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群雄眼見祝文灝身形消失於隘口之後,大家雖聽從了了淨大師之勸,靜待其變,但仍然怔忡不安。


    驀地——


    空中傳來一陣拍翼之聲,群雄仰麵凝視,隻見一飛鳥盤旋而下,口吐人聲道:“那位是少林了淨大師?”


    了淨大師朗聲答道:“老衲就是,雪兒麽?”


    雪兒倏地落在了淨大師肩頭,對著大師耳旁嘀嘀咕咕了一陣。


    了淨大師撫摸了雪兒一下,微笑道:“你快去瞧瞧唐老英雄得手了沒,速回報老衲消息。”


    雪兒衝霄飛起,杳入夜空中不見。


    了淨大師目注群雄道:“大援已到,諸位施主現在可以寬心了,稍時祝文灝必再度前來,藥丸大可服用,不必疑慮,但須佯裝神智失控模樣。”


    群雄聞言不禁精神大振,喜形於色。


    片刻雪兒再度飛來,抓住了淨大師肩頭道:“唐老英雄已得手啦!出險在即,但請勿自亂步驟,沈少俠已在此山中,雪兒即去覓尋沈少俠引來此地。”


    雪兒說完振翼穿入夜色沉沉中。


    此刻,隘口處現出兩點昏黃燈光,映著祝文灝身形飄然走來。


    祝文灝緩緩掃視了群雄一眼,微笑道:“諸位商量決定如何?請勿自誤生機,巨石崩墜,諸位就是武功卓絕,也難幸免一死,在下實非危言聳聽,望勿遲疑。”


    通元道人冷笑出聲,強勁沉厲,震入耳膜。


    祝文灝隻覺忍受不住,耳鼓欲聾,麵色蒼白,道:“道長冷笑何意?”


    通元道人厲聲道:“如巨石崩落,我等雖不免,你也難逃一死。”


    祝文灝心驚肉顫,佯裝鎮定答道:“在下此來抱定必死之心,區區性命至賤,與武林卓著聲譽,威望一時的群雄陪殉在一處,有何不值?”


    了淨大師急出聲道:“通元不必與他多費口舌,老衲看匡九思未必敢對我等怎麽樣,祝檀樾,你將藥丸取出,老衲先服用就是。”


    祝文灝道:“在下須親視各位服用,請諸位俟次而來。”說時從右邊懸著豹皮囊內抓出一把黑色丸藥。


    這兩囊藥丸以一條束帶係在腰中,摘星手盛百川以偷天換日手段,瞬息時刻掉換兩袋,這靈奇手法堪稱武林絕技,不要說是祝文灝,就是江湖能手也蒙若無覺。


    了淨大師一步欺前,三指伸在祝文灝掌心揑起一顆藥丸道:“佛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說時藥丸已置入口中咽下。


    祝文灝深知這藥丸入喉即化,慢慢侵蝕內髒,神智也呈昏蔽,宛若癡呆,終至無藥可救,受盡痛苦折磨而死,不由暗暗慨歎。


    少林眾僧一一飛步走在祝文灝麵前取過藥丸服下而退,群雄亦挨次取服,動作異常迅捷,不到一頓飯光景分服已畢。


    兩青衣小童默默點算人數,不容一人漏掉。


    祝文灝問道:“可有人漏服麽?”


    青衣小童答道:“沒有!”


    祝文灝目注少林三大高僧,看他們服藥後有何反應。


    隻見三僧目光已現呆滯黯淡,知藥性已達,忙向青衣小童道:“你們速去隘口傳話,命本門弟兄不得攻擊暗算,我立即帶路同去總壇。”


    兩青衣小童領命走去,兩點鬼火般黃燈光,緩緩消失於陰口內。


    過了片刻,祝文灝朗聲道:“諸位請隨在下出穀。”


