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黑暗的天空之上不時有浮雲滾動,顯得世間的一切都那麽明滅不定。


    阿瑤和方斌被六閻帶到了清原縣西城外的溪水旁,朝不遠處的一顆古樹指了指:“昭王殿下就在那裏,你自己過去吧。”


    方斌作勢就要同阿瑤一起,不料卻被六閻攔下來:“殿下有令,隻讓你家娘子一人前往,稍後自會召見你。”


    方斌麵容冷峻地掃向六閻:“我娘子終究是個婦道人家,如此,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吧。”


    六閻笑著攤了攤手:“唯殿下之命是從。”


    方斌不悅地看著他,眸中漸漸有了殺意,握著阿瑤的手並未鬆開,看樣子是沒有退讓的打算。


    阿瑤強迫自己淡定下來,長舒一口氣,溫和地看向一臉陰霾的夫君:“相公,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你不也說了嗎,昭王殿下一心為民,我也是個普通百姓,想來是不會有危險的。”


    方斌心中暗歎,他也並不是擔心昭王會對阿瑤不利,隻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古怪。


    昭王殿下剛剛打了勝仗,不說即刻進京複命,反而暗自留在這清原縣,目的隻為和她家娘子談論姚正東的事情嗎?


    更何況,自那日姚正東從上京城回來,他因為阿瑤的事情同姚正東一番談話後,心裏便懷疑一件事情——昭王可能和他一樣,擁有著上一世的記憶。


    上一世,姚正東是隱王殿下的人,最後昭王登基,隱王慘敗,他也落得個家敗人亡的下場。


    而這一世……


    “我為隱王做事不假,但我真正的主子是昭王。在隱王府做事,不過是收集隱王罪證,掩人耳目罷了。”方斌記得他當時聽到姚正東的這番話時是極為震驚的,照上一世姚家眾人的下場來看,昭王雖然對阿瑤有意,但姚正東卻是和昭王府沒有任何關係的,如今竟莫名其妙成了昭王的人,這曾經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思來想去,唯有一種解釋說得通:那便是,昭王殿下因為對阿瑤的感情,想要改變上一世的局麵,救姚家人的性命。不讓姚家人去上京,正是為了要保護他們。


    隻是,若果真如此,昭王殿下得知自己重來一世,為什麽不第一時間來找阿瑤,反而給他方斌留下這麽一個機會呢?


    方斌越想便愈加覺得很多事情都疑點重重,心裏也漸漸有些發慌。


    “相公,你怎麽了?”阿瑤看方斌一直抿著唇不說話,目光深邃的讓人捉摸不透,心中甚是擔心。


    方斌回過神來,溫柔地理了理阿瑤鬢前的發絲:“沒事,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既然躲不過,那邊從容麵對吧。相信真相是什麽很快便會揭曉了。


    方斌定定地看著阿瑤漸漸離去的背影,麵色有些沉重。


    六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麽,你還真擔心殿下會吃了她?”


    方斌對於他的玩笑沒有回應,六閻又怎麽會知道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麽呢?


    “來吧,我們兩個切磋一下?放心吧,我不用內力,這樣就公平了,如何?”


    見六閻提議,方斌也不願如此焦灼地幹等著,便想借此打發時間,於是便應下來。


    阿瑤小心翼翼的往那古樹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她暗暗思索著,如果殿下願意饒過爹爹的條件是離開方斌,那她該怎麽辦?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夫君,這樣的事情讓她如何抉擇?


    若說,昭王和隱王如今尚未分出勝負,現在求昭王將來放過父親好似為時過早,可阿瑤就是覺得,最後贏得那一個一定是昭王。自古邪不勝正,隱王不得民心,又憑什麽奪得帝位呢?


