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乾木草原摸爬滾打數年的少年郎,在鐵柱即將用蹄子在一位長安衙官員身上踩出幾個血窟窿的時候,雲昭拉住了馬韁。


    伴隨著飛揚的塵土落下,周邊驚慌的學子們總算從地上爬了起來,唉聲歎氣地尋找起混亂中遺失的通行文書,這可是丟不得的命根子。


    雲昭看著眼前不斷翻著厚嘴皮子,朝自己舔舌頭的鐵柱,一時間百感交集,餘光掃到幾位滿臉怒容的軍部將領朝這裏走來,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如果把時間稍微朝前推一推,其實這件事的開端真的很寫意。


    將青樓當成家的南北,忘記了整天杵在書房裏發呆的木魚,玩夠了墨筆的木魚感歎猴生無趣,碰巧將鐵匠鋪當成家的雲昭,也忘記了整天蹲在馬廄裏神遊的鐵柱,吃夠了料豆的鐵柱歎息馬生悲涼。


    四合院在今早終於空無一人時,成功當家做主的木魚推開了書房的窗戶,決定將無趣的猴生變得有趣一些,於是和想將馬生悲哀變得壯闊一些的鐵柱一拍即合,木魚解開廄栓,開始了一場關於夢想這個話題的旅途。


    恰木魚鐵柱,風華正茂。


    不過這個旅途顯得有些過於短暫,僅僅從淵聲巷到昭華道便圓滿結尾了,大感無趣的木魚很快從馬背上跳到了南北肩上。


    周邊人的目光一轉再轉,雖然不是很清楚起源經過,不過眾人在一個問題上沒有任何分歧,那就是一致認為這兩位主人應該被拍死,雲昭和南北心底其實也是這樣想的。


    “在令人失望這點上,你們從未讓我失望。”一道聲音從人群中飄了出來。


    很顯然,能在這種場合仍然堂而皇之地說出風涼話的人,隻能是乾欽此。


    一襲白衣的乾欽此走了出來,這一刻總有一種錯覺,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此刻輕鬆而寫意的邁出步伐,他就是這樣的人,生來如此。


    伴隨著理所應當的嘩然聲,很多前些日子參加過曜賢宴的考生,他們很快認出了這個白衣青年,最先想起的是他的名字,隨後是他持劍做出的事,最後發出由衷讚歎。


    乾欽此很享受,雖然他仍然是一臉淡漠,但是不影響那些圍觀女子的愛慕匯成潮水,讓他踏浪而行。


    “但是,你們如果不在我的地盤惹出點事,又怎麽能顯得出我的能耐呢?”這是邁出人群後的第二句話。


    幾位軍部將領停住了腳步,臉色有些不悅。


    哪怕你是乾氏嫡長孫,你也不可以在昭華道上如此囂張行事,所以幾位將領黝黑的臉龐愈發赤紅起來,雖然不是很能看得出來。


    但是有人看出來了,一位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青年。


    他手裏攥著有馬蹄印的文書,然後看見了將領臉上呼之欲出的憤怒,於是他有恃無恐地站了出來,就像攥著媳婦偷腥證據一樣,尖聲叫了出來。


    “縱馬昭華,罪幾何?”


    一句話很透徹地點出了罪名,甚至一個廢字都沒有,很快引起了更多的義憤填膺,越來越在先前混亂中的驚慌失措轉化成了憤然指責。


    哪怕那些暗藏愛慕的女子也漸漸皺起了眉頭,此刻感覺自己化身為正義的那位青年,覺得自己察言觀色的能力真的是太傑出了,愈發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畫麵,幾位軍部將領如釋重負般呼了一口氣,有些欣賞地望了領頭聲討的青年一眼。


    有人主動出來找死真的是太好了,不然自己還不知道怎麽收尾呢。


    乾欽此顯得有些意外,回身仔細打量了那位青年的裝束,不屑言道:“北齊的狗也知曉大唐的律法?”


