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開身上柔軟的棉被,雲昭將頭斜靠在床柱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抬眼看著透窗而入的銀輝,不知在想些什麽。


    軍鎮裏第一次深陷其中,至此已不知到底陷入那個古怪夢境多少次,從開始的恐懼致渾身冰冷,甚至四肢都無法動彈分毫,雲昭已經可以在剛才那次相同夢境中,朝著對岸的男童揮揮手。


    如果不是男童臉頰邊的血口太過於恐怖,隔岸相對的兩人看起來沒準會很有親和力,不過最為奇怪的是,雲昭愈發對夢中男童有些許...親切感?


    不不不,這個想法太恐怖了,雲昭趕忙甩了甩腦袋,似乎想把這個念頭清掃出去。


    天尚未亮,已無法再安心入眠的少年,隨意將額頭汗珠在棉被上蹭了蹭,翻身下床,抽出了枕下的無鞘,打開屋門走了出去。


    ...


    乾欽此吩咐的方池,已經被鑿出大半,雲昭很期待來年庭院間的一池荷花,隨意靠在躺椅邊賞花,再飲一壺冰釀,嘖,神仙也換不得。


    月夜裏的四合院仿佛被鍍上一層銀霜,宛如水銀瀉地般的星光落在樹梢,又或方池旁的泥土間,雲昭緩步挪至庭院間一張石桌,環繞氤氳間顯得纖塵不染。


    不過少年顯然很擅於破壞這種若隱若現的美感,將無鞘拍在石桌,踩著石凳蹲站其上,雙手攏袖,很快將形象轉變成即將下田務農的老漢。


    直愣愣盯著桌上的無鞘,那日庭院間試刀,被其近乎實質的刀芒險些刺瞎了雙目,少年在幾日雙眼視物一直模模糊糊之後,決定用粗布將其裹得嚴嚴實實,此時看上去更像是一隻木棒。


    雲昭想起先前離開鐵匠鋪時,想厚著臉皮再向嶽峽討要一把趁手刀,到底是一直練雙刀的少年,缺了一把總是感覺像丟了媳婦一般揪心。


    無鞘雖好,兩把更佳,這幾日使刀一直不痛快的少年吃了閉門羹。


    並沒有從價格或者藏私這些方麵來膈應雲昭,一臉鄙夷的嶽峽是這樣說的。


    “一把刀都沒練明白,還想耍兩把?”


    自尊心強烈受創的雲昭本欲回擊,沒由得想起鐵匠的雙掌,一番利弊權衡之後,悻悻地低聲嘀咕了兩句,很沒出息地溜回來了。


    再就是想起關於登榜的豪言,腦海裏最先浮現出的不是乾欽此那副得意洋洋的臭臉,也不是謝安石那塊茅坑石頭,而是木訥寡言的劍十一。


    當有人登榜還是奢望的時候,他卻可以把奪魁二字說得像吃飯睡覺一般自如,用平淡如水的語調說自己想在榜首位置上拉屎。


    看見極度欠揍的人,而卻打不過的時候,真的很惆悵。


    雲昭看著漸漸泛白的天際,歎了一口氣。


    ...


    一個少女借著忽明忽暗的微弱燭光,將一柄精巧匕首橫在膝間打磨著,雙手上已經不斷被劃出不少細微血口,仍然倔強的並不停歇。


    皺起鼻尖,揚起的小臉上盡是故作幽怨的模樣,興許是學著那些名樓花魁的嫵媚做派,我見猶憐的氣質沒學成,倒是皺成了一副苦瓜臉。


    看著破了洞的紙窗,鳳梨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


    ...


    ...


    庭院內幾人嘖嘖稱奇地圍著宇文泰,倒不是他今日如何英明神武,而是那對大小錘讓雲昭懷念起了鳳敕道上的初次相遇。


    還有就是看似老實憨厚的宇文泰,居然會使這種一大一小,一輕一重風格迥異的武器陰人,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的...驚喜。


    似乎察覺到了雲昭愈發古怪的目光,宇文泰連忙護住手中的雙錘,小心翼翼說道:“我爹親手打的,你可別打歪主意!”