    繞過古樹,便見一穿著藏青色祥雲修竹束身錦衣長衫的男子正雙手負立站在溪邊,他身材修長,墨發高束,雖看不見正臉,但通體散發的高貴氣質也讓阿瑤立刻猜到此人便是昭王了。


    溪水潺潺,在月光的揮灑下泛著粼粼波光,映襯得他身上的長袍也有些明明滅滅。


    “見過昭王殿下。”阿瑤強自平複內心的緊張,對著麵前的男人叩拜。地麵的石子咯得她膝蓋有些疼痛,她忍不住蹙了蹙秀眉。


    昭王悠然轉身,對著跪在地上的阿瑤抬了抬胳膊:“起來吧。”他的聲音溫和中帶著男人固有的磁性,倒是很好聽。


    “謝殿下。”阿瑤乖巧的起身,隻是頭卻垂的很低,如此高貴不可攀的人物,阿瑤沒有膽子去看,萬一衝撞了貴人,說不好便是死罪。


    “把頭抬起來。”昭王淡淡地對她發話,話語中瞧不出喜怒。


    阿瑤不敢不從,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卻剛好對上昭王望過來的複雜眼眸,阿瑤嚇得又慌忙垂了下去,一顆心跳動的厲害。


    雖然隻一眼,她仍被昭王的長相驚到了,在她印象中,一個在外打仗,常年征戰的王爺怎麽也該是那種胡子一大把,看上去雄厚健壯的大男人。可跟前的這個男人,除了皮膚有些發暗之外,麵容俊逸,鼻梁高挺,眉宇之間總透著一股儒雅的書生之氣,怎麽看都像是個京城裏養尊處優的翩翩貴公子。


    她以前隻知道自家相公長得是這清原縣裏最英俊的,後來見了六閻,他雖沒有夫君那般冷酷俊美,但舉手投足間自有股別樣的灑脫出塵,也算是個少有的美男了。不想,這昭王的俊美更甚。


    不過,美則美矣,在阿瑤心中卻是比不上自家夫君的那張臉的。雖然有時候冷了一些,但阿瑤怎麽看怎麽順心。


    “你怎麽會嫁給七冥?”


    阿瑤耳中突然飄來這麽一個問話,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昭王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在麵對一個熟悉的人,這讓阿瑤多少有些不適應,畢竟,他們這是第一次相見。


    昭王似是自己也察覺出來什麽,幹咳兩聲解釋:“本王隻是有些好奇,七冥向來是個不好接觸的,怎麽會突然跑來這清原縣,並娶你為妻?”


    昭王這話莫說他好奇,就連阿瑤自己也是捉摸不透的,不過好在相公疼愛自己,什麽原因又有何重要的呢?


    “民女之前曾被山寨裏的人擄走,幸好被相公所救,這才相識了。”阿瑤簡短地說著,對於其中的一些細節卻是不願多提。


    昭王點了點頭,麵色並沒有什麽變化,這些來龍去脈他其實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昭王突然笑了笑,隻是那笑聲中卻並不見多少喜色,更多地隻是在掩飾尷尬:“七冥可是個悶葫蘆,你嫁給他想來吃了不少苦頭吧?”


    阿瑤心中疑惑著昭王殿下為什麽突然同她說這個,但也隻能硬著頭皮回道:“不,相公對我很好,也很疼惜我,能嫁給相公為妻是我覺得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提起方斌,阿瑤的臉上不自覺帶上一絲甜蜜,說出的話都輕快了許多。


    “最幸福的事?”昭王喃喃了幾句,臉上的笑意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鬱。


    “殿下你怎麽了?”阿瑤漸漸便不覺得緊張了,抬頭看著他詢問了一句。


    昭王抬了抬手:“本王沒事。”


    “那……關於我爹的事……”阿瑤嚐試著將話題引上今晚的重點,隻是,話還未說完卻見昭王的身後突然閃出一抹黑色身影,那人目露凶光,手中鋒銳的刀劍在月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線。眼看著那利器就要刺向昭王的後背,阿瑤心中一驚,衝他喚了一句,“殿下小心!”


    話音剛落,隻見昭王一個側身躲過刺來的利器,又伸手將阿瑤拉到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護在身後,這才又同那黑衣人打鬥起來。


    這時,又有黑衣人接二連三的從黑暗處和樹上閃現出來,不由分說的便抽出腰間的長劍刺向昭王,每一招都帶了濃烈的殺意。


    阿瑤被這突來的狀況驚到,眼看人太多昭王一個人有些吃力,她這才猛然清醒,對著方斌和六閻喊道:“相公,救命啊!相公!”


