原路返回,躲進了毒氣彌漫的森林裏,這才鬆了一口氣。他開始仔細觀察被他抓來的少女。這時的少女,已經昏厥了。在陳可昭強大的臂力下,少女的嘴唇已被擠破,嘴角滿是血跡,人也因缺氧而昏迷不醒。


    與普通的怒族少女不同,眼前的少女,有著閉月羞花之貌。據他所知,在這裏,容貌和體型決定著一個女人的身價。也就是說,貌美健壯的女人,出嫁時能拿到更多彩禮。與漢族不同,怒族人喜歡健壯、寬臉、塌鼻、厚唇的女子。因此,漢族眼裏的醜女,很有可能是怒族人眼中的美女。女子的身材亦是如此。怒族人喜歡屁股大的女人,他們認為,隻有這樣才能順利分娩。按照這個標準來看,眼前的少女身價非凡。


    陳可昭笑了笑,心想。


    “才剛脫離虎口,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其實,他還不算是完全脫離了虎口,因此,還不能放鬆警惕。他將手伸進了自己的皮袋中。在逃命的過程中,他已下定決心要殺了她。


    如果放了她,必將暴露自己的行蹤。如此一來,怒族人定會知道自己的大本營已經暴露,便會有所戒心,那麽大軍的偷襲就必然會失敗。非但如此,如果怒族人派兵追擊,陳可昭可就要喪命於此了。將她帶回去也是不現實的。一來,會加大穿梭毒林的難度,二來,就算成功將她帶回軍營,也必會淪為軍官們的玩物,這還不如就地殺了她,讓她免遭羞辱。


    當然,殺人也是需要技巧的。如果怒族人找不到她的屍體,必會加強警戒。就算找到了,如果他殺痕跡明顯,更會招致猜疑。


    陳可昭從皮袋中取出了七毒蝗蜂針。一針,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要了她的命。之後,再移屍到第一次發現她的地方就大功告成了。如此,怒族人將會發現一具中毒身亡的屍體。毒針留下的傷口很小,難以察覺,即便察覺了,也不至招人懷疑。畢竟,南蠻之地到處都是能夠一招致命的毒蟲。


    毒針漸漸靠近少女的肩膀。現在,陳可昭要取她的命易如反掌,但他卻遲遲下不了手。少女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陳可昭再一次看了看少女稚嫩的臉龐和那黝黑、性感、沒有一絲贅肉的軀體。就這麽殺了她,實在令人於心不忍。


    這時,少女突然睜開了眼睛。她那小鹿般清澈的雙眸,就如同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令人十分惋惜。陳可昭毅然閉上了雙眼,將毒針刺進了少女的肩膀。


    少女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那是一個短暫卻致命的吻。少女抽搐了一下,便失去了意識。


    陳可昭等少女完全失去意識後,把她扛在肩上,準備穿過叢林回到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怒族人很有可能還在周圍巡視,但他不能選擇不去。移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的任務,找出怒族人大本營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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