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撲!


    陳可昭迅速臥倒,臉埋進了一尺多厚的腐葉土中。從腐爛的落葉中溢出的黑色液體沾滿了他的嘴角,那粘稠感令人感覺甚是惡心。


    然而,他已顧不得那麽多了。陳可昭正被比這惡心強烈一百倍的緊張感圍繞著。這種緊張感來自他的戰友—馬達的痛吟聲。馬達的痛吟聲比這布滿瘴毒(從腐爛的落葉、動物的屍體等處散發出的毒氣)的環境還要危險一百倍。


    他和他的戰友正處在敵方腹地。南蠻(也叫苗疆,是現在越南、泰國、緬甸等地區的統稱)是野蠻人的聚集地,這裏的人喜歡用紅白相間的紋身裝飾自己。南蠻最為凶煞的民族叫怒族。陳可昭等人所在的地方正是怒族領地。


    怒族,顧名思義,就是“憤怒的民族”。這名字可以說是他們族人性格的真實寫照了。怒族是世代相傳的遊牧民族,他們從小就精於騎射,而且至今依然保持著食人的習俗。


    陳可昭可以接受別人在餓到極限時食人充饑,但卻無法接受自己成為他人的食材。在這茂密的叢林中,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躲不過怒族人的耳目。因此,他不得不萬般小心。


    他趴在地上,像蛇一樣扭動著身體慢慢後退,從而盡量減少聲音,保護自己不被察覺。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馬達痛苦地呼喚著他。


    “可……昭,救我。求求你……!”


    雖然馬達壓低了他的聲音,但隻要附近有怒族人,就一定避不開他們的耳目。陳可昭皺了皺眉,但還是歎了口氣,微微起身。這樣雖更容易被察覺,但卻能夠加快移動速度。


    馬達手扶膝蓋,躺在他後方兩丈處的地方。透過為防止吸入瘴毒而捂住口鼻的厚布,傳來了馬達痛苦的痛吟聲。他麵目猙獰、麵色焦黃,令人不忍直視。


    陳可昭沒有說話,默默從手臂處拔出一把刀,撕開了馬達的褲子,然後用撕下來的布,包紮了他的膝蓋。動作之嫻熟,顯示出他老成的經驗。


    馬達的小腿越發腫脹發黑。陳可昭從腫脹部位的中心處,找到了兩個針眼般的小孔。孔很小,如果不是粘稠的黑色血液從中冒出,根本難以察覺。


    陳可昭皺了皺眉。馬達的傷口,來自這瘴氣中的某種毒物。南蠻之地,遍地劇毒,而咬傷馬達的元凶,必是其中又小又快又毒的家夥。通常來講,傷口越小,毒性越大。如果沒能在被咬後立刻處理傷口,患者必死無疑。即便能夠及時得到治療,存活的概率也不大。


    陳可昭的刀雖短,但刀麵寬闊,鋒利無比,對於他們這種長期潛行於森林中的人來說,可謂是神兵利器。刀口在馬達的小腿處割出了一個“十”字,黑色的毒血立刻如泉湧般湧了出來。陳可昭對準傷口,將毒血用嘴吸了出來。如此反複多次,黑色的血逐漸變成了紅色。


    陳可昭吐出一口血,低聲問道。


    “蛇的特征?”


    馬達驚恐地搖了搖頭,道。


    “不知道。”


    “如果知道蛇的種類,或許還有治療之法……沒辦法了,你選吧!”


    “選……選什麽?”


    “從這裏開始……。”


    陳可昭用刀指了指馬達膝蓋以下,傷口包紮部位以上的地方。


    “切了就能保命。”


    馬達黝黑的臉變得更黑了。


    “第二個……方法呢?”


    “我有幾株藥草。雖能解毒,但無法保證效果。解毒的概率……可能隻有五成。”


    “五成……?”


    “要麽死……要麽活。”


    路隻要兩條。要麽斷腿以保萬全,要麽用藥聽天由命。馬達冷汗直冒,一聲不吭。看著兩難的馬達,陳可昭沒有吭聲,隻是靜靜等待。


    其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然而,馬達的決定關乎他的生死與未來的人生道路。這麽大的決定,多給他點時間也無可厚非。


    他抬起頭,仰望天空。準確的說,應該是試圖仰望天空。雖然現在是白天,但南蠻叢林中奇形怪狀的大樹盤根錯節,相互交錯,遮天蔽日,完全看不到天空,隻能隱約看到一兩束陽光,透過被彌漫的瘴氣所覆蓋的樹葉照射進來。