    群雄默默無聲隨著祝文灝魚貫走出,表麵上宛如癡呆,其實內心激動無比,一腔熱血沸騰澎湃,強於抑製住。


    大地沉黑,露水霏霏如雨,轉瞬即將黎明。


    當群雄走出峽穀,身側黑煞高手紛紛疾掠而過,即欲發難動手,但見少林三大護法無何表示,又強行忍住。


    走出三裏之遙,天色泛出一片青白,遠山近嶺隱隱可辨,路經之處是一片翠草葺葺的山坡。


    突然,山坡上忽現出身高不及三尺的南天一凶竇無咎,放聲尖銳狂笑。


    那笑聲不堪入耳,難聽之極,宛如梟鳴狼噑,令人神悸魂飛,聲播四外,山穀鳴吟。


    群雄中多人不禁血湧怒號,勃然變色。


    竇無咎笑聲未止,山穀遙遠方向傳來響亮胡哨,立即此呼彼和,響成一片,竇無咎笑聲中斷,麵露駭異之色。


    他轉麵望去,隻見一條人影閃電流星撩來,神色惶急。


    那人見著竇無咎,喘不成聲道:“老前輩,大事不好,總壇已為之挑破,駐守舵主弟兄盡皆斃命,三派掌門也已逃出不知所蹤,老前輩可知令主現在何處麽?”


    竇無咎不禁色變,目吐殺機,冷笑道:“他們能逃麽,已服下毒藥,他們不逃去還好………”


    言語未了,少林三大護法及武當數名耆宿,身形電光石火般欺撲向前,將竇無咎圍在核心。


    群雄亦同時發難向兩側黑煞撲去。


    一時刃光掌風,亂成一片,慘噑之聲陸續揚出。


    竇無咎駭得目瞪口呆,怎麽群雄靈智全然未昏,莫非是藥性失效麽?


    了淨大師禪杖一掄,道:“竇施主,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老衲雖慈悲為懷,但施主觸犯眾怒,老衲也難平息眾念,無能為力,施主不如束手聽候發落吧!”


    竇無咎凶芒迸射,冷笑說道:“就憑你們這幾個庸手,也能叫老夫束手被擒麽?”


    武當通元道長突地厲喝一聲,掌中青鋒一震,劍勢斜挑上削。


    這時武當最高劍學三大絕招之一“破雲取月”,劍光森森,斜刺竇無咎“關宛”穴,勢如奔雷。


    竇無咎斜身一讓,左手攫向劍身,右掌橫劈出去,一招兩式詭厲之極。


    但他攻勢一出,身側的武當另一通化道長,一劍疾揮而起,指向南天一凶竇無咎“肩井穴”上。


    少林三僧,疾掄禪杖,展開“達摩降魔卅六略杖法”。


    攻勢如排山倒海,巨飆如潮,呼嘯如雷。


    竇無咎雖然武功卓絕,麵對五個武林高手,也不得不將平生絕藝展了開來,右掌左指,出式如電,都是奇詭難解,攻守兼備。


    在外圈一圍尚分列立有十數名衡山華山高手,他們虎視耽耽看防竇無咎如乘隙逃去即猛力截擊。


    半個時辰過去,四外黑煞匪徒被武林群雄戮殺大半,其餘見大勢已去,狼狽逃去,群雄也負傷十數人。


    竇無咎指掌如電,縱躍如飛,逼得三僧二道不能侵越雷池一步。


    但人身究竟是肉做的,麵對五個武林高手虛耗真力甚钜,暗道:“這樣打下去,難免活活累死,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何必如此硬拚,他日竇無咎不搞得武林腥風血雨,人人自危,誓不為人。”


    心念一定,大喝一聲,迅疾連環攻出五招,迫得三僧兩道退出了半步,趁隙一鶴衝天拔起,猛然身腰鷹瀉撲下山坡。


    通元道人一劍“撥雲見日”斜挑而上,竇無咎空中冷笑一聲,曲指一彈,“通天指力”虛空猛戳通元道人。


    隻聽通元道人悶哼一聲,指力正點在執劍腕脈上,長劍脫手飛出,人也仰麵倒地,麵白如紙,痛得額角冒汗。


    南天一凶竇無咎一指彈出後,身形下撲之勢並未停滯,圈外衡山派三位高手正掌刃猛力截擊。


    隻聽竇無咎厲喝道:“擋我者死!”


    掌指分出,三個衡山高手悶哼出聲,被淩厲掌指之力掃中,跌出丈外。


    竇無咎身形如電,一掠而去,突然一條身影迅疾無比迎著竇無咎撞來。


    隻聽一聲暍道:“回去!”