    原本阿瑤是想要搬救兵的,可正在打鬥的方斌和六閻哪裏聽得到。她如此一叫嚷,非但沒有將救兵叫回來,反而引起了黑衣人的注意。


    隻見其中兩個黑衣人目光交接之後很有默契的齊齊向著阿瑤撲來,阿瑤嚇得一時間呆愣在哪裏,連應該做出何等反應都不知道了。


    “瑤瑤小心!嘶~”正當阿瑤已報了必死之心,緊緊閉上眼眸打算接受這一切時,卻聽得昭王的一聲疾呼。剛一睜眼便已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殿下,你受傷了!”阿瑤著急的看著他有些泛白的臉色,和那額頭上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子,內心被恐懼和不可置信填滿。堂堂親王何其尊貴,他竟然就這麽替自己挨了一刀。


    “快,往河裏跳!”昭王附在阿瑤耳邊這般說了一句便將她用力往外推,阿瑤頓時反應過來,一個縱身便跳了進去。


    昭王這才迅速回身將手裏的長劍用力甩出,黑衣人為了躲避利器的攻勢不得已後退,他便在這個空檔也縱身躍入了河裏。


    ------


    ------


    清晨,紅彤彤的朝陽穿透薄薄的雲層探出腦袋,向沉寂了一個夜晚的世界揮灑柔和的金光。


    繁茂的樹上不時傳來陣陣悅耳的鳥鳴,伴著潺潺流水聲,一派祥和靜謐。


    阿瑤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時,隻覺得整個頭部沉痛的厲害,她甩了甩腦袋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如今正趴在溪水邊,而下半身卻一直在溪水裏浸泡著,早已麻木得沒了知覺。


    她用手肘強撐著地麵爬上岸,將自己的下肢從水中脫離,如此簡單的動作她卻做了許久,最後坐在岸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斜眼看到同樣昏迷在一旁的昭王,她急忙又爬著過去,焦急地晃了晃他的身子:“昭王殿下,你沒事吧?殿下?”


    喚了幾聲,昭王漸漸睜開好看的鳳眸,瞧見邊上的阿瑤後倏地坐起身,語帶關切:“瑤瑤,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阿瑤被昭王這突來的親切稱呼驚得腦袋一懵,她什麽時候和昭王殿下相熟到這般地步了?


    昭王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地別過頭去:“本王的意思是說,你若受了傷七冥該擔心了。”


    有了昭王的解釋,無關真假,阿瑤的內心算是稍稍平靜了些許:“我……我沒事。”


    阿瑤的衣裙早已濕透,如今緊密地貼在身上,本就嬌嫩圓潤的身材更顯得玲瓏有致。水珠順著染濕的墨發低落在她白皙如透明的頸項,又順著精美的鎖骨滑落在胸前。整個人看上去添了幾分迷人的風韻。


    昭王隻覺得喉頭一陣幹澀,不自然地將目光移向別處:“你渾身都濕透了,我們先去生個火把衣服烤幹了,不然會傷身子的。”昭王說著便站起身向著前麵的空地走去。


    阿瑤作勢也要起身,可兩條腿根本不聽使喚,因為一夜的浸泡如今有些痛癢難耐,她不由得悶哼出聲。


    昭王聞聲回頭,見阿瑤雙手捶著腿一臉痛苦地坐在地上,他快步走上前去:“你怎麽了?”


    “我的腿和腳好難受,像有很多條蟲子在咬。”阿瑤說出的話已有了哭腔,卻強忍著將淚水逼入眼眶。


    昭王聽罷不由分說地便去脫阿瑤腳下的鞋襪,阿瑤驚得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褪去那濕的能擠出水來的鞋襪,阿瑤那泛白的小腳便立馬暴露在外麵,腳低已經泡出了褶皺,甚至已經蛻皮。


    昭王心中突然一痛,再抬頭時眸中已浸滿柔情:“看樣子暫時是走不了路了,雖然男女有別,但你如今這個樣子我隻能抱你過去,希望你不要介意。”


    說罷看阿瑤低垂著頭沒有做出反應,歎息一聲便擅自做主將麵前的女子打橫抱起。


    阿瑤突然覺得身子騰空頓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便環上了他的脖子,二人離得太近,近到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她不由得一陣臉紅。


    昭王將她放在樹下的一塊大石頭上,語氣很是溫和:“你在這兒坐著,我去撿些幹柴來。”


    阿瑤乖巧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些想念方斌了,一晚上找不到自己,他一定要急壞了吧?想到自家相公擔憂焦灼的模樣,阿瑤便忍不住鼻子泛酸,難受的緊。


    相公,我好想你,你在哪兒呢?