    雲昭指了指自己的臉,示意自己不是那樣人。


    不過看著周邊幾人一副你說破天,我都不會信的架勢,少年悻悻地走去門口叫喚車夫。


    顯然一個人的在他人心裏的形象是很難扭轉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終究還是綻放了它不可磨滅的光輝。


    乾欽此拿起了那柄被擦拭得極為幹淨的佩劍,宇文泰一臉激動地將紅綢帶綁在額頭上紮緊,綢帶長拖在地上。


    南北左右看了看,似乎覺得沒什麽好帶著的,不過受到身旁諸人感染,還是將一本書別在了腰間,頗顯得意地揚了揚眉毛。


    喚過車夫到了門前,雲昭回身準備招呼他們上車,沒料到看到這般光景,看著幾人的裝扮,彷如昨日初見,笑了笑沒說些什麽。


    不過跨入車廂前,雲昭皺起了眉頭,四處張望了一會,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些什麽,不過廂內傳來幾人的催促聲,撓了撓腦袋,可能是昨晚沒睡足吧...


    晨起初陽在街麵上灑滿了金輝,車輪碾碎枯黃落葉,緩緩朝著昭華大道駛去。


    “長安崽們兒,昭爺到!”車廂爆發出一聲大吼,將缺門牙的駕車老漢驚了個踉蹌。


    “雲昭!閉嘴!”四合院裏的其餘人,顯然形成了攻守同盟之勢。


    ...


    春雨已逝,夏暑悄去,秋風一道又一道。


    四合院裏的四位少年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第一個節點,這是故事裏很重要的篇章,是他們的,也是大唐的。


    昭華朝試,試在昭華,三年一試天下的秋闈初試,不過不同於來年初春的院試,被稱為‘入門試’的初試並不在昭華大道上,說它重要也好,不重要也罷,這是朝試的第一步,百煉榜才俊們一展身手的地方,也是寒門學子全力一搏的機會。


    牽動世間無數學子心梢的初試,分別為武評與文舉,前者煉以武技,後者試於韜略。兩者皆會張榜告知通過人員,兩榜各取排位前百者,過試學子方可進行其後的院試,稱其為萬軍齊過獨木橋也不為過。


    過試自然少年得意,未能通過的學子能一睹長安之貌,偷偷瞄上幾眼皇院風景,也是一段值得回憶的年華,當得上酒桌旁的耀眼談資。


    向在昭華道旁靜候的長安衙官員出示過昭華令後,接過一張蓋有大唐二字的通行文書,隨後按照軍部人員指示,排隊等候著前往考核地點。


    從天南地北匯聚而來的考生安靜地等待著,當然其中有很大原因是那些凶神惡煞的軍部將領,僅有幾十人管控著場間秩序,千餘候考學子乖巧仿若雛鳥,喊站左不敢行右,叫抬頭不敢垂首。


    雲昭偷瞄著來自各道各縣的學子,倒不是欣賞各展獨特氣質的貌美少女,已至深秋,皆披上了厚實的棉袍,惹眼的身段被掩得嚴實,剩下都是被風刮得紫紅的臉蛋,哪能一窺動人風采。


    在寸步難行的街道上尋找劍十一,這項工程還是太過浩瀚,哪怕那人再如何氣質不凡,抬眼望去皆是人影的情況下,還是隻能淪為一位路人甲。


    雲昭百無聊賴地抖著腿,雙手倒插進後兜撓屁股,絲毫不在意身旁乾欽此鄙夷的目光。


    忽然遠處人群傳來驚呼聲,隨即像漣漪般瀉散開來,候考人群的喧嘩聲越來越大,稍遠處不明所以的人們踮起腳尖,好奇地張望起來。


    深知軍部那幫大老粗行事風格的雲昭,全然沒有湊熱鬧的念頭,反而有些期待起待會幾位將領粗俗的喝罵聲,不知又是哪幾個倒黴蛋遭難咯。


    不過很快,殘忍的現實打醒了他,原由是一道熟悉的馬嘶聲。


    雲昭驚恐地瞪大了雙眼,猛然想起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麽。


    從進入長安以後,隨手拴在角門馬廄裏的鐵柱,聽著愈發暴躁的馬嘶與將領焦急的嗬斥,雲昭的臉色慘白一片。


    “誰的馬!哪個兔崽子敢縱馬在昭華道上發瘋!”語調甚至憤怒得開始出現抖音。


    很顯然,身後的南北聽出了鐵柱的聲音,難忍著笑意準備寬慰兩句時,一陣更加尖銳的嘶嘯聲掀起了更大的混亂。


    正準備走出人群認罪的雲昭,有些意外地回身瞥了一眼,南北的肩頭上空蕩蕩的。


    哦,原來是木魚那隻猴子阿。


    聽這動靜,這潑猴還挺凶的,平日裏沒看出來阿。


    南北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看著已經開始四處逃竄的人群,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喉嚨。


    木魚騎著鐵柱,


    大鬧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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