    竇無咎倒也聽話得緊,身形疾翻了回去。


    來人如附骨之蛆般跟蹤而至,隻聽他冷笑說道:“姓竇的,你到此尚不死心還妄想圖逃麽?”


    南天一凶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聞聲已知是什麽人,疾然旋身別麵目注之下,果然正是生平唯一敵手紅麵少年。


    沈謙冷笑一聲,疾然長劍出鞘,龍吟過處,已自一招展出“天象七式”中最後一式“萬星拱月”。


    竇無咎不禁膽寒,側身橫竄逃走。


    天象七式乃震古爍今絕學,一式展開,劍光震成一圈月暈,散出萬朵寒星,浪潮疊湧波形射開,罩及十丈方圓,威力驚人之極。


    竇無咎才不過竄出三丈外,突見寒星劍芒驟壓而下,隻聽竇無咎慘噑一聲,淒厲不忍卒聞。


    瞬眼,劍勢一收,但見竇無咎橫屍在地,渾身上下洞穿數十孔,鮮血自孔內涔涔流出,兩目張敢瞪視怕人。


    山坡東側此刻已飛奔而來三人,奔至屍體之前停住,現出黑煞令主匡九思、寒冰神君郗雲甫及盧俊三人。


    匡九思見竇無咎死狀之慘,忍不住珠淚盈眶,奪目順頰流下。


    通元道長一旁冷笑道:“匡九思,你殺人多矣,難道你也會落淚麽?”


    匡九思默不置答,移目注在沈謙麵上道:“犬子現在何處,望求釋放,匡某當攜子遠去海外,從此不問武林之事。”


    混元手黎世雄狂笑說道:“匡九思,你這是自投羅網,就該橫刃自絕,以免羞辱,你尚希冀安然離去麽?”


    匡九思冷森森的望了黎世雄一眼,道:“匡某生死之事還不放在心上,三派掌門性命垂危,恐怕無人可治。”


    黎世雄冷笑道:“三派掌門已為人救出,不勞你煩心。”


    匡九思緩緩伸出手指,指向西方山穀來路,道:“如不見信,諸位請瞧。”


    群雄投目一望,隻見數人疾奔而來,三人各托著一具軀體,走得臨近,發現三派掌門巳奄奄一息,麵如敗灰,口角滲溢一絲黑血。


    為首來人是巧手怪醫公輸楚,群雄卻不知這公輸楚是何來曆,僅沈謙數人知悉。


    沈謙長身一掠,躍落在公輸楚身前,低聲說道:“嶽父,以您的醫術,尚無法解救三派掌門麽?”


    公輸楚微笑道:“醫之一道,最是浩繁淵深,欲窮其理,畢生難竟,三派掌門不知匡九思給他們服下何種毒藥,互為尅衡,不好用藥及以本身功力施治,如此反而加速其死。”


    說著微微一頓,又道:“賢婿不妨以不取他性命及釋放其子,作為治愈三派掌門交換條件。”


    沈謙愕然道:“殺父之仇焉能不報!”


    公輸楚道:“匡九思作惡多端,與他有仇的並非隻有賢婿一個,稍時自有取他性命之人。”


    沈謙勉強應命,轉目望去,隻見華山、武當、衡山三派門人各聚集在自己掌門人身前,憂急不已。


    匡九思淡淡一笑,笑中含有淒涼意味,朗聲道:“匡某有一點須向諸位說明,三派掌門遭此毒手並非匡某所為,下手者乃竇無咎。”


    群雄中有人出聲高喝道:“匡九思,你諉過於竇無咎,莫非是惜命就生麽?”


    匡九思雙目精光逼射,放聲狂笑,倏又黯然長歎道:“匡某如要離此九泄山中,一個時辰前已遠走高飛了,匡某並非庸儒之輩,他日東山再起未可知之,自念人生百年耳,枉作千載圖謀,大夢初覺,始知往日之非,所以來此者,一則與三派掌門人施治,聊贖罪愆,再求這位少俠釋放犬子。”


    通元道人冷笑道:“如此就煩施治,人命關天,其他之事稍時再說吧!”


    匡九思亦報之以冷笑,沉聲道:“你以為匡某是俯首聽命的人麽?”


