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寺深藏崇山峻嶺內,古木參天中一角紅牆隱現,山道上一雙人影疾逾流星向朝元寺奔來。


    突聞鬆雲婆娑中傳出朗朗笑聲道:“兩位腳程好快!”


    來人正是狄康餘風雲。


    林中飄然走出黑龍會主歐陽哲,含笑道:“朝元寺地處隱蔽,形勢天險,雖相距金陵九十裏匪遙,卻罕為人知,兄弟之意把黑龍會總壇設在此處。”


    餘風雲道:“此本無不可,但須從長計議。”


    三人並肩走入寺中,朝元寺建自晉初,年代甚久,雖極宏偉,但黯然失去光彩。


    程冷梅衣裙飄飄同著四個黑衣老者立在大殿階下迎候,眸中湛冷眼神注視著狄康麵上。


    餘風雲大笑道:“此番東方黎明已喪膽心寒了,黑龍會基業初創,如須正麵與乾坤聖手為敵,似嫌勢孤力薄,此刻揭穿乾坤聖手隱私,更未必令人相信,不如廷攬才智傑出英豪,待時而動,但東方黎明耳目甚眾,無孔不入。”


    歐陽哲道:“餘大俠之言極是,還望餘大俠指教。”


    餘風雲略沉吟道:“茲事體大,老化子數十年齷齪形貌必須改容,否則老化子長此潛跡朝元寺內,不然東方黎明決不會放過我老化子。”


    說著向狄康笑道:“外事全仗老弟你了!”


    大殿內忽傳出一聲怪笑道:“餘老叫化,灑家數十年清淨,俱為你一念之奇,鬧得烏煙瘴氣。”說時邁出一個頭陀,豹目深睛,繞腮蝟疵,臉如鍋底,赤足芒鞋,短衣直綴。


    餘風雲冷笑道:“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數十年潛跡朝元寺為的是什麽?”


    頭陀不禁一怔道:“難道你能治好灑家背疾麽?”


    餘風雲沉聲道:“若非如此,我老化子豈肯來你朝元寺,你先別急,趕緊準備一席盛宴,吃了再說。”


    頭陀大笑道:“要吃,那容易。”說著轉身向廊後走去。


    餘風雲伸手一拉狄康道:“老弟,你心念已了,也可恢複本來麵目了。”拉著狄康向一間雲房走入。


    片刻,狄康走出,歐陽哲暗道:“好人品!”


    隻見狄康豐神倜儻,宛若玉樹臨風,瀟灑不群。


    程冷梅不禁多打量了狄康兩眼,芳心中不由升起一種無名的惆悵。


    因狄康在雞鳴寺中談起杜紫苓、楊玉芙、潘杏娃三女,追述經過,言者雖無心,但聽者有意,不免悵觸無端。


    歐陽哲目光銳利,已知程冷梅心意,暗暗歎息一聲道:“這孩子墜入情網了!”


    餘風雲道:“歐陽會主,當年江湖四怪諒有耳聞,老化子這位和尚朋友就是四怪之首癡秀才周易。”


    歐陽哲詫道:“周易是他!”


    “不錯!”餘風雲太息一聲道:“癡秀才滿腹經綸,奇門遁甲之術尤所精擅,惜非練武根骨,習武半生難臻上乘,但其胸羅之博,天下武學源流無不了若指掌,周易截長補短,得儕身武林高手之列,成名非易,那年與老化子結伴南遊,誤在黔南緬邊與剌花苗巫細故結怨,困在榛莽密林中苦戰十數日之久,如非藉奇門遁甲之助,老化子久已埋骨荒山了,但周易突罹怪蠱,背上生出一金蛛怪蟲。”


    程冷梅道:“此乃苗人施蠱之術,解鈴還須係鈴人!”


    餘風雲頷首笑道:“姑娘說得極是,當蠱毒發作時,周易麵色慘白,痛極暈倒,老化子背著他逃出苗山,封閉住蠱毒近處穴道,一個對時後才慢慢醒轉,他說這痛苦無法禁受立要自刎尋死,為老化子點了睡穴,獨自一人潛赴苗峒尋覓剌花苗酋……”


    狄康問道:“找到了麽?”


    餘風雲黯然搖首笑道:“剌花苗巫雖已找到,但已死去,因周易所罹毒蠱,受其心血培養,在施展驅蠱巫法時為其族侄刺斃,金蛛毒蠱無人可解,得一老苗指點,必須每日子午兩時以禽畜鮮血喂服,才可安然無事,所以周易灰心江湖,避來朝元寺削發……”


    突聞周易語聲傳來道:“老化子,灑家底細可任意泄漏麽?”


