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實實坐於帳內,聽著幾位修者搖頭晃腦講解數月過後,從小在承平長大的少年,總算對這個世間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認知,關於修行也是。


    世間七國象征著世俗皇權的統治,而修行顯得更加隱於凡塵,象征著修行根基之地的一部二院五宗,除了幾個類似皇道七院這般身處帝王家的存在,更多則是閉門造學問,不染世俗爭端,七星穀影宗麵世也僅僅是每年更換幾張榜單罷了,其間隱晦門道不足外人知曉。


    另外一股力量是來自極北之地凜冬神庭,這個已經無法追曉什麽年月就巋然於世的龐然大物,其底蘊悠久遠遠超出當世任何一國,相應的其信仰的神庭教道也廣傳世間,神庭信徒遍布天下。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關於信仰這種事情也不能幸免,無孔不入的神庭教義傳播,在大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礙,並不是單純的皇權與神權的對抗,其根本問題出在自古為蠻夷之地的唐境,一直被神庭視為天神遺棄之地,在大唐用武力征服六國之前,神庭壓根沒瞧得上這塊地,更別說傳教了...


    於是在可以用百年千年為標準的時間量度之下,這種人與神之間的矛盾愈發凸顯,什麽是唐人,那就是我在瞧得起你的情況下才會和你說話更別提你如果瞧不起我你看看我會不會搭理你的這種人,如果沒讀明白,可以多讀兩遍。


    所以在其餘六國甚至修行宗門中,都建立了至高無上神權地位的凜冬神庭,在大唐這裏栽了一個大跟頭,甚至唐國的強烈抵製開始引領起一股反神潮流...


    於是在活得久必然智妖的準則麵前,凜冬神庭另辟蹊徑,開始在大唐傳播其所修行的神術,崇尚力量的唐人接納了神術,神庭借傳授神術開始散播教義,皆大歡喜。


    ......


    雲昭坐在營帳內歪著頭看著蔣維,這老頭拍著胸脯,義憤填膺地對眾人說道:“神庭神術為修行源氣的一種,不過是借助一些天地氣象的奧妙...能耐是有的,不過披上神術之名隻惹人貽笑,還有其所謂的教義更是妖言惑眾,整天瞎掰些什麽極北更北,人之將囚...”


    對於蔣老所言,這些日子不斷翻閱諸多文載的雲昭也略知一二,是神庭教義中奉為首義的一則,大抵是說神庭之所以地處極北,始稱凜冬,是為世間生靈鎮守北方邪靈,其傳播教義中也偏重渲染其神聖偉岸之處,號令天下人一同趕赴神庭被天下守關。


    作為一個針對貫徹領導唐人前路思索的少年,雲昭對神庭的故事是一個腳拇指都不信的,欺騙世間愚民罷了,生活尚在苟且,誰又有空和你跑去那麽冷的地方蹲著,至於什麽凜冬掠境,人之將囚,順口是挺順口的,其他的就算了吧。


    ...


    對於帳內蔣老的滔滔不絕和飛濺的唾沫,雲昭更多的是在思考這幾日睡眠質量的低下,問題主要出在這幾日一入眠就會做奇怪的夢,更奇怪的是每次夢境都是一樣,而且並不會隨著夢醒而淡去,仿佛真正發生過一般刻在腦海裏。


    用手輕輕推揉穴位,閉上眼回憶起來...


    仿佛一幅黑白墨畫,除去黑與白之外沒有其他色調,就像是用墨汁潑灑在白紙上一般,墨點暈染泛開順著皺褶宛如盤蛇走穴,沿邊勾勒間若林澗鍾乳懸滴蕩漾起一圈圈漣漪。


    待黑白兩色交匯相融,一股靈魂深處的悸動感驟然炸響,恍惚間一道宛若白晝般的光輝映入眼簾。


    那抹極致晝光,純粹的甚至分辨不出夢境與現實,仿佛撕裂開整張黑白畫卷。與此同時,一股暖流遊走周身且極晝瞬間消散一空,再抬首,一人一璧一池白霧。


    心神悄然間迷離於夢境中,早已分不清眼前所見是否真實存在,忘卻自身,忘卻身處一個詭異夢境,意識開始飄忽茫然時,一池白霧變得沸騰起來,霧氣四向飄散延展的同時,雲昭終於看清了霧後景象...


    那是一個男童,笑得很天真,但他滿臉血汙,瞳孔猩紅,所以笑容顯得愈發殘忍。


    男童半蹲著直視白霧,眼神暴戾,嘴角被扯出一道血口延至臉頰,臉色如同被封藏地窖中熬煉無數載歲月的陳釀,所以神態顯得愈發狠辣。


    其後是一牆玉璧,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棱角,細密如銀毫的金砂抹盡壁麵,檀香木雕而成的飛禽懸於壁角展翅欲飛,水晶珠簾逶迤鋪掛,飄散彌漫的白霧不斷攀上玉璧,似魚躍水麵偶然濺起的浪花,一片氤氳...