    說此一頓,將目光移注在沈謙麵上,又道:“少俠,匡某有兩點相求,倘不見允,匡某當自刎於地上。”


    沈謙麵對殺父仇人,竟不能手刃血恨,不禁暗歎一聲,答道:“匡令主有話請說,在下當洗耳恭聽。”


    匡九思目光緩緩掃視在場數百群雄一眼,發現群雄目光泰半俱是殺機含蘊,不由升起英雄末路之感。


    如非昔日亡妻囑附善視其子,今日焉可向人低頭乞憐。


    感喟萬千,遂傲然一笑道:“匡某為三派掌門施治後,須即離此,從此絕意江湖,在場諸位不得阻截,或日後尋仇報複。”


    沈謙躊躇了一下,答道:“這一點在下須徵求在場高人前輩同意,大概不成問題,第二點請說。”


    匡九思道:“依匡某臆測不錯,犬子已被少俠攜來此山,就請見釋。”


    沈謙還未答言,少林了淨大師已自朗聲答道:“老衲托大,第一點老衲替在場諸位高人應允。”


    公輸楚撚須一笑,仰天長嘯一聲,嘯音裂帛穿雲。


    隻見遠處一株參天淩雲,覆枝密葉如雲古樹上,一條身形疾如鷹隼電瀉而落。


    那人背著一青衣少年站地後,疾奔在公輸楚身前放下青衣少年,那少年目閉口張,麵色灰白。


    公輸楚迅如電光石火般伸出右掌,望這青衣少年背上“命門穴”拍下。


    拍的一聲大響,少年出聲哎喲,嘴中咳出一朵淤黑凝紫血痰來,張目環顧了一眼,似乎茫然不解。


    匡九思看出那少年正是其子匡瑞生,按捺著一腔激動,慢慢走了過去。


    “瑞兒!”


    匡瑞生聞聲一驚,發現其父走來,不禁兩手抱住匡九思肩頭,哽咽落淚道:“爹!孩兒一身功力俱被廢除,自覺生不如死,請爹為兒報仇雪恨。”


    匡九思搖首歎息道:“練武非你之福,如此尚能恬淡無求,有何不好?”


    匡瑞生放開雙臂,詫道:“爹,你說什麽?這與您平生為人截然不同。”


    匡九思微微一笑道:“瑞兒,你反省自己從前所行所為,當知今日之報似賺太輕,你還不滿足麽?”


    說著輕拍了拍匡瑞生肩頭,立即向奄奄一息,平臥於地的三派掌門之處走去。


    匡瑞生不禁愕住,待看清群雄麵目,並非黑煞門中之人,方自了然大勢已去,垂首無語。


    此時,群雄均注視匡九思與三派掌門如何施治,屏息無聲,惟郗雲甫獨與沈謙在低聲談論。


    隻聽沈謙微笑道:“老前輩但請放心,令郎必安然無恙。”


    郗雲甫沉聲道:“如果犬子與匡瑞生遭遇一樣,可別怨老夫報複手段殘酷。”


    沈謙聞言不禁劍眉一剔,冷笑道:“老前輩何見事不明若此,令郎與在下等並無怨隙,怎麽反疑心遭了在下等毒手。


    老前輩雖武功卓絕,在下並無所懼,似這等心胸狹隘,是非莫辨,在下實在羞與老前輩說話。”


    郗雲甫不禁麵紅耳赤,強顏為笑道:“犬子生死不明,老朽日夜憂心若焚,見匡瑞生落得個功力全失,不禁為犬子憂心,少俠怎能見責老朽。”


    沈謙鼻中哼了一聲,道:“匡瑞生罪惡難數,如此下場尚嫌太輕,令郎為美色所誘,不辨大義,反為虎作倀,以寒冰暗器,在大別山中誅盡殺絕,靈修觀內數十人命無一幸存,老前輩舐犢情深份所如此,難道死者就不是人子麽?”


    郗雲甫聞言震驚得麵色慘變,淒然一笑道:“犬子真個如此做下傷天害理之事,死不為虧,但請賜告犬子是受何人教唆?”