    周易一閃而出,滿臉怒容。


    餘風雲竟不理會,轉麵向狄康微笑道:“老弟可否試請一治!”


    狄康在平涼隨父窯居涉獵醫書之廣,幾乎無所不包,泰半均是手抄秘本,聞言劍眉微蹙道:“治蠱在下毫無把握,但不妨一試。”


    周易頓現喜容,大笑道:“殿後長廊已擺下一席酒宴,各位請就坐盡興暢飲。”拉著狄康向雲房內走去。


    狄康道:“請禪師解下上衣,容在下察視是否有治?”


    周易苦笑一聲袒露上體。


    狄康不禁麵色一變,原來一灰碗大金色毒蛛蠕蠕而動,醜惡猙獰,嘴部嗡張吮血,通體覆滿金毛,身形暴漲,欲脫體飛出。


    周易似禁受不住痛苦,悶哼出聲,汗如雨下。


    狄康目露憂容道:“此物已通靈,無法可製……”說時倏地取出一顆紅珠,*射如火赤焰,一室蒸熱如焚。


    那隻金色毒蛛如遇克星,身形暴縮,蜷伏畏懾不動。


    狄康高喝道:“老前輩!不得移動身軀,免傷性命,請閉上雙目。”


    周易聞言合上兩眼。


    狄康紅珠移捏左手,慢慢退至周易左斜側,相距五步,霍地右掌握向肩頭刀柄,奔電一刀出鞘,紫虹眩目一閃,刀鋒平著周易背麵削下。


    隻聽吱吱哀鳴,毒蛛離背墜地,屍分兩截,腥黑毒血流溢屋角,中人欲嘔。


    周易頓感背部一輕,隻聽狄康清朗語聲道:“老前輩毒蠱已除,可以睜眼了。”睜目一望,但見毒蛛屍墜屋角,狄康含笑托著塊黑白藥餅立在麵前道:“老前輩宿疾痊愈,可喜可賀,此藥請即服下驅除體內餘毒。”


    周易欣喜過望,接著藥餅吞下。


    老化子餘風雲在屋外窗隙覷得一清二楚,朗聲大笑走入道:“老弟刀法真準,稍偏分毫,窮酸怕不被劈成兩半才怪咧!”轉目注視在狄康麵上道:“那紅珠從何得來?”


    歐陽哲、程冷梅亦在屋外,此刻先後飄身而入,目睹毒蛛醜惡屍體,不禁駭異。


    狄康赧然笑道:“此珠乃在下刀誅蟠塚噴火怪獸眼珠,本不以為異,一路行來,發覺蚊蟲不侵,才知此珠之珍,適才目睹周老前輩毒蛛,棘手難治,偶然靈機一動,一試果然。”


    周易目光微巡,麵上浮起一絲苦笑道:“歐陽會主,我周易並非惜死貪生之輩,怎奈毒蛛平常刀劍難傷,喜吸吮生人血髓,我死後血盡髓枯,必飛出另害他人,一甲子才產下幼蛛死亡,因此寧可苟廷殘喘,每日子午二時喂服禽畜鮮血,藏在此朝元寺內逃塵避世。”


    歐陽哲正色道:“周大俠宅心仁厚,兄弟怎敢輕視腹誹?”


    老化子高聲道:“酒菜冷了,老化子饑腸輾轆,快去。”說罷一躍而出。


    程冷梅不禁綻露笑容,如同盛開百合,令人心醉神迷。


    狄康怦然心跳,趕緊別開目光,向餘風雲身後隨了出去。


    殿後寬敞長廊上擺好一席豐盛酒宴,一壇陳年泥封醇酒擺在廊柱旁。


    老化子一手拍開泥封,揭去壇蓋,一股濃鬱酒香彌漫長廊,餘風雲連聲讚道:“好啊,你這窮酸何時覓得一壇陳年竹葉青!”


