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旁眾人神態各異,宇文泰半癱著身子,撥弄碟中好不容易討來的幾根酸菜,待他從雲昭手中被解救下來的時候,早已過了午膳的時間,平日裏那股子精力旺盛,恨不得躥上天的勁頭全然不見,活脫脫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


    乾欽此照舊不聞不問,佩劍實在是擦拭的太幹淨,甚至沒了下手的地方,隻好撐著下巴認真的發呆。


    雲昭一邊摸著南北腦袋,一邊咬著酸菜根出神,時不時發出幾聲詭異的憨笑聲。盤坐其身旁的南北哭喪著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三人仿佛自成一方氣象,沒有人提及校場的慘烈事件,想必這樁事的開端高潮結尾,幾個部分的細節公布出來,完全可以讓幾位少年郎恩斷義絕,於是此時的寂靜無聲更像成了某種默契的溝通,木魚察覺事情似有不對,早已不見了蹤影。


    興許是怕宇文泰因為在校場丟了麵子,平日裏就一根筋的性子記恨在心上了,南北輕咳了兩聲正準備緩和兩句,沒料到一直發呆不言語的乾欽此先開口了。


    “一竅不通...一竅不通怎麽吸納源氣,無法吸納怎麽衝刷,道理不通阿!”


    醒過神來的雲昭狠狠一拍桌麵,驚得宇文泰好不容易捏住的酸菜掉到了桌麵上。


    “老乾說的在理阿,我在校場嚐試了許久,周身絲毫沒有感應到源氣的存在...”


    南北剛欲出口的話語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悄聲問道:“你們在聊什麽?”


    “小孩子別插話,煩著呢!”乾欽此惱火地擺了擺手。


    “不用再拋了吧...”宇文泰可憐兮兮地哭喪道。


    “嬰兒也閉嘴!”雲昭不耐煩地拍著桌子。


    ...


    將剛剛批閱完的文書堆放到一旁,趙彥默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向桌前,那已經等候很久的兩人,拿起一方墨硯打量了片刻,嘖嘖笑道:“真是日頭打西邊起了,這小子對煉體感興趣就罷了,乾欽此你怎麽也來湊熱鬧了?”


    桌前一襲白衣的青年應道:“好奇而已。”


    正被文書傷透腦筋的趙將軍,仿佛找到了久違的樂趣,一臉古怪笑容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手指不斷叩擊著桌麵,一副了然於胸的得意模樣。


    雲昭看著其笑容愈發浮誇,甚至開始向奸笑範疇偏移的情況下,連忙製止了場麵的持續惡化,以免這位大唐將領被某種恐怖的思想所侵害,拱手問道:“敢問將軍,可有解惑之法?”


    “也罷,這幾日你們參加朝試的人也都齊活了,也不能耽誤你們秋闈初試,等營內幾位修者回來就給你們開課,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問題都攢著到時候問吧。”說完,抱著文書徑直走出了營帳,隻剩下兩個少年大眼瞪小眼。


    ...


    所謂三年一試的大唐昭華朝試享譽天下,雖然一直沒有多少人迎合唐帝所謂‘唐,舉世第一’的言論,不過並不缺少一些好事者私下底給當世諸國“按資排輩”了起來。


    其中以八家中七星穀影宗的榜單最令人信服,收納記載了當世最為強盛的七大國,榜單序列由高到低,依次是大唐,西楚,北齊,南燕,東狐,蘭亭,天荒,榜名舉世。


    甚至已經不能用簡單的倨傲二字來形容的唐帝,被極北神庭以‘狂傲無方’四字的秉性定論,從而臭名昭著於世,不過近年來七國之間戰事暫歇,被當世諸多兵家巨擘奉為神明的大唐軍政吸引了無數目光。


    當禦書房裏的各國國書堆滿了案麵時,唐帝煩不勝煩地大手一揮,昭華朝試正式麵向全天下開試。


    暫且不談整日叫囂著‘生於唐,死於試’,無數唐國學子們的血淚史,朝試經過二十餘載改製精簡,如今分為兩個階段,首先是秋闈初試,再後才是來年初春的院試。


    初試則又有名為文舉和武評兩種不同分支,為攻讀不同的學子提供相對應的試題,而持昭華令奔赴各個軍鎮備試的少年們,則要在初試之前確定自己的考核方向。


    感覺就快在軍舍裏發黴了的雲昭幾人,終於等來了備試的日子。


    自從大唐武王當年率領三千騎徹底打通了蜀道一線,隻用半日便擊碎了北齊妄圖借天險,以蜀道偷襲唐軍後部的想法,並且長驅而入一路殺至北齊皇都,狂笑間橫刀斬斷城樓上的北齊皇旗,撂下一句‘朝發夕至,不日滅國’。


    此後被整個大唐軍部奉為信仰,行軍效率快到驚悚,比如說正在小憩的雲昭被幾聲響徹軍鎮的吼聲震醒了。


    拉住幾個軍卒詢問過後方才得知,木拓族完了,甚至還沒來得及逃向草原深處,被虎賁營一路銜尾追殺,盡數被砍於馬下。


    這是虎賁營軍馬返回軍鎮的動靜,於是雲昭也不繼續睡了,漱洗一番,果然很快收到了來自大帳的召見。


    ...