    沈謙道:“此人老前輩稍時定會見到,目前猶未至時機,說出也是多餘。”


    沈謙說完後便走了開去。


    郗雲甫麵上頓皇羞愧之色,默然無語。


    白雲藍天,陽光照耀,匡九思為三派掌門施藥約莫有一個時辰了。


    三派掌門俱已蘇醒,但虛弱過度,無力說話。


    匡九思也是麵色慘白,走在了淨大師麵前,抱拳說道:“三大掌門人須經半月調養,才能恢複,匡某留此無用率子告退了。”


    了淨大師含笑答道:“恕老衲不恭送了。”


    匡九思轉身牽著其子,慢步行雲,衣袂飄飛走去。


    群雄目送匡九思父子身形愈去愈遠,突然一聲厲嘯傳來,隻見一條龐大身形迅如流星般由匡九思父子身後右側追去。


    轉瞬,這人已追及兩人身後,匡九思早自轉麵蓄勢戒備,一見來人不禁麵色大變。


    來人狂笑一聲,身形閃動,右臂奇奧無比攫出,一把扣住匡瑞生,大喝道:“匡九思,你惡貫滿盈,妄想一走了之麽?”


    群雄見變生突然,均紛紛趕去,作局外旁觀。


    匡九思見其子被製,麵現痛苦之色,不禁厲聲喝道:“韓廣耀,你我一無前怨,是你找著匡某生事興非,匡某一再退讓容忍,西冷橋畔匡某為防你受人利用,不得已出此一策,有意保全,你此來還有何顏麵向匡某尋仇?”


    韓廣耀哈哈大笑,道:“你還在做夢,我那先師就是使你寢食難安的曹敬武,遺命囑我必須取你首級獻奠靈前,你還不納命來麽?”


    匡九思先是一驚,繼而冷笑道:“你有降魔杵在手尚未必勝得過匡某,如今降魔杵已失,你是更不足與匡某拚搏了。”


    話聲中,右掌兩指駢戟,疾點向韓廣耀“天府穴”,左手穿飛而起,橫掌猛劈“關元穴”。


    一式兩招快如閃電,辛辣異常,用意在於救其子匡瑞生。


    韓廣耀不虞匡九思猝然施襲,兩指破空生嘯已距肩下兩寸,如不及時撤去扣住匡瑞生的右臂,這隻臂膀必被他指力卸廢。


    逼不得已韓廣耀鬆開五指,沉臂翻掌攫向匡九思右掌。


    匡九思正要他如此,雙掌一變,一套獨門掌風展開,幻作漫天掌影,勁風雷嘯,招招都是辛辣之極。


    韓廣耀亦將一套偷學得來的“寒罡冰炁”掌力展開,奇寒之氣,立時逼生四外,十丈以內宛如冰山地獄,令人骨凍血凝。


    匡瑞生從其父眼色中示意要他先行離去,滿目噙淚,拖著疲倦的身軀一步一步望前走去,但不時後顧。


    郗雲甫目睹韓廣耀掌法與自己相同,不勝詫異,愕然瞪目。


    沈謙在旁微笑道:“老前輩現在當已明白了,令郎非但受他躉惑,而且一本‘寒冰真經’也被他巧奪而去,練成寒冰罡炁掌力了。”


    郗雲甫聞言大驚道:“此人是誰?”


    沈謙答道:“黃山鳳凰穀主韓廣耀,原名孫南平。”


    郗雲甫眉宇殺機畢露,身形一動,就要撲上前去。


    沈謙橫手一欄,笑道:“老前輩倘要快意恩仇,須得兩方勝負分明再說,免貽人口實,何況令郎未在此,他推個一乾二淨,老前輩又待如何?”


    郗雲甫鼻中濃哼一聲,強予壓抑一腔怒氣。


    兩人舍死忘生拚搏,已是數十回合過去。


    匡九思功力精深,招式辛奧淩厲無比。


    而韓廣耀“寒罡冰炁”掌力別具威力,與中原武學大相迥異,所以初時兩人拚得難分難解。


    但匡九思與三大門派掌門人療毒醫傷,真力損耗過钜,漸漸有點力不從心,猛生逃走之念。


    於是,匡九思回環連攻五掌,逼開韓廣耀半步,突然仰麵激射而出,反身落地竄逃出十數丈外。


    韓廣耀大喝道:“匡九思,你能逃麽?”疾追出去。


    驀地一雙嬌俏身影閃電由樹梢疾瀉,阻住匡九思去路,兩股森森寒星一左一右疾刺匡九思脅下要害重穴。


    匡九思不禁心神大凜,忙中亦未瞧清來人是誰,兩掌迅快若電“玄烏劃沙”劈下,欲逼開猝襲一雙劍勢,騰出一隻手臂,挽出肩後長劍。


    隻聽雙雙嬌喝道:“匡九思,今日你還不認命麽?”


