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消散,百姓們驚詫得看著古井旁忽然伸出的無數裂縫,和那仿若有浪潮在其中滾動的地麵。


    有個小女孩拉著母親的手低語。


    她說:“這井要吐了。”


    於是這井便真的吐了,吐出了蛇頭人身的凶惡怪物。


    怪物們爭先恐後得朝他們湧來,


    小女孩轉頭,一臉茫然的看著身邊的母親。


    ……


    怪物湧出後,古梧桐中剛剛燃起的最後一絲生機也被抽去,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壓,它的枝幹開始在日光中一點一點的崩解。


    隨著最後一聲脆響,曾經遮天蔽日的古老梧桐最終化為了天地中一粒不起眼的黑色塵埃。


    塵埃飛灑之後,裂口便已現世,它雖然細小,卻還是以古井為心,堅定得朝兩個相反的方向蜿蜒延伸。


    ……


    “陳衝!”李經漁不顧左胸的劇痛,一槍蕩開身前一個嬌小怪物的刺殺,他身旁的杜瑞反手抽刀一個上撩將這怪物柔軟的肚皮劃開。


    城上到處是激烈的刀劍拚砍之聲,巨人陳衝正頂著兩把攻城重斧和身前一個首領模樣的怪物在鬥狠。


    “往前壓,支援常都郡!”李經漁的聲音在漫天拚殺聲中差點被隱去。


    巨人將雙斧舞得更快,帶著身後一隊秀字營的人馬斜著撞開七八隻怪物,要去解常都郡的中軍被圍之勢。


    ……


    怪物潮水中的嬌小怪物們仿佛知道哪些人類是混在軍陣中的將領,它們或三五成群,或匍匐前進,為的就是在不經意間刺殺這些曲白城牆上防守的支柱與核心。


    李經漁剛剛用槍砸飛一個怪物,為差點就被脫下城牆的親兵解了圍,後一刻,三隻藏在城牆垛口下的飛槍便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同時交匯著朝他胸口刺來。


    李經漁再不顧身上的創傷,提起元素力,他將左手臂化作一截木枝橫擋胸前,右手臂則抓起長槍,以守為攻得挑向襲擊他的三個嬌小怪物。


    噗嗤,紅纓短槍在極短時間內同時刺出三槍,破開鱗甲,鑽入了那些怪物的咽喉。


    哢嚓,三隻交匯的飛槍也刺入了李經漁擋在胸前的枯木枝,它們洞穿李經漁的衣甲後又進了一點,在李經漁胸口上刺進去一截。


    “將軍!”杜瑞聽到身後的異響,披著頭發,混著血汙轉過頭來,跌跌撞撞得朝李經漁衝去。


    李經漁一把將三隻長槍扯出,運起木元素之力止住傷口。


    他用手臂把將這親兵隊長推開,伸出一股豪邁之氣。


    大笑道:“死不了,接著殺!”


    ……


    剛剛交手之後李經漁發現,並不是所有怪物都如同自己那夜遇到那隻一樣狡猾難纏。


    那最低等怪物的雖然空有幾分蠻力,不過進退之間毫無章法,攻守完全憑自己的好惡,往往三四個士兵隻要能將它們單個兒包圍,便能輕鬆絞殺。


    稍顯棘手的便是這種嬌小的迅捷怪物,它們體型和人類女性相當,力道雖然普通,但是奔走之間極其靈活,善使長槍,又陰冷狡猾。非不是有多年戰陣廝殺經驗的將領或者老兵,很難能將它們攔下。


    最為可怖的當樹種首領級別的怪物。李經漁仔細數過,紅花將的九個方陣中正好有九隻這種力大無窮,又狡猾靈活的怪物。它們那眼魄中閃動的情緒和人類幾乎一模一樣,一進一退間,往往二三十個人才能稍稍止住這種怪物的腳步。