    ...


    隨著虎賁營的軍務告一段落,幾位隨軍而侍的修者開始為少年們備試,說是教導指點,也僅僅是為其解答一些基礎入門問題,更多的是講述往年初試的試題和一些說爛的預案。不過也有例外,比如這次尋常備試出了雲昭這類人...


    揪著八字胡,一臉悲慟的長衫男子悵然道:“雲昭阿,這天都黑了,你讓我用完晚膳後再說可否?”


    正在翻閱幾本冊子的少年頭也不抬的回道:“不打緊不打緊,先生用膳便是,學生記下疑惑在此等候即可。”


    長衫男子剛欲起身,聞言後身子一顫,踉蹌幾步又跌坐回椅上,扶額長長一歎道:“也罷,你關於煉體還有什麽疑問盡管提吧。”


    自從照例為將赴長安朝試的考生們備試開始,被蔣維所讚賞推崇的這位修者,徹底被雲昭給盯上了,平常開座講習完畢後,總是抱著幾本冊子被雲昭困在營帳內至深夜。


    也談不上你問我答的師生交流,更多時間演變成了雲昭拉扯著這位修者一起探究煉體之法,自從得知不用開脈也可修行煉體之後,少年很快將其奉為與練刀並列的人生頭等大事,並爆發了難以想象的求知欲...


    在經過一段日子的研究,再加上軍鎮裏一些在趙彥默示意下,送到桌案上的軍部回執內容,籠罩在煉體之上的神秘麵紗緩緩地揭開了一些,至少修煉方式被東拚西湊地逐漸明朗了起來。


    “我認為還是需要體魄血肉的韌度支撐,否則無法抵擋住經脈竅穴中的源氣亂流...”


    “我也這般認為,這些日子我已經將軍營裏能找出來的軍械都練習了起來,平日裏體魄鍛煉也已經增幅了數倍...總感覺還是差點什麽。”


    長衫男子嘴角一陣抽搐,他是見識過眼前這位少年郎所謂的鍛煉,簡直誇張到無以複加的地步,被無數軍卒奉為夢魘的負重沙袋被其上下綁滿,整日不離身已有月餘,最大號的石墩更是被其在掄轉中砸碎了無數...


    “咳咳...我覺得關於如何吸納源氣衝刷脈絡已經觸及核心,這幾日諸多嚐試也不見成效,可能需要你通過朝試進入軍部視線中才能獲曉...不過體魄韌度在你這般訓練中再尋加強的話...會不會外力施壓是條路?”


    ...


    雲昭打著哈欠出了營帳,抬頭凝視了一陣與漆黑夜空相交織的璀璨光點,一點點霓虹勉強支撐爛漫的黑色...少年伸了一個懶腰向軍舍走去。


    洗漱過後,舒服地躺在床上,雙手墊在腦後開始回憶今晚營帳內交流的內容。


    外力施壓似乎有些可行之處,不過如何施行又是另一樁事了,總不能讓人沒事來揍自己吧...苦惱地揉了揉頭發,翻了個身打算先行休息時,發現對床的乾欽此直愣愣地看著自己。


    被盯得有些心裏犯怵的雲昭眨了眨眼,試探道:“老乾,你瞅啥?”


    “瞅你咋地?”乾欽此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說完便翻身下床走向門外,得到示意的雲昭也跟著出了門,免得吵醒了屋內其餘二人。


    “你有想過到了長安做點什麽嗎...我意思除了朝試以外的事。”出了門,不待雲昭開口詢問,乾欽此搶先問道。


    “呃呃...還真沒想過,先安頓下來再說吧,最近滿腦子就是那些個事。”


    “我這幾日也有寫信回家中...大概的意思就是煉體,凶險萬分,十不存一...”


    看著平日裏言語一向直白利落的乾欽此,這番猶豫不定的樣子,心中既有對其關心己事的感激,又泛上一股苦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道:“一脈不通,一竅不通,天已忘我,煉體是唯一的出路,再難再險又有什麽區別呢?”


    看著和自己年歲相差無幾的臉龐,察覺到了其眼瞳裏閃爍的堅毅目光,或者說是孤注一擲的態度,乾欽此嘴角緩緩勾勒起一道弧度,這般人,才有趣。


    本來正被自己的豪情萬丈所渲染,大感暢快的雲昭忽然朝身側瞥了一眼。


    本就俊俏惹眼的乾欽此被灑落上幾縷月芒,一身白衣打扮愈發如出塵摘仙客,從不離身的佩劍添抹幾分俠氣。看得有些發愣的雲昭揉了揉臉,心中怒斥騷包二字數十遍後,方才緩平心態。


    “修行,為了得到什麽?”乾欽此忽然開口拋出一個與李紅棠先前一樣的問題。


    “活著。”這次的回答更加簡短,摩挲著下巴想了一會,又補充了一句:“不如你們,更想活著。”


    “修行既不是人生全部,又何來不如,所言有失!”


    “你開了幾脈?”


    ...


    “八脈。”


    “家世如何?”


    ...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一些,乾欽此一臉笑意地望向月亮並說道:“一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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