    雙劍一撤又出,震開寒星千萬,湧襲匡九思而去。


    這時,匡九思已瞥清來人是芙蓉仙子欒瑤琴欒倩倩,不禁心中一寒,猛咬鋼牙,悶聲不答,雙掌迅猛連環劈出。


    突地又是一雙纖細身形由頭頂疾瀉而落,各持一柄利劍夾攻匡九思而去。


    韓廣耀見狀,自己簡直沒有插手機會,又不知四女是誰,一時倒沒了主意,怔在三丈開外。


    四女攻勢銳利辛辣,隻見千百條劍影縱影交錯,寒星匹練流轉飛勁,劍氣森森,奔濤呼嘯。


    匡九思已是強弩之末,汗流滿麵,手法漸見呆滯。


    忽然,芙蓉仙子欒瑤琴嬌喝道:“老賊,你知道仙子是誰的後人麽?”


    匡九思苦笑道:“老朽知道,欒仙子是馮鳳的後人,馮鳳也有取死之道,咎不在老朽。”


    欒瑤琴柳眉倒豎,厲叱道:“老賊,你到了這絕境死路,還要逞口舌之利麽?”


    四劍盡自加疾,光華大盛,銳嘯刺耳風聲如雷。


    沈謙見四女現身,不禁喜上眉梢,由不得走近陣外,怕四女有失。


    陡地,匡九思一聲淒厲慘噑出口,立即一股鮮血由口中噴出,胸口為欒瑤琴一劍穿胸透背而出,其餘三隻利劍先後刺入脅背。


    四劍疾抽而出,匡九思橫屍在地,一代江湖巨擘至此下場,境遇亦甚可悲。


    韓廣耀正要快步上前割取匡九思首級,忽聽腦後飄來陰沉沉的語聲道:“韓廣耀,還我寒冰真經來!”


    語聲入耳,韓廣耀不禁心神大震,疾然轉身,隻見寒冰神君郗雲甫麵如罩上一層濃霜,剔眉怒目,注在自己臉上,殺機畢露。


    韓廣耀定了定神,佯笑道:“尊駕是誰,恕韓某不識,請賜示名諱。”


    郗雲甫厲聲暍道:“老夫郗雲甫,你真不識麽?那你寒冰掌力如何練得?”


    韓廣耀故作驚訝,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郗少俠尊翁,如何練得寒冰掌力說來話長,韓某路經大別山中,見一雙黑道人物將令郎擊成重傷,韓某仗義不平,將令郎救出,在荒居調養還原,令郎感恩報德,惠贈寒冰真經,韓某故練得寒炁掌力,但令郎得韓某指點習成,寒冰真經當即璧還令郎。”


    沈謙聞言搖頭歎息的道:“韓廣耀真正狡詐若狐。”


    郗雲甫聞言不禁大感困惑,道:“如今犬子人在何處?”


    韓廣耀麵色誠謹,道:“這倒不知道了,令郎在荒居兩月便告辭離山他往。”


    郗雲甫沉聲道:“這是真情麽?”


    韓廣耀正色道:“韓某之話,句句實在,郗兄若見著令郎,便知言之非虛。”


    沈謙突冷笑道:“韓廣耀,你看樹後那人是誰?”