    城上首領怪物現在一共有六隻,常都郡一人拖著兩隻,陳衝拚著一個,剩下的則被幾個武將帶著士兵圍殺起來。


    隨著越來越多的怪物湧上來,常都郡那裏抵擋的壓力越來越大。連白狼的督戰營也不得不加入了拚殺之中,這白狼本是常都郡在軍中多年的親信,出手投足間也全是西北烈火軍中最爆裂的殺伐路子。


    怪物從東城口上來後已經在城牆上連成了了一條進攻的鋒線,城防營這些守軍雖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英勇,可陣線還是被壓得退了好幾步。


    自從剛才曲白城中的一次爆炸後,怪物們的攻勢明顯增強了,那紅花主將的鼓點幾乎連在了一起,每一擊間沒有任何停息。


    它將它的九個方陣全部壓上,軍團中軍也隻剩個孤零零的它和幾十個高大的護衛。


    人類這邊雖然傷亡慘重,不過陣腳還在,伴隨城內三四十個支援來的繡眼鳥從東邊朝怪物登上牆頭的地方擠壓過去,守軍們稍稍得以喘息。


    陳衝舉著兩門攻城重斧將那首領怪物壓退,終於來到了常都郡身邊。


    和他那壯若蒼牛的體型不同,巨人的內心其實非常細膩,就在和那首領怪物交手之前,他心裏其實已經推演過八種應對這凶物的路數。


    而當他和怪物戰了幾回合後,他很快就排除了其中的七種,最後選擇以最穩妥的方式憑守為攻,先消耗這怪物。


    若隻論純粹身體力量,西北軍中,他幾乎罕有對手。


    可他幾乎無往不利的兩門攻城斧居然也壓不住這首領怪物的樸刀,甚至反力將他自己的雙手都震得隱隱發麻。


    陳衝摸清了這怪物的怪物蠻力,依靠純粹力量的殺伐,自己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不過經過剛才的拚殺他也發現。無論是這首領怪物,還是那些更低等的家夥,隨著時間的推後,它們的眼中都明顯透出了疲憊,甚至手上的力氣也有所縮減。


    陳衝忽然覺得這怪物和小時候家鄉的西北蚺蟒頗為相似。還記得八歲那年,跟著父親去山中打獵時,他曾見過一隻約有十餘尺的粗壯北蟒和荒野狼群為了隻死鹿在鬥生死。最開始這蟒蛇耀武揚威,很快就憑著怪力絞死了兩頭荒狼。但是狼群也很快就摸清了它的套路,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它便在狼群的不斷試探和騷擾中力竭,最終現出一個破綻被頭狼咬死。


    陳衝猜想,這也是為什麽這兩日,這些怪物雖然試探無數次,卻沒有真正攻城一回。


    它們也在蓄勢,那紅花主將要保證一擊得手。不出手則已,出則便要壓上所有兵力,雷霆萬鈞而來。


    陳衝心裏很平靜,這哪是什麽怪物,不過是些厲害些的牲口罷了。


    隻要曲白守軍能再堅持住兩柱香,這些怪物說不準便會先不攻自破。


    ……


    然後巨人聽到,腳下的城牆傳來一聲細響,很多人都聽到了,便是連不少怪物都疑惑得停下手裏的武器朝腳底看去。


    一道穩定的彎曲小口從曲白城內流出,蜿蜒的指向官道外的樹林。


    口子不大,卻很深,一眼看下去望不到盡頭,它周遭的地麵則因為它的延伸、劈裏啪啦的傳來斷裂的脆響。


    偌大的戰場因為這細口的出現,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紅花主停止了擊鼓,將脖冠收起後又整理了下。它雙手舉起,屈膝跪下,朝著那裂縫極莊重得磕了個響頭,


    伴隨鼓聲的消失,低等怪物們不再吼叫。它們脫離開戰陣,擠在一起,靜靜得望著那裂縫。幾個領頭的怪物撞開身旁的人類,縱身從城牆上躍下,跌入一地碎屍之中。也不去管周身狼狽的傷痕。它們有得飛掠,有得則一瘸一拐的追著那裂縫在奔行,邊跑還邊低下頭去輕吻滿是草茬的荒土地。