    瘴毒日暮而沉,日出而起,因此夜晚是通過瘴毒之地的最佳時間。即便不是夜晚,也應避免日過中天的正午時分。舊時孔明南征,隻在夜晚行軍也正因如此。


    然而現在,陳可昭和馬達卻在烈日炎炎下進入了瘴毒腹地。中毒,不過是意料之內的事。陳可昭和馬達並沒有因此而怨恨派遣他們赴險的將軍。將軍如此決策,實屬情非得已。陳可昭和馬達的任務是尋找怒族人的根據地,夜晚行動固然安全,但卻無法窺探敵人行蹤,隻有在敵人活動頻繁的白天,他們才有可能找出他們的蹤跡。


    馬達也沒有怨恨將軍的理由。除了他們,至少還有十多個跟他們一樣的偵察小組在這毒氣彌漫的瘴毒地帶殊死徘徊。對於他們這樣的無名小卒,生死由天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要怪,隻能怪他們的罪犯身份,怪他們生不逢時,怪他們沒早點死在這蠻荒之地,堅挺至今。


    陳可昭自然也沒什麽好抱怨的。他並非因罪獲刑,而是為了二十兩銀子自願前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為了父母親人,他必須得到那筆錢。無論如何,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因此,陳可昭,準確的說,應該是化名陳可昭在這南蠻之地度過了7個春秋的王一沒有怨天尤人。在這裏,他每天都要麵臨無數的生死關頭。他無需、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人生的意義。他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來。活著回到家鄉,這是他最大、也是唯一的念想。


    “不切!”


    馬達咬了咬嘴唇,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目光中卻閃爍著傲人的光芒。


    “即便斷腿保命,也無法保證能活著走出這片森林。與其終身殘廢,不如放手一搏。”


    陳可昭默默看著馬達,馬達堅毅的目光表明了他的決心。陳可昭從腰間掏出了一個皮帶,皮帶裏裝著幾株藥草、些許藥粉、藥丸和一個玉瓶。


    煙草是從葡萄牙進口的珍貴藥草,對解蛇毒有奇效。將它搗成粉,用水攪拌後塗在被蛇咬過的傷口上即可。也可將其與大蒜混煮,然後將藥水敷在傷口處。此外,將芹菜、柿子、菲菜、大棗等物曬幹磨粉,也可用於化瘀解毒。


    在中原,這些東西唾手可得,但在南蠻卻千金難買。陳可昭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賭上性命,才攢下了這點家當。


    這些東西,陳可昭都是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的。他不知道用這些東西,從死神那裏搶過多少條人命了。當然,這也給他帶來了不少好處,或是物質上的回報、或是精神上的慰藉。通常情況下,物質上的回報更受他的青睞。但自從受過他恩惠,誓言要報答他的人接連在戰場上丟了性命後,他便不再期待他人的報恩了。


    陳可昭的手在皮袋裏摸來摸去,突然碰到了一個東西,便停住了。皮袋裏雖然東西不少,但他都能通過觸感來識別。他碰到的,是一個用布團團包住的皮塊兒。那是鹿皮,如今卻已髒得難以分辨了。展開後巴掌大的鹿皮是雙層縫製的,上麵插著七根細針。乍看之下像是郎中使用的銀針,但用途卻截然相反。它是江湖中人用來殺人的暗器,人稱七毒蝗蜂針。


    陳可昭的手顫抖了片刻,指尖觸碰到那東西的瞬間,他的腦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反正馬達命不久矣,不如殺了他,一了百了。隻要將此針輕輕紮下去,馬達就能當場解脫了……!


    陳可昭從皮袋中抽出了手。馬達不安地看著他,但陳可昭的臉上始終沒有任何表情,令人難以琢磨。陳可昭伸手抓住了馬達的腿。


    馬達的不安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他的治療很快就結束了。陳可昭拿出南蠻苗族被毒蟲或毒蛇咬傷時塗的一片不知名的葉子,搗碎並敷在傷口處,然後在傷口周圍灑了一些煙草粉和其他藥粉,再從裏衣撕下一塊較幹淨的布,包紮患處,治療就算結束了。


    陳可昭最終還是沒有拿出金針。他起身環顧四周,找了一顆樹枝粗壯的大樹,將馬達放了上去,又砍了一些樹藤把他綁了起來。


    “你幹什麽?”


    陳可昭看著馬達驚慌失措的眼神說道。


    “一旦開始解毒,身體就會發熱並進入昏迷狀態,腿也會愈發腫脹。在這個狀態下,人是不能動的。你躺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回來時再將你帶走。當然,如果你還活著的話。”


    “你這是要丟下我?求你了,別這樣。你現在就帶我回去吧。”


    “如果我們就這樣回去,你知道會是什麽下場吧?”


    軍中軍法森嚴,戰爭中後退者死,未完成任務擅自歸隊者也是死。如果陳可昭帶著馬達回去,等待他們的,隻有殘酷的軍法。


    “所,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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