    韓廣耀不禁一怔,轉目望著沈謙,隻見沈謙兩指伸指路側一株大樹之後。


    韓廣耀循指望去,隻見樹下立著麵色蒼白,雙目黯淡無神,自己認為死在鎖雲崖下的郗鴻。


    這一驚非同小可,額角冒出豆大冷汗,麵無人色。


    韓廣耀怎麽也不會料到郗鴻能在千仞懸崖墜下逃生,何況自己已點了他的殘昏雙穴,真是匪夷所思。


    郗鴻緩緩走了過來,冷冷說道:“老賊,你萬想不到我仍活在人世,如非鎖雲崖之事,我仍在夢中,認為你是正人君子,前輩高人。”


    說時,韓廣耀猛感胸後一隻手掌突緊抵在“命門穴”上,一股陰寒之氣泉湧透入,渾身頓感冰寒浸體,麵色鐵青,震齒格格出聲。


    原來郗雲甫趁著韓廣耀心神恍惚時,身形疾晃在韓廣耀身後,右掌迅如電光石火般緊按在命門穴上,以寒冰真力製他死命。


    沈謙突憶起韓玉珊相囑之言,她與韓廣耀雖非父女,但有父女之情,必須保全韓廣耀性命,忙道:“韓廣耀與在下略有淵源,老前輩手下留情。”


    郗鴻目中一派怨毒之色,厲聲說道:“爹,千萬不可留情,老賊不死,孩兒將終生耿耿難安。”


    忽地,一聲冷笑飄自樹後,轉出邋遢神丐奚子彤,目注郗鴻道:“郗少俠,行事留三分餘地,則身心舒泰。”


    郗鴻道:“神丐救命之德,終須相報,但這老賊萬不可留,放虎歸山終是害,晚輩存心武林今後,非獨為個人恩怨。”


    奚子彤冷笑道:“韓廣耀縱然有過,少俠你就並無罪愆麽?靈修觀內數十條性命又該問誰?”


    郗鴻強辯道:“那是韓廣耀唆使晚輩所為。”


    奚子彤目中逼射怒光,冷笑道:“物必先腐而後蟲生,少俠為何聽從韓廣耀之言,為的是什麽?”


    郗鴻不禁麵紅耳赤,隻覺奚子彤當麵揭他的瘡疤,把感恩之心一變而為懷恨。


    奚子彤目睹郗鴻神色,那有不明白之理。


    跟著,奚子彤冷笑聲又起道:“你乃心術不端之人,見利忘義,與令尊不啻雲泥之別,老化子本想撒手不管,念在你年輕識淺,誤入歧途,本君子愛人以德之旨,拯你於死亡邊緣……”


    奚子彤愈說愈怒,話音沉厲,又道:“你不想想,你墜下鎖雲崖時,如非被困壑底斷足老者為你解穴療傷,指點你出險路徑,豈能留你命在。


    然而,你不但不知恩報德,反推井落石,過橋抽板,置斷足老者於不顧,似你如此心性為人,老化子該劈了你,免得為令尊丟人。”


    郗鴻被罵得麵色慘白,木立如雞?


    郗雲甫已聽出原委,不由暗罵郗鴻太不爭氣,連累自己無顏見人,濃怒目光逼射郗鴻臉上。


    郗鴻發現其父怒視自己,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垂首不敢抬麵。


    郗雲甫久聞江湖上有一邋遢神丐奚子彤,雖未謀麵,但一看穿著打扮就知是他。


    他立即微笑道:“是神丐奚前輩麽?孽子承於援手救治,小弟不勝感激,孽子不肖,神丐責教甚是,小弟決不會見怪。”


    奚子彤哈哈大笑道:“郗兄雖不見怪,令郎卻已怨毒在心了。”


    說此一頓,麵色一正,又道:“事情尚未了結,令郎將靈修觀全觀生靈斬盡殺絕,不知觀主與武當掌門同名之雅的鐵劍真人有一弟子在外,得以全命,現已邀約好友向令郎索還這筆血債,請問郗兄如何區處?”


    郗雲甫不禁長歎一聲,道:“罪在郗某管教不嚴,由郗某代子領罪就是,決不引續武林是非,奚兄但請放心。”


    說罷,右掌鬆開韓廣耀。


    韓廣耀死裏逃生,不禁萬念俱灰。


    他耳目並未失聰,奚子彤所說鎖雲崖壑底削足老者聽得一清二楚,不言而知是韓崇已被人救出了。


    他忽想到自己平日所行所為,鬼蜮毒謀,韓崇必會和盤吐露。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憑著良知羞惡才能生存於天地間。


    韓廣耀無論如何陰險狡詐,究竟街有一絲羞惡之心備受良心責追煎熬,往事曆曆如繪,一一落入眼簾。


    突然,韓廣耀麵色慘變,大叫一聲,疾抬右臂,猛向自己頂門拍去。


    沈謙一見大急,五指迅如電光石火般攫出,一把扣住了韓廣耀疾按而下的臂腕拉落下去道:“韓老前輩這一死不要緊,叫在下如何回見黎姑娘?”