    周易罵道:“瞧你這猴急像,不怕丟人現眼!”說時肅客入座。


    席間賓主盡歡,觥觴交錯,周易忽立起舉杯相敬狄康,正色道:“狄老弟武功得之異數,救治之恩,愧無以相報,生平精擅奇門遁甲小術,願傾囊相授,與老弟絕倫武功相得益彰。”


    餘風雲大笑道:“此亦異數也。”


    狄康道:“在下笨拙不悟,隻怕有負前輩傳藝之德。”


    周易忙搖手道:“咱們無須客套虛禮。”


    席間商談今後大計,數人均是才智卓絕之士,立即著手籌劃。


    狄康留在朝元寺內研習奇門遁甲,並隨周易察視朝元寺外各處形勢,並按河圖洛書布設先天奇門。


    七日來,歐陽哲網羅門下義共生死的一批武林高手陸續趕至,各授職司。


    狄康與程冷梅偶相晤覿麵,僅僅晤談幾句,即行引開,冷漠如水,程冷梅少女矜持,誤認狄康心有別戀,殊不知狄康是個誠厚君子,即有愛慕之心,卻不敢浮薄失禮,私通款曲。


    這樣一來,無異劃下一道鴻溝,壁壘顯明。


    一日,朝陽初上,狄康在朝元寺後絕頂之上調息行功研悟無名老僧所授佛家絕學心法。


    他自得魯英峰所贈武林秘笈,雖憑仗天賦奇佳聰慧悟解多半,但秘笈內文字含蘊玄機,晦澀精奧,苦心推敲,才能悟出實用法門一鱗半爪,集絲成錦,然受綠衫人一掌擊傷後,獲無名老僧以他本命真元之力打通生死玄關,傳授口訣心法,與秘笈內文字真訣反覆推敲,靈思如泉湧般豁然貫通,武功突飛猛晉。


    但他深知武功一道,浩瀚若海,不敢稍自懈怠,每日按時參悟神髓,以期大成。


    朝陽映在狄康臉上,神光煥發,道氣盎然。


    峰下突掠上四條人影,正是周易、餘風雲、歐陽哲、程冷梅四人。


    餘風雲首先掠至狄康身前,喚道:“老弟!”


    狄康緩緩睜目,微笑立起道:“有事吩咐在下麽?”


    餘風雲道:“這幾日乾坤聖手門下偵騎四出,誌在尋覓劫鏢之人下落,屠龍方朔關穆賢弟前日又劫四海鏢局一批紅貨,此次東方黎明已有防備,設下金鉤釣鼇之計,關賢弟無比機智,紅鏢到手安然逃離,但東方黎明在此大江南北布下了嚴密伏網,耳目遍布,關賢弟等人尚蟄藏在維陽,無法逃離,東方黎明爪牙這兩日遇陌生江湖人物盤詰甚嚴。”


    狄康笑道:“在下思念關老英雄甚殷,不如由在下接引來此,但不知我等在常州濟仁藥坊內安下眼目麽?”


    歐陽哲含笑道:“已然遣得有人!”


    驀地——


    山穀遙處隨風傳來一聲刺耳長嘯!


    歐陽哲麵色微變道:“似有不速之客到來。”隻見一黑衣老者飛掠而至,躬身稟道:“山外發現一綠衫人率領十數高手似向本山奔來,此人頗諳奇門遁甲,本門弟兄未奉命不敢現身攔截。”


    狄康一聽知來者竟是綠衫人,憶起一掌之仇,隻覺此人不除,後患無窮,目蘊怒光,道:“待在下前去除他。”


    歐陽哲道:“本山布伏奇門,愈深入愈凶險玄奧,少俠讓他們陷入奇門後,問明情由及有無後繼同黨,再行誅殺不遲,但東方黎明自詡俠義,貌極仁厚,所網羅門下的不乏正派高手,他又善於矯揉做作,將他那丘壑心胸掩飾得天衣無縫,語雲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我等應體上天好生之德,隻誅首惡……”


    程冷梅嗔道:“舅父未免婦人之仁。”


    狄康向黑衣老者一揮手,雙雙疾掠而去。


    山壑間隱隱現出一麵目森冷綠衫人,率領十數高手身形滯緩,四顧巡盼,眉梢眼角泛出憂急驚詫之色,喃喃自語道:“怎麽有此怪異之事,此山一草一木竟是天生奇門,乍視平淡,其實玄奧已極,看來此山大有能人,莫非黑湖就在此山中麽?”


    後隨一個神態鷙悍,英氣飄揚的錦衣勁裝少年道:“斯大俠,三日來一無所獲,不如回報令主,依在下之見,劫鏢匪徒誌在損毀令主聲譽,卻不敢正麵為敵。”


    綠衫人鼻中冷哼一聲,似有所見,縱身疾躍,向林木森森內一幢小屋撲去。


    磚造小屋三間,苔綠藤攀,古木匝覆中顯得異常陰森,木門敞開著,卻闃無一人,房內榻椅井然有序,被褥折疊齊整。


    綠衫人疾如驚鴻般一閃入室,眼神如電巡視室內景物,忽瞥見桌上鎮著一紙箋,上書:“既來之則安之,何妨稍坐!”