    他又罵了...他居然又罵人了,還不待眾人的驚歎聲停歇,又是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


    “他是南燕人?”南北的聲音有些疑惑,像學塾裏提問的童生。


    似乎沒人看出一唱一和之下造成的殺傷力,但是卻有很多人若有所思地回想了起來,北齊與南燕世代交好,共列七國舉世榜三四位次,在多年前幾次大唐對外戰役中,兩國攻守同盟頑抗了很長時間。


    其中最為稱道的一場,也是最被世人歎服的一場戰役,便是武王三千騎不日滅國,半日開蜀,再半日破北齊皇都,斬北齊皇旗而返國,歸途再襲殺南燕援軍,當武王軍旗再次騰飛在唐境內時,破甲三萬六。


    如何從北齊折回唐境,南燕人的鮮血就灑在哪裏,當之無愧的走到哪,死到哪。


    這是武王戰功薄上的寥寥一筆,而大唐人因為要記的勝仗太多,所以很容易忘記這一茬,不過這是南燕人家喻戶曉的災難,文載裏的血淚史。


    那麽稱其為北齊的狗,是不是真的有理可依,有據可循呢。


    至少從南北很快的反應程度來看,在唐人眼裏應該是這樣的。


    不過這句話導致的後果很快體現了出來,那位青年的麵色像宿醉了三日,泛白的指節代表了他的憤怒,圍觀人群裏像他這樣的人越來越多。


    此刻昭華道上站著所有參加初試的學子,自然有一些南燕人,當辱及南燕時,總有一些人會出離憤怒,然後站出來。


    “王左飛,求死。”領頭聲討的青年抱拳,沉聲道。


    自報家門然後求死,他自然知曉這位白衣青年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對抗他,宛如螳臂當車,所以他求死,那尊貴的您敢不敢在昭華大道上殺人呢。


    王左飛微微垂首,嘴角帶著不屑的笑意。


    他真的很聰明,場麵很快轉變成另一種情況,大唐紈絝公子仗勢欲殺為國舍命的錚錚學子,場間很多人皺起了眉頭,包括唐人。


    乾欽此歪著腦袋看著他,沉默了很久,思考了很久,像是做錯了事的孩童,孤立無援。


    雲昭撫著馬鬃向鐵柱致歉,他甚至沒有在意場間發生的一切,與之前無數次一樣,他從不擔心乾欽此,因為沒有比他還了解乾欽此。


    當鐵柱終於低下了高昂著頭顱,表示接受了少年的歉意時,乾欽此開口了。


    “汝彼母之尋亡乎?”這是他說的第四句話。


    這是在那次曜賢宴散席後,南北在書房裏很嚴肅地批評他,認為他罵的話實在太粗俗難以入耳了。


    於是他拉著宇文泰在書房杵了一夜,後者為其不停搬書,終於在拂曉之時,取以古籍中的隻言片語拚湊出了這句話。


    先前他思考了那麽久,原來是在回憶這句話,確實有些拗口難記。


    不過總算說了出來,不枉費大半宿的折騰,乾欽此頗為自得地揚了揚眉毛。


    “你在說些什麽?”王左飛有些錯愕,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這時候一定需要一個跟班的跳出來,張牙舞爪的那種,小人書裏的那類惡奴形象。


    於是宇文泰站了出來,他在書房裏搬書搬了一晚上,自然更清楚地記得關於這句話的講解,輕咳了兩聲,然後很驕傲地開口了。


    “你他媽找死阿?”


    乾欽此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忽然感覺宇文泰的形象偉岸了起來,實在是太恰到好處了。


    於是接下來的故事順理成章了起來。


    乾欽此撩起了袖子,對著拳頭哈了兩口氣。


    快步走到王左飛身前,一記擺拳打中他的右臉。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王左飛騰空飛了起來。


    雲昭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地上幾顆碎牙。


    “往左飛是吧,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奇怪的請求。”這是第五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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