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戒!”這聲音聽起來有著金屬摩擦之回響,卻帶著江海般的偉力。


    一字之音將他身前不遠處的一片民宅震入煙塵之中。


    有個老頭兒正翹著破了個洞的布鞋在吸碗裏的紅油麵條,他覺得好像有風把他花白的發絲揚了起來。


    他抬首,麵鋪前幾步外的一十二坐民宅轟然倒塌。


    ……


    紅衣僧人一喝之威直接將那古井壓得生生低了幾尺,周遭的青石路板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重荷,在震顫中綻開數道巨大的龜口。


    有什麽東西在井底湧動,帶著腥臭的狂風,要想突出井來。


    紅衣僧人跳上井沿,低頭錚錚得盯著底下沒有窮盡的黑暗。


    他言:“滅!”


    這字之後、僧人周身泛出剔透的光彩,大紅海清在他背後翻滾起舞,隻是生出一朵紅蓮便帶給人煌煌花海的氣勢。


    不知是不是滿山紅蓮太過沉重,他腳下的井沿開始劈裏啪啦的陷落。


    他神情有些惋惜,左手立於胸前,朝井底行了個法禮。


    一股夾著金屬與岩石氣息的風從井底翻湧而出直接撞向了他的麵門。


    有東西正追逐著狂風從井底爭先恐後的想要爬上來。隨著它們擁成一團的瘋狂踩踏,井壁四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點點的撐開。


    舉著禪杖的僧人依舊一臉平喜慈悲,杖間掛著的四枚鐵環發出叮鈴鈴的震顫佛音。


    ……


    井口旁不遠處,一隊在此值守的秀字營官軍舉著手裏的石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隨著腳下地麵的一陣翻湧,他們再也站不直身子,扔下石塊兒,一個個癱坐在地。


    ……


    黑黝黝的井底下,無數蛇頭人身的怪物互相踩踏著,奔騰著,帶著狂熱的意味,它們探出頭終於嗅到了這世間的第一口新鮮之氣。


    僧人的禪杖高舉,落下。


    痛苦的嘶鳴響徹!


    他一人一丈便將不知擠滿了古井的幾多許怪物通通壓了回去。


    然後僧人顫抖著雙唇,帶著無盡的喜悅說出了他這一世的第三個字。


    他唱:“生!”


    這字圓滿平和,充滿希望的愉悅。


    然後他狠狠咬斷了自己的舌頭,任由金色的鮮血在嘴裏四溢。


    他再張口,一臉憧憬的將這肉舌吐向了身後已經枯萎發幹的梧桐樹幹。


    金色的血液順著梧桐的枝幹浸透到這枯死之木的周身,在天光下為它燃起一道無名的業火。很快,很急,枯萎發幹的樹幹開始在火光中長出了這個甲子的第一朵綠色嫩芽。


    僧人滿臉慈愛的看著梧桐嫩芽,頭也不回得將手裏的禪杖向身後的井裏杵了下。


    又一次,湧滿井口的無數怪物帶著飛灑的綠血被碾成了肉泥。


    古梧桐上的嫩芽在業火中孕育成長,仿佛這裏就是可以不受周遭萬物生老病死鐵律所束縛的全新天地。


    它要在完全枯死後,迎來新生。!


    ……


    周遭的曲白居民好奇的從家中探出腦袋朝那傳來炸響的古井看去。


    不知為何,今日那古井和梧桐旁,霧氣橫生。


    眾人透過白霧詫異的發現,井旁的那方空間居然被倒轉了過來,它的天上掛著青石地板,它的腳底吹著呼嚎冷風。


    外頭的人看不清,裏麵的人出不去。


    一方天地中,幾個秀字營的士兵拚命想撞開身旁仿佛實質的雲霧逃出去,卻總是被一股無形的威壓彈了回來。


    僧人有些不喜,喉頭抖了抖,於是幾個秀字營的士兵便在他的天地中燃燒起來。


    “啪!”仿佛有什麽東西立馬就要破繭而出。


    僧人轉頭,趕緊將一臉的厭惡略去,掛起若慈母般的微笑緊盯著梧桐樹幹上就快要破開骨朵的嫩芽。


    一百三十二載的閉口禪意,他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接近真理。


    ……


    有酒壇砸開了天地,滾落進來。


    “真是臭!”有老者伸手進來抓住了酒壇。


    紅衣僧人燃起金剛怒目,可看到老者腰間的桃木枝後,他又將眉間的怒火藏了回去。


    他仔細得將紅海清取下,罩在了於業火中即將重生的嫩綠丫上。


    老者吟口酒道:“三念,你可知你是誰?“


    三念並不理會,雙手抓住禪杖,腳踏地,一步步奔行起來,他身後的青石地磚隨著他的步伐一塊塊炸裂。


    他明明隻是奔跑起來,卻厚重得仿佛帶有山河奔騰之勢!


    老者一手背在身後提著酒壇,一手從腰間把桃花木枝取了下來。


    他說:“你不是我的對手。”


    於是三念化作的萬千山河,在他身前一步的地方,被桃花木枝點住額心,再不得寸進。他的牙關不停劇烈打顫,周身漲的通紅,腳下則徒勞得在青石地板上踏出一個又一個深坑。


    “退。”老者輕吟一字,手裏的桃花枝向前挺了一尺。


    塵土飛揚中地麵響起了稀裏嘩啦的脆響。


    三念飛出去十多丈遠,狠狠撞在了自己天地的邊界上。


    他撐起身子磕了口血,青石地上,自己和那老者間被桃花枝犁出來一道深深的鴻溝。


    三念悲憫的看了眼蒼天,法相莊嚴得在心裏動了一遍佛號。


    然後他立地,順著眉心化作四瓣,開為一多懾人心魄的紅蓮!


    老者咕咕得飲口酒後,走向了三念。他曲腳,將三念化作的紅蓮踢進了古井之中,引來井底重新湧上來的蛇臉怪物一陣爭搶。


    仿佛是什麽人間美味,它們瘋狂得撕咬著嘴裏的紅蓮與血肉,


    金色的血液滴答流淌……


    井底飄出一股燃燒的焦臭,老者捏著鼻子將那大紅海清掀開,伸手將那片刻後就要重生的綠芽給扯了下來。


    他探起鼻子用力嗅了嗅。這本應該是一股象征著生命的動人芬香,可他偏偏覺得臭不可聞!


    所以他用手將那花朵扯下揉碎,也隨手扔入了身後的井口裏。


    僧人去後,井口的這遭天地開始分崩離析,老者已經能透過無數小的孔洞,看見外麵撞著膽子一臉疑惑瞧過來的曲白居民。


    他最後看了眼那口古井,神情間現出些落寞。


    “飛光飛光,勸爾再飲一杯烈酒。不見青天幾千高,不識黃土幾萬深。”


    “昨聞汝將斬神君,不知何在?不知安有?”


    “今歎古人西已去,可曾得心?可曾盡情?


    “疾疾疾,此去黃台招故人,旌旗萬乘斬閻羅!”


    “去去去,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老人歎了口氣。


    眼見井底越來越多的怪物湧將上來,他無奈得又唱了一諾。


    “太虛,此去經年,當與何人訴說啊?”,


    ……


    回答他的隻有劈裏啪啦的燃響與怪物的嘶鳴。


    老者搖搖頭,將桃花木枝收回腰上,踏著北風,消遁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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