    雖僅寥寥數字,綠衫人如遇蛇蠍,心神巨震,不禁駭然色變,驀聞室外傳來數聲悶嗥,情知有異,疾向門外竄去。


    身如離弦之弩般,方欲穿出門外,迎麵忽感一片綿軟無形罡勁襲來,急施千斤墜身法,兩足一沉,平胸拂掌外封,喝道:“什麽人?”


    兩股無形潛力一接,綠衫人雙肩微晃,門外現出一個豐神如玉青衫少年,飄身而入,含笑道:“斯老師,你我別來無恙?”


    綠衫人聞言不禁一怔,森冷懾人眼神注視著青衫少年麵上,隻覺麵像陌生,記憶中似未見過,不由發出陰惻惻冷笑道:“斯某與尊駕素不相識,請示來曆。”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道:“斯老師竟忘懷了在甘涼會寧郊外雪地冰天中掌傷之人麽?”


    綠衫人聞言不禁麵色大變,喝道:“你竟未死!”


    “不錯!”狄康沉聲道:“在下幸能不死,但一掌之仇不能不報。”說著兩指一招“二龍搶珠”,疾如電光石火向綠衫人雙目點去。


    綠衫人瞧出狄康手法詭異,含蘊無數神奇變化,身形一側,右掌“玄鳥劃沙”斜切狄康左肘,左足疾抬,踢向狄康“氣海”要穴。


    狄康身形疾滑,指勢未改,一縷寒風似箭點向綠衫人腦後“玉枕”穴。


    綠衫人知遇勁敵,身形躍開五尺,旋身快攻出七招,幻出掌影千萬,夾帶陰寒罡勁,辛辣詭異。


    狄康揮掌迎攻,隻覺綠衫人掌法怪異詭奧,錯綜幻變,使人無法捉摸其攻來部位,心神稍分之際,為綠衫人怪異掌法*得連連後退。


    一招失閃,頓失先機,綠衫人嘴角泛出一絲陰笑,掌勢疾變為沉厲如山,掌中套掌,迅厲如電。


    忽聞窗外嬌喝道:“出刀!”


    狄康聞聲一怔,右掌疾挽肩頭。


    綠衫人陰惻惻笑道:“來不及了!”右掌已按實狄康前胸,驀感狄康體內自動發出反震罡勁,隻覺腕疼欲折,行血逆攻內腑不禁大駭。


    狄康身形暴退,一片紫飆向綠衫人淩頭罩下。


    淒厲慘嗥中,綠衫人已屍橫兩截血泊中。


    程冷梅疾閃而入,星眸中流露出關注之色道:“少俠未受傷麽?”


    狄康俊臉一紅,道:“蒙姑娘相告及時出刀,得免毒手,不勝銘感。”


    程冷梅玉靨呈綻一絲笑意道:“我在窗外瞧得一清二楚,少俠不要騙我,死者掌力已先擊實少俠前胸,慎勿自誤。”


    狄康答道:“他那陰寒之勁悉為在下卸去。”


    “我卻不信!”


    黑龍會主歐陽哲忽飄身而入,含笑道:“梅兒說得不錯,少俠還宜察視,要知陰寒掌力大多罹受時初若無覺,愈是功力純厚者發作愈緩,但發作時內腑盡糜已無藥可治。”


    狄康知歐陽哲之言並非危言,但隻覺無傷,又不便強拂兩人關注情意,遂脫下青衫,隻見他貼身穿著一件淡金色似草非緞背心,編織得異常平貼精致,解開背心,袒露白皙胸脯,前胸上現出一隻淡淡的掌影。


    程冷梅不禁霞生雙靨,別過螓首,隻聽歐陽哲道:“老朽所言如何,梅兒,你以乾元真力將少俠淤傷退去。”說罷一閃而出。


    狄康聞言不由大為驚惶,忙道:“這倒不必了!”


    程冷梅疾抬螓首,寒著杏臉,玉腕疾翻,迅如電光石火,一把扣著狄康右臂,低喝道:“少俠請坐榻上!”


    狄康不由自主地退向草榻,紅著一張臉,囁嚅道:“豈能有勞姑娘!”


