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企圖用大嗓門獲取世間更多的目光,而乾欽此更喜歡讓所有人安靜下來,聽他一個人小聲說話。


    敢在長安裏囂張的人一定有絕活,這是所有王孫貴胄們的共識,至於乾哥兒的絕活,就是讓所有笑話他的人變成笑話。


    趙彥默領著幾個親衛到達現場的時候,極為罕見的沒有動怒,隻是催促著候考隊伍準備前往初試地點。


    這種赤裸裸的包庇行為顯然引起了南燕人的憤慨,包括趴在地上咳血的王左飛,捧著幾顆碎牙哀嚎不斷。


    趙彥默頓時來了興致,指了指一旁正撒著歡的鐵柱,說道:“它可是有軍功在身的,自然可以抵罪。”


    說完準備指引候考隊伍前行時,又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又指著正在用清水淨手的乾欽此,笑道:“他是有罪的,可惜我治不了,但是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這不僅是包庇,甚至還涉及到了威脅,但是王左飛很快閉上了嘴,哪怕鮮血直流。


    相比於看熱鬧,參加初試的考生們顯然還是更加關心接下來的考核,很快重新恢複場間秩序,老老實實地排隊前往考核地點。


    王左飛很快在幾位舊時同窗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隱入人群,絲毫不敢再提先前爭執之事,隻是在將碎牙塞入衣兜的時候,一閃而過的怨毒神色無人察覺。


    ...


    簽發通行文書的長安衙官員低聲議論了起來,按理說乾氏嫡長孫的身份揍個異國人自然無人在意,如果說明被揍的是南燕人,興許還會有人拍案叫好。


    不過趙將軍先前所說那匹馬有軍功又是何理,煌煌大唐莫非連匹馬都可陣斬敵寇建功了?


    看著身旁議論紛紛的官員們,先前保持冷眼旁觀著的一位親衛,不屑言道:“其他馬匹自然沒這等神威,這匹可是東軍的寶貝。”


    親衛話罷,無論幾位官員如何攀問,也不再予以理會,逕自跟上前往初試考核地點的隊伍。


    幾位長安衙少監百思不得其解,平日裏自稱坐衙便知天下事的名號,卻在一匹馬上栽了跟頭。


    忽然一位剛從鎮北軍退下來,在長安衙謀得一份閑職的退役校尉一拍大腿,想起了這些年軍伍間一則關於東軍的趣事,倒不是平日裏便趾高氣昂的東軍又吹噓戰功如何,而是本就青壯將領紮堆的東部王帳又出了一位少年軍卒,兩把刀一匹神駿硬生生將乾木草原外圍砍了個通透。


    轉念想起之前那匹駿馬通體璨金,本以為又是東軍瞎掰出來唬人的玩意,這下一瞧沒準是真事。


    退役校尉想起傳聞中軍功檔案拿書櫃裝的少年,覺得那匹駿馬用鐵蹄踩死的蠻子,折算成軍功怎麽也得擺個兩桌,趙將軍果然還是講道理的。


    ...


    雖然初試今日方才考核,諸多學子實則早已在京都中等候多日,拋去囊中羞澀苦讀聖賢書的勤勉學子,稍有寬裕銀錢的大都將長安幾處熱鬧逛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仍然有幾處無法一窺風采,其中最譽盛名的自然是昭華大道,長安是當世第一雄城,被稱為皇道的昭華道自然是當之無愧的舉世第一大道。


    昭華大道南北貫穿整座長安城,唯一對外開放僅是地處中段的皇道十二院,其中最被世人議論便是坐南朝北的大唐皇宮,有違世間帝王以麵南為至尊氣運的傳統。


    雖然在異國民間戲稱唐帝自知罪孽深重,坐南是見不得光,不過唐人顯然不在意這些腐朽陳規,唐帝喜歡杵南邊,那北邊不能沒人阿,來來來,按資排輩,軍部先上。


    這麽一項驚世駭俗的舉措就這麽隨意定了下來,大唐軍部坐北朝南享世間帝王之相,然而秋闈初試的考核地點自然也是在這裏,軍部校場。


    ...