    韓廣耀不禁一震,問道:“你說什麽人?”


    沈謙微笑道:“黎玉珊!”


    韓廣耀麵色蒼白,語音瘖弱道:“她已知她的身世來曆了麽?”


    沈謙道:“老前輩當已明白,她與韓崇老前輩在一處,在下臨行之時叮嚀相囑下忘父女之情,務望保重。”


    韓廣耀目注沈謙麵目,移時歎息道:“老朽正猜出少俠就是西川沈謙,珊兒與少俠正是天生佳藕一對,老朽平生做盡惡事,唯對珊兒善視珍愛,既然她已終身有靠,老朽又有何求。”


    言罷淒然一笑,慢慢轉身走去。


    沈謙暗暗慨歎,目送韓廣耀愈行愈疾,轉瞬形影俱杳。


    這時,郗雲甫早走了過去與神丐奚子彤問話道謝,然後,目露憂容道:“奚神丐,靈修觀主高足現在何處,郗某欲早早解決此事。”


    奚子彤道:“郗兄,你真心欲早早了決此事麽?”


    郗雲甫正色道:“郗某之言,句句出於肺腑,焉能是假。”


    奚子彤歎息道:“此人就在不遠,老化子怕對郗兄有損顏麵,極力阻止,容後再說,既然如此,老化子即去問他意見,有道是寃家宜解不宜結,老化子夾在中間,實在為難之極。”


    說畢,即欲縱身後躍。


    隻見一個中年背劍短須道者,從濃樹密翳中大步走了出來,朗聲道:“不敢當神丐勞步、,小道已窺聽多時。”


    走得臨近,怒目望了郗鴻一眼。


    郗雲甫心中一頡道:“看來此人目中含蘊殺機,隻怕鴻兒命難保全了。”


    中年道人在郗雲甫身前停住,道:“小道丁一萍敬仰前輩為人,所以尊從奚神丐之勸,未及時露麵向令郎索還血債。


    但是,先師及靈修觀內七十餘生命,悉遭令郎居戮,師恩如天,不容不報,可讓小道向令郎伸手麽?”,


    郗雲甫黯然答道:“但憑丁老弟心意,老朽決不阻攔。”


    丁一萍一揖至地,道:“小道謝前輩成全。”


    說時霍地轉身,疾躍在郗鴻麵前,右手倏抬,一道寒芒脫鞘而出,劍尖抵著郗鴻胸口,道:“郗鴻,你有什麽遺言,快與令尊道出。”


    郗鴻閉且等死,麵色蒼白如紙。


    郗雲甫不忍其子慘死劍下,別麵轉向旁顥,目中老淚斷線淌下。


    奚子彤暗歎一聲,道:“丁真人,可容老化子說一句話?”


    丁一萍不禁一怔,道:“神丐有話隻管說出,小道當洗耳恭聽。”


    奚子彤微笑道:“丁真人說得不錯,師恩如天,不容不報,老化子本不該出言阻止,今郗少俠功力已廢,隻落得束手待斃,不然也可放手一拚,郗老英雄隻此一子,毫不護犢,凜然大義令人敬佩……”


    丁一萍道:“神丐之意是勸小道留下郗鴻的性命麽?小道也極為難下手,這樣吧,他自斷右臂,左手削去兩指,小道也可心安。”


    奚子彤還未答言,郗雲甫搶步走了過來,伸手向丁一萍索過掌中劍。


    他舉動神速,左指飛出疾點郗鴻肩上穴道,阻住血行,跟著右劍一揮。


    寒光一閃,郗鴻一隻右臂齊肩削落墜地,創口殷紅,不溢出一點鮮血來。


    郗雲甫劍光一移,飛速切下,郗鴻左手無名指與小指登時削落。


    郗鴻咬緊牙關,痛得渾身顫抖,但未出聲。


    郗雲甫淒然一笑,將劍交回丁一萍的手中,說道:“蒙丁真人不殺小兒