    程冷梅充耳不聞,右掌緊印在淤傷處,真力緩緩注入。


    兩人相距太近,狄康目睹程冷梅猶蠐勝雪,一縷幽香直送襲鼻,不禁心神猛搖,忙合上雙睛,守住心神。


    狄康極力不涉遐想,默誦秘笈內心法真訣。


    程冷梅也微有所覺,兩朵紅霞再度飛上玉靨,嬌羞不勝。


    半晌,程冷梅目睹狄康嘴唇微動,似暗中念念有詞,忍不住問道:“少俠,你在念什麽?”玉掌疾收,隻見狄康胸脯上掌印已消失無蹤,迅疾轉過身去。


    狄康睜開雙目,迅疾將衣衫穿好,道:“多謝姑娘,在下適才憶及令尊一套金扇追風廿四招絕倫武學,尚未參悟其中神髓,俟融匯貫澈後再轉授於姑娘。”


    程冷梅旋身轉麵,驚詫道:“先父獨門武學,少俠從何而得?”


    狄康微微歎息一聲,道:“說來話長,此刻尚未能透露,還請姑娘見諒。”


    程冷梅呆得一呆,道:“我舅父知情麽?”


    狄康搖首道:“歐陽會主僅略約得知一二,此事影響武林安危,姑娘暫請忍耐,俟我等查明令尊真正死因後,才可水落石出。”


    程冷梅黯然一笑道:“少俠何時動身起程?”


    狄康略一沉吟道:“在下意欲立即離山。”


    程冷梅星眸中泛出一絲幽怨之色道:“人心奇險,少俠萬宜留神謹慎,恭祝一路順風,望速去速回。”緩緩走出小屋而去。


    ※※


    ※


    金陵通往鎮江官道上不時來往一撥撥快馬,蕩起黃塵漫空,騎上人均是勁裝捷服,肩頭絲穗飄揚,形色勿匆。


    這數日江湖盛傳金扇無敵程曉嵐當年實為乾坤聖手東方黎明毒害斃命謠傳,竟是不脛而走,愈傳愈盛,傳遍大江南北。


    乾坤聖手東方黎明大怒,滄浪山莊高手四出,偵訪謠言由何而起,但數日來奔渡勞祿,一無所得,來時有風,去時無影。


    於是……


    大江南北武林,人心浮動,加上威遠鏢局等紛紛失事,滄浪山莊派出的高手,不是傷亡屢屢,就是無故失蹤,無異罩上一層陰霾,心頭如壓重石,鬱悶難舒。


    官道上奔雷般蹄聲傳起,兩匹快馬並轡馳奔,一紅一黑顯明惹眼。


    騎上人是一雙俊秀明豔少年男女,正是杜紫苓杜雁飛姐弟。


    杜紫苓嫣然嬌笑道:“晌午時分可趕至府城了,你我二人長途跋涉,一路勞累,不如在鎮江打住一兩日。”


    杜雁飛頷首道:“也好,不過……”


    杜紫苓低聲道:“你我不可亂說話,前途有人來了。”


    杜雁飛劍眉微揚,目注前途,隻見風馳電掣來了四騎快馬,轉眼已*近。


    為首騎上人高聲道:“那不是杜少山主麽?”


    杜雁飛抬目望去,隻見是一身穿皂青長衫,瘦削臉膛,雙頰炯炯如電,頷下稀髭根根見肉,左耳下拖著一塊紫紅疤痕,不禁啊了一聲,雙手抱掌道:“原來是金大俠!”


    杜紫苓認出是東方黎明生死至交白骨判金重威,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心計至工,料事如神,東方黎明倚作左右,言無不聽,計無不從。


    金重威含笑道:“杜姑娘也來了,令尊可好?”


    杜紫苓道:“家父奉東方前輩手書,已知就裏,適家父罹患傷寒重症,現已轉愈,仍未複元,所以命我姐弟兼程趕來,順途探聽劫鏢凶邪線索,更攜來一封家父覆函,麵交東方前輩。”


    金重威道:“賢姐弟可查出一絲端倪麽?”


    杜雁飛赧然笑道:“江湖謠傳,言人人殊,跡近空穴來風,莫衷誰是,在下尚未查明,不過依在下臆測,這劫鏢凶邪必潛跡在金陵附近。”


    金重威笑道:“少山主料事甚有見地,難怪年歲雖輕,便已揚名武林,東方莊主刻不在滄浪山莊,令尊覆函交與老朽也是一樣。”


    杜雁飛立時在懷中取出一封密緘,遞與金重威。


    金重威端詳了封皮字跡一眼,收藏於懷內,道:“賢姐弟如今何往?”