    .


    昭王揀了幹柴回來看阿瑤眼眶通紅,忙將手裏的柴火扔在一邊趕過來:“怎麽了,是腿很痛嗎?”


    阿瑤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從眼角滑落的淚珠,搖了搖頭:“我隻是……想我相公了。”


    昭王麵色微怔,深邃的鳳眸中閃現一抹不易察覺的複雜,他沉默了片刻方道:“放心吧,他們一定會找到我們的。”


    “可是都一個晚上了……”


    “晚上太黑,我們又被這溪水衝的太遠,他們縱使帶人來過也不一定發現我們,想來過一會兒他們還會順著溪流的方向到這裏尋找的。”


    阿瑤看了看四周有些怕怕的:“這裏也不知是何處,被溪水衝了一夜,一定離清原縣很遠了吧?”


    昭王似是看出了她的擔憂,安慰道:“別怕,即便他們找不到這裏,我也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昭王說罷轉身便去生火,看著他左肩上因為救她而落下的傷口,回想著他剛剛近乎保證的話阿瑤頓時覺得心頭一暖,隻是,心中的疑惑卻也更甚了,這昭王殿下對自己未免過於關切了,難道僅僅是因為相公的關係嗎?可他畢竟是主子,何時需要對屬下如此了?


    “你肩上的傷……”阿瑤猶豫著開口,一時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昭王生火的動作頓了頓,卻是並未回頭:“沒什麽大事,在戰場上什麽樣的刀傷劍傷沒受過,這一個小口子算不得什麽的。”


    “謝謝你,你是個王爺,卻要來照顧我這個平民百姓。”阿瑤由衷地說著。


    昭王生了火走過來將阿瑤坐的石頭往火便移了移,隨即在一邊坐下:“身居高位者本來就是為民謀利,我這般有什麽不對嗎?”


    聽著他自圓其說,阿瑤忍不住笑了:“這樣的借口倒是新鮮,都說昭王得民心,我今日也算是見識了。”


    阿瑤難得玩笑一句,臉上綻放的笑容帶著純真與歡快,清雅的讓昭王有些移不開視線,一時間竟然呆住了。不知道多久,他不曾看到她這樣的笑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臉上便沒了這樣的笑容呢?大抵是嫁入昭王府開始的吧。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脫離了昭王府她可以活得這般幸福,這般自由自在。


    阿瑤漸漸注意到了昭王凝視自己的目光,臉上的笑容瞬間便僵住,一時間麵色染起一抹紅暈。


    “殿下因何這般看我?”阿瑤強忍著內心的不悅淡淡問道。


    昭王回過神來,抬眸看到她眉梢微蹙,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為什麽呢?難道要告訴她上一世她曾是他的妻,他們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他也曾深深地傷害她,逼她致死。而如今重活一世,他卻弄丟了她?


    想起上一世的種種,他的唇角漸漸勾起一抹苦笑,深邃的目光變得迷離:“本王隻是覺得你和本王曾經認識的一個姑娘很像。”


    阿瑤有些驚訝:“姑娘?是……殿下的心上人嗎?”


    “是,她是本王唯一愛過的人。”如果當初她能再堅持一段時間,她便是他的皇後,可是,她的性子終究是太烈了。昭王忍不住一聲長歎。


    “那她現在在哪?”


    昭王抬頭看她,麵上漸漸有些沉重:“她離開了,是我逼走了她。”


    “那你為什麽要逼走她?”


    “都是我不好,我因為不願割舍的權勢和地位傷害了她。”


    “既然如今你知道錯了,為什麽不去找她?”


    昭王凝眸看她:“我想,她現在已經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吧。”


    阿瑤被他這深邃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尷尬地低下頭去,心中暗自思索,怎麽看昭王這樣子好像說的是自己一樣?隨即,她又好笑地搖了搖頭,當真是腦子發熱了,她和昭王初次相識,哪裏會是他口中的女子呢?


    何況,她這樣平凡的身份,也認識不了昭王這樣的大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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