    隻有親自嚐試做一件事,才能切身體會到其中奧妙。這句話放在長安任何一個角落都很適用,當所有學子都開始悄然揉捏酸脹的小腿時,才能從側麵反應出昭華大道到底有多麽宏偉,這裏的宏偉可以簡稱為,真他媽長。


    偶爾有往返於道旁各部的官員,輕捋長須,含著笑意對著一眾考生指指點點,好似瞧見了當年自己寒窗苦讀入朝試的模樣。


    道路盡頭,可見一杆猩紅醒目的大唐軍旗。


    獨立於六部之外的大唐軍部,其中軍旗種類繁雜程度令人咂舌,僅僅東部王帳麾下便有百餘種軍旗類別,以供境內各道驛路的識別與調配,不過但凡戰時,大唐永遠隻有一麵仿佛浸透在鮮血裏的赤紅軍旗。


    巨簷穹頂,四尊白玉雄獅,重脊銅門懸金匾,唐帝賜書“帝不休兵”。


    趙彥默揉了揉臉,每次瞧見軍部這懾人排場,心窩子裏總是有一股豪邁勁往上竄,痛快呐。


    不過意外還是發生了,有少年的地方自然要充滿這些不確定性因素,很多人管這叫輕狂。


    ...


    雲昭緊緊攥著馬韁,生怕鐵柱瞧見寬敞的皇道再度發癲,小心翼翼地牽著它緩步前挪。


    一旁的乾欽此瞥了一眼,恥笑其膽小如鼠,誰知一向在言語上麵不願吃虧的雲昭情願當了次啞巴,估摸著是先前的馬嘶聲導致,到底還是留下了些許陰影。


    乾欽此直愣愣盯著雲昭緊攥馬韁的手,後者心中警鍾大作,連忙將馬韁在手臂上再度纏上幾圈,這才放心下來。


    然後一柄懸著白色劍穗的佩劍狠狠砸在了馬臀上,吃痛的鐵柱慌忙撒開蹄子飛奔了出去,將手臂死死纏在馬韁上的雲昭,順帶著也一起淩空飛了出去。


    乾欽此遮了遮溫煦的陽光,眯著眼打量了一會懸蕩在半空中的雲昭,感慨道:“你們瞧瞧,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年頭誰敢在皇道上策馬狂奔阿,在下佩服!”


    一片驚呼聲中,少年縱馬飛馳在陽光下。


    ......


    趙彥默上前兩步欲勸兩句,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出聲,沉默了下來。


    一位穿著灰衫的中年男子,他攔下了在昭華大道上盡情享受清新空氣的鐵柱,還有那位滿臉尷尬的少年。


    被馬韁死死鎖住,不想被吊在馬尾遭罪,雲昭隻能翻身騎上了馬背,心中還來不及問候乾欽此祖宗十八代時,便被身前這位負著雙手的灰衫男子攔了下來。


    正欲下馬請罪,後方傳來一陣恥笑聲,有些幸災樂禍。


    聽聲音有些熟悉,不過不是乾欽此那個王八蛋的,因為聲音很難聽,還有些刺耳。


    缺了幾顆牙的王左飛笑得很開心,前俯後仰,豁著大嘴,笑至最後甚至擠出淚水,不過還沒有停下,直到以劇烈的咳嗽才結尾。


    他笑的太過大聲並且太尖銳刺耳,以至於很多尚不清楚發生何事的人都看向了他。


    那位灰衫男子自然也看向了他,神情顯得有些納悶。


    “很好笑?”灰衫男子如是問道。


    正擦拭著嘴角唾沫的王左飛愣住了,缺失牙齒有些漏風,支支吾吾半天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有些不耐煩的灰衫男子擺了擺手,很自然地牽著鐵柱跨進了軍部大門。


    不光是馬背上的雲昭愣住了,場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趙彥默沉默了很久,偏頭與身旁的親隨嘀咕道:“在皇道上騎馬不違唐律?”


    “將軍您這可為難我了,咱大老粗哪能知道這個?”


    “還有人敢這麽玩的嗎?”


    “這...以前武王回京的時候...好像幹過一次...”


    趙彥默又沉默了下來,這次是無言以對。


    ...


    雲昭悄悄瞄了一眼牽馬男子,隻見此人身著樸素,除了腰間係著一枚玉玦,通身一襲灰布衫再無他物。


    “將軍...”


    “我不是將軍。”


    “敢問...”


    “你的話很多。”


    雲昭閉上了嘴,老老實實地坐在馬背上,任由他牽著鐵柱朝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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