    杜雁飛道:“東方前輩既不在滄浪山莊,在下兩人意欲在鎮江打住一二日,如有驅策,但請吩咐。”


    金重威略一沉吟道:“老朽明晨即返,如有相煩之處,明日自當趨訪。”雙拳微拱,四騎疾馳而去。


    杜紫苓低聲道:“爹未應邀趕來,東方黎明業已疑嫉,我們快走吧!”馬馳如飛奔去。


    傍午時分,杜氏姐弟已進入鎮江大街上,在一家“江天酒樓”前落鞍下馬。


    門首立著一個跛足老丐,撐著一柄拐杖,目睹杜氏姐弟落鞍,伸掌討乞。


    杜雁飛掏出一串製錢,猛然瞥見乞丐汙穢掌心呈現一張摺疊紙張,上書“留呈杜少山主”幾個蠅頭小楷,不禁麵色微變,疾將製錢放在乞丐掌心笑道:“拿去吧,足夠你一日酒飯溫飽。”迅疾無倫挾起紙緘捏於掌心,雙雙邁入酒樓而去。


    店夥領著杜氏姐弟登樓擇一隔間雅座,由杜雁飛點了酒菜,店夥退出後,杜雁飛拆開紙緘,隻見上書:


    “日落前速去長興客棧,有要事相商,希勿自誤。”落款繪一關字。


    杜紫苓低聲問道:“是關老英雄麽?”


    杜雁飛點點頭,將紙搓成一團,咽下腹中。


    杜紫苓不禁皺眉格格嬌笑。


    霎那間酒菜送上,兩人迅疾用飽下樓,問明長興客棧地址,登騎疾馳而去。


    長興客棧在鎮江府治可算是首屈一指,房舍數十間,清淨宏敞,庭園幽美,遍植名種異卉,繁花似錦,四季不絕,尤以庖廚之美,更是膾炙人口。


    杜氏姐弟到得長興客棧,一個老年店夥領著兩人深入內進,轉至一所小庭院,南西兩廂毗連方間。


    店夥笑道:“此院獨幽,兩位當可稱心滿意。”說著領得二人進入,直向套間走去。


    杜雁飛不覺一怔,杜紫薈知店夥必含有深意,用指點了杜雁飛一下,杜雁飛會意不言。


    套間擺設一榻一櫥,隻見店夥伸手掣動榻下暗鈕,那隻木櫥附壁離地上升,現出一扇暗門,店夥正色道:“內有一武林前輩等侯二位,請速去會晤。”


    杜紫苓知是屠龍方朔關穆,忙謝了一聲,拉著杜雁飛疾掠入去。


    走入不遠,隻見燈火一亮,傳來關穆哈哈大笑道:“兩位別來無恙?”


    一間大廳內趨出屠龍方朔關穆,滿麵含笑,打量杜紫苓兩眼,道:“數月不見,杜姑娘愈發標致了,不知有否意中人?”


    杜紫苓玉靨飛紅,白了關穆一眼,嬌嗔道:“關老英雄真會取笑。”


    關穆嗬嗬大笑同著杜氏姐弟走入大廳落坐後,正色道:“賢姐弟因去阜蘭已動東方黎明疑嫉,現令尊推病不出,疑嫉更深,欲挾製賢姐弟迫使令尊就範,大江南北滄浪山莊遍布耳目,惟長興客棧例外,是以老朽通知賢姐弟來此。”


    杜雁飛麵色一變道:“我姐弟兩人總不能永久藏身在長興客棧,何況我姐弟行蹤已為白骨判金重威得知。”


    關穆揮手笑道:“少莊主別急,如今乾坤聖手已焦頭爛額,手足無措,動輒得咎,必不敢輕舉妄動,狄少俠最遲今晚必可趕到。”


    杜紫苓詫道:“狄少俠未與關老英雄在一處麽?”


    關穆笑道:“老朽與狄老弟也有數月未見了!”


    杜氏姐弟聞言相顧愕然。


    關穆道:“待狄老弟趕至,賢姐弟便可明白。”


    在他們晤談時,長興客棧外一騎飛奔而至,騎上人儀容都麗,身背鋼刀的少年落鞍下騎,少年進入客棧之際,突門前急閃而來一個銀須老者,目中神光注射著那少年後影,麵露驚疑之色。


    店夥急趨而出,哈腰笑道:“您老要住店麽?”


    老者道:“方才進店那少年是何人物?”


    店夥道:“那是禦前侍衛奉命出京查案。”


    老者一驚,轉身疾掠離去。


    接著又如風而至四個麵色陰沉江湖人物,為首者是一濃眉大眼中年漢子,掠上客棧門首石階,向店夥沉聲道:“速通知杜雁飛,就說曹鳳彪求見!”