    李經漁覺得周遭一切都在變慢,他揚起槍朝著那正低頭在禮拜的紅花主將射去,可紅纓長槍遲遲不肯脫手。


    他轉頭,身旁的杜瑞在朝他緩慢的大喊,好半天才說出一個“將”字。


    他疑惑的回首朝城內望去,隻見這裂縫也不知何所起,一直連接到了他身後的城中最深處。


    他再朝身外的曠野瞧去,那裂縫已經緩緩的延伸入了官道的樹林之中。


    還不止,李經漁看到渭河裏,更南邊,甚至隴西的方向也都出現了一條條裂縫在朝樹林聚集。


    “當,心!”喊完這兩字,他覺得自己用了好久,身旁七八個親兵一點點轉頭過來,奇怪得看著他。


    “哢,嚓!”四道裂縫終於在樹林裏匯聚在了一起。它們開始抖動並揚起煙塵。


    時間的流動速度似乎終於恢複了過來。


    周遭的人和景緩緩趨於正常。


    常都郡抓起長刀將身後的一片士兵拍倒,喉嚨裏叫出一個奇怪的音節。


    天空壓了下來,那本算細小的裂縫陡然展開,灌出地底最深處的一聲蒼涼悲憫的怒音。然後四道連在一點上的裂縫便猛然擴大,裹挾著從地底散出的冷風,向著四麵,一直飛奔著抵達天際。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它們從裂縫化為了一道道劈開曠野的深淵鴻溝。


    這深淵鴻溝來的好生突兀,仿若是被偉岸的天神用重斧在大地上生生拉扯開一般,莽莽蒼蒼,宛若神跡。叫人不寒而栗,不解而泣。


    太陽也開始緩緩後撤,仿佛在怯懦中為著四麵八方湧來的夜色讓路。


    李經漁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不知其上為何竟有點點寒霜布起?


    他將手抬起來在臉頰上搓了搓。


    驀地,他身前常都郡中軍在的那段城牆於漫天煙塵裏轟然垮塌,落入那道深淵鴻溝之中。


    這是在做夢?


    未過幾許,鴻溝中首有光帶湧出,伴隨著嗡嗡的飛行轟鳴,無數散發著熒光的飛螞蟻從深淵口中噴薄而出,在黑暗的天穹中,化作流光、四散著湧入了曠野。


    緊接而來,曠野中一隻隻帶著掌蹼的手從那裂縫中攀附而出,然後是一顆顆頭顱,一張張似蛇如人的瘮人笑顏。


    它們的隊列從曲白城頭,一直連接到了官道的樹林。


    隨著深淵裏又一聲怒音,怪物們同時伸出舌頭,滿臉狂熱得捕食起天上帶著熒光的飛螞蟻。


    所有曲白城頭還活著的怪物都從城牆上跳了下來,跟著紅花將一道,伸出舌頭在曠野中捕食著在驚恐中四散而逃的飛蟻。


    曠野到處都布滿了蛇臉怪物,於是那些猶如紅棗般大小的萬千飛蟻不得不前赴後繼得朝著缺乏捕食者的曲白城中湧來。


    它們飛行的速度極快,撞在人的身上,直接便能將人的四肢炸斷。


    李經漁眼睜睜得看著他身後王四那幾個驚慌失措的輜重營漢子,被漫天蟲雨撞得稀爛,他趕在最後一刻將愣在原地的德洋拖倒,拽入了城牆垛口下躲著。


    ……


    曠野中蟻群數量漸少。


    有的低等怪物想躥入城中捕食飛蟻,卻被首領怪物一把扯開撕碎成兩半。紅花主將跳下攻城車,拍拍首領怪物的頭顱,帶著一個玩味的笑容,震顫起脖冠。


    它要讓布滿荒野的怪物將曲白城四麵都圍起來!


    李經漁躲在城牆垛口下,顫抖著唇,在冰風中呼了幾口氣。


    “哇……這他娘……哇……”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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