    男童穿著破爛短衫,突然笑了起來,沒有笑聲傳來,俯仰間自成一股肅殺氣息,玉璧霧池越奢豔,他就越醜陋,特別是在他抬起頭看向白霧對岸的雲昭那一刻。


    一雙像湖沼般的眼睛,充斥著無比複雜的情緒,當眼瞳驟然緊縮猙獰的那一瞬,一陣仿佛空間錯亂般的失重感泛上心口...


    ...


    在那股如浸泡數年的爛醋味慢慢淡去,雲昭感覺呼吸吐納間都透著一股腐臭味,扶膝愣愣坐著,胸口不斷起伏。


    許久沒活動筋骨的鐵柱焦躁地拱著木欄,在他試圖在馬廄的食渠裏舔弄幾口料豆,在重複數次連連受阻後,打了幾個響鼻大感無趣,瞧見身旁的主子一副落魄丟了魂的模樣,鐵柱覺得很沒麵子的甩了甩尾巴。


    不知是夢境裏詭異的場景驚住,還是被蔣維那張瘦削沒幾兩肉的老臉嚇傻了的雲昭,現在滿腦子都是夢境裏詭邪的男童,還有那一戒尺狠狠砸在桌麵上的聲音。


    在蔣老異常憤怒的注視下,被冠以講學間偷睡罪名的雲昭被拎出來喂馬。在煩悶的嘟囔了幾句後,總算緩過氣來,隨手給正在馬廄養老的鐵柱撒了幾把料豆,拍了拍手向外走去。


    準備走出去散散心的雲昭,行至半路突然愣住了,發現了一個平日往返間從未在意過事物,那個被架設在營門旁的瞭望塔樓,若有所思的打量了起來。


    ...


    好幾日沒有被拉去校場角力的宇文泰心情大好,熬到了午歇時分,揉捏著肩膀準備回舍好好睡個回籠覺,特別是想起雲昭被訓斥著逐出去喂馬的窘迫樣子,感覺周邊空氣都仿佛清新舒暢了起來。


    不過還沒等宇文泰樂嗬幾下,迎麵探出一張和煦笑臉,一雙總是清澈如星湖般的眼睛,此時略帶幾分促狹笑意。


    心中警鍾大作,直直的向後斜撤了一大步,擺出一套防禦姿勢後,謹慎道:“累了,不做,想睡。”


    雲昭聞言皺起了眉頭,咂摸片刻總感覺這句話有些許奇怪,不過在看到其偷偷摸摸準備溜之大吉時,趕忙一把攔住,諂笑道:“宇文兄,在下又有了新的想法,探究一二?”


    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宇文泰,哪怕在強烈表達了抗拒之意,還是被雲昭連哄帶騙的拉扯了出去,一路上心如死灰,不斷喃喃自語表達著悲喪情緒。


    不過在發現行進路線並不是前往校場時,突然又燃起了求生欲望,宇文泰左右顧盼間尋找著逃離路線,原本一路沉思的雲昭想起了這段日子對其的折騰,漸露尷尬神色,堆起笑容道:“誤會了誤會了,這次隻是麻煩宇文兄助我觀察周邊而已,免得打擾了他人。”


    “當真如此?”


    “君子一言!”


    ...


    寂靜了許久。


    看著宇文泰滿臉的鄙夷之色,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改口道:“我發誓我發誓...”


    兩人一路爬上瞭望塔最高處,並肩看向軍鎮遠方連綿不絕的雄壯山脈,無數層巒疊嶂之上,不斷破空掠起陣陣林鳥。


    宇文泰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身背靠著欄杆蹲坐了下來,好奇問道:“雲昭阿,我們來這作甚,景色不錯,不過我這還癟著肚子呢...”


    見沒有回應,無奈聳了聳肩,繼續自言自語道:“也不是我多嘴阿,你這些日子裏...嘶,確實勤勉快趕得上我了,不過沒天賦就不要勉強...嗯,以後跟著本天才混也是極為不錯的嘛,對吧,雲昭?”


    正準備側過身再好好勸說一番的宇文泰,卻發現整個瞭望台上沒了雲昭的人影,正迷糊張望間,隻聽見“咚”的一聲巨響。


    整個人瞬間僵住,趕忙趴上欄杆向下望去,緩緩扭回身子癱坐下來,一臉驚恐地抽泣道:“這他娘都什麽人...這鬼地方沒法...沒法呆了...”


    從瞭望塔至高墜砸在地麵上的雲昭,顫抖著挪動身軀仰麵朝上,顫巍巍地用手抹開臉上濺出的鮮血,咧著嘴露出滲血的牙齒,含糊不清道:“不就...就就是煉體嘛,老子...輕輕鬆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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