    店夥堆下滿臉笑容道:“曹大爺來得不巧,杜客官姐弟方才離此前往金山寺上香,日落後方可返回。”


    曹鳳彪冷笑道:“這個,我卻不信,杜雁飛姐弟現住何處,速領我等前往。”


    店夥似甚畏懼,唯唯稱是,領著曹鳳彪四人望那獨院走去。


    進了月洞門簷廡,店夥轉身道:“杜姓客官姐弟就住在此西廂毗鄰三間,但確已離此往金山寺,如小的所言不實,神明不佑,定罹雷殛。”


    曹鳳彪陰惻惻冷笑道:“他們真的會飛不成。”


    手出如飛抓在店夥肩骨上,厲聲喝道:“速實話實說,一雙小狗藏在何處?否則你休怨我心辣手黑!”


    店夥痛澈心脾,慘呼一聲,大叫饒命。


    忽聞南廂房內傳出一聲朗朗大喝道:“此處難容江湖人物撒野,快滾!”一條身影疾如奔矢射出,挾帶著一縷強勁指風點向曹鳳彪腕脈要穴。


    曹鳳彪不禁大駭,手指疾鬆,飄後五尺。


    隻見來人是一豐神如玉的背劍少年,目蘊怒光,嘴角噙著一絲不屑冷笑。


    店夥向那少年叩首謝道:“多謝白大人救命之恩!”


    少年跨出一步,冷笑道:“尊駕竟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店夥出手,可見尊駕乃江湖中殘暴成性,積惡如山的凶邪,如今撞在在下手中,若不嚴懲,豈非任由汝等欺壓善良,無法無天。”


    曹鳳彪臉色鐵青,目中閃過一抹殺機,獰笑道:“閣下也太大言不慚了,草莽之民,不服王化,奉勸閣下及早遷出長興客棧,免遇不測。”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那你們四人更是非死不可了。”


    曹鳳彪身後一人,突抽刀出鞘,一個虎撲刀光電奔向少年劈來。


    青衫少年冷笑一聲,五指如飛抓住來刀,迅疾一擰,左掌當胸擊去。


    叭的一聲,那人慘嗥中一股鮮血從口中噴出,仰麵倒下橫屍在地。


    曹鳳彪麵色大變,冷笑一聲道:“閣下手黑心辣,你我青山不敢,這筆血債總須清償。”


    青衫少年冷笑道:“你走不了,好言相告尚敢恃武橫行……”


    曹鳳彪充耳不聞,轉身疾遁而去,才出客棧門外,迎麵忽感一片無形飛針襲到,閃避不及,隻覺雙眼奇痛,嗥叫一聲,蒙著雙眼,摔跌在地,指縫中沁出鮮血如注,滿地飛滾,嗥如羊鳴,卒不忍聞。


    街上行人聚觀如堵,片刻之間,三人身化一灘濃血,形銷骨化,令人心駭神搖。


    客棧中人立在門前七嘴八舌,均稱曹鳳彪三人該死,圍觀人群中突走出一個銀須老者,找上店夥問明經過,瞧店夥肩骨腫起老高,當非虛言,忖道:“曹鳳彪三人決非白姓少年致死,奔出門外之際突罹暗算,目中毒針,針蘊奇毒,立時發作身化濃血……哼,他們無非嫁禍白姓少年,淆惑視聽,居心叵測,誘東方令主與大內為敵,老朽豈能中計。”


    他們是誰?無疑是指劫鏢凶邪!


    銀須老者略一沉吟,向郊外奔去,隻見他奔向江濱翠竹幽篁環繞一幢尼庵。


    庵門緊閉,銀須老者擊指輕輕敲了兩下,呀的一聲庵門開啟,現出一位枯瘦白發蒼蒼老尼,鳳目開闔之間*射精芒。


    老尼合掌低宣一聲佛號,道:“原來是陳施主,東方令主及金施主已在等侯多時。”


    銀須老者含笑道:“多謝庵主!”疾趨而入,隻見乾坤聖手東方黎明麵色凝肅與白骨判金重威促膝商議,目睹銀須老者走入,道:“陳欽林老師,你來的正是時候。”


    銀須老叟神色虔敬,道:“令主有何吩咐?”


    東方黎明搖手示意坐下,輕輕歎息道:“如此人明且與我為敵,強存弱亡,勝敗立分,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無奈此人用心叵測,暗箭傷人,尤其流言中傷,使我百口莫辯,含冤莫白……”


    金重威佯咳了一聲道:“小弟尚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該問不該問。”


    東方黎明不禁微微一怔,含笑道:“你我如同手足,義共生死,我東方黎明生平襟懷磊落,決無隱私,賢弟有什麽話隻管說出,愚兄決不會見怪。”


    金重威道:“小弟追隨令主多年,經曆過不知多少風浪,令主始終鎮定如恒,從容策劃,均可迎刃而解,為何此次令主顯得舉棋不定,投鼠忌器,莫非令主已猜出此人是誰麽?”


    東方黎明聞言黯然一笑道:“賢弟委實心細如發,看出愚兄心事,目前尚未能斷定,此刻言之尚屬過早。”


    金重威知東方黎明有難言之隱,不便追問,淡淡一笑,道:“邇來江湖謠傳,謂令主為了圖霸武林,不惜殺害金扇無敵程曉嵐,謀取金精鐵母,鑄製利劍,無奈金精鐵母在程曉嵐死前已失,致令主稍斂圖霸之念,遣人四出搜覓金精鐵母下落……”


    東方黎明麵色一沉,道:“賢弟大概也相信了!”


    金重威悚然答道:“小弟決無貳心。”


    東方黎明目露黯然之色,徐徐長歎一聲道:“賢弟口雖不言,其實心中已有所疑,十數年來愚兄諸般作為,賢弟無不參豫,此人散出中傷流言,俱是有因而發,絕非空穴來風。”


    說著淒然一笑道:“賢弟如記憶不差,愚兄未成名前身旁有一支短劍名喚“楚郢”,斷金截鐵,如同摧枯拉朽,珍惜異常。”


    金重威略一思索,頷首道:“小弟記得有這麽一柄短劍,令主說無意墮入百丈寒潭內遍覓無著,為此劍之失,令主怏怏不樂久之。”


    東方黎明搖首黯然一笑道:“這是愚兄深藏已久的一塊心病,失劍那年盛暑,遊蹤川東三峽,深入巫山十二峰內,無意發現一座洞府,一時好奇不禁深入其內,洞中石室不下數十間,間間相連,壁上刻有飛禽走獸圖形,疑是前代武林奇人留存一宗武學,默察之下,果如所料,但玄奧難解,知非覓至起首一式,由淺入深,無法悟其神髓,於是愚兄慢慢深入,凝神觀察壁上圖形……”


    金重威陳欽林二人不禁凝神傾聽。


    東方黎明飲了一口茶後,接道:“突發現一間石室中滿貯奇珍異寶,五彩霞光*射,常人如取得一件,一生受用不盡,愚兄不禁伸手取過一根珠串觀賞,突聞身後傳來一聲陰惻惻冷笑道:“你既來在老朽洞中,便是有緣,這滿室奇珍異寶悉以奉贈如何?”愚兄轉身一瞧,不禁大吃一驚,隻見一個身穿白衣老人盤坐於壁隅,麵如白紙,兩目洞凹,射出兩道慘綠懾人神光,當即答道:“在下無意經此,並非覬覦奇珍,望乞見諒。”即要離室外出。那白衣老人伸手一拂,發出一片奇寒澈骨罡風相阻,迫使愚兄無法出室。白衣老人怪笑道:“老朽並無害你之心,但必須留此一年,一年後非但奇珍異寶悉以相贈,而且傳授你絕世武學,縱橫天下,睥睨武林,成為一代霸王。”愚兄曾道二者均非我所願,請問白衣老人留下我之故?白衣老人陰沉笑道:“老朽已沉淪此洞有一甲子了,隻為仇家所害,氣海玉臍之下走火入魔,真氣阻滯,雙腿癱瘓,借你純陽之體,助老朽打通阻滯穴道,老朽必有以相報,洞壁上乃百禽七獸圖解,本身所學“冥府真經”,兩者均是武林中難求罕遇之絕學,習成後天下無人能敵。””


    金重威道:“令主不應允麽?”


    東方黎明歎息道:“我若助他打通滯阻穴道,焉有命在?佯裝應允,忖思如何遁出室外,豈料被他察破我心意,桀桀怪笑一聲,伸掌攫抓,手出如風,掌勢所及,隻覺……””


    (ocr:這裏缺了大半頁。大意是說東方黎明無法避開白衣老人的掌勢,結果動用那柄“楚郢”寶劍,刺了白衣老人一劍,然後逃出洞外,不過劍卻被白衣老人搶去了。)


    (ocr:這裏又缺了大半頁。不知道說些什麽。據猜測,飛天燕魏少榮和庵裏的老尼姑是一夥的,魏少榮躲在床底下偷聽東方黎明說話,現在剛出來,趕著去報訊。)


    隻見床……蓋板掀開冒出一衣……多謝師太,在下立……


    老尼道:“魏施主小心了。”


    那老者點點頭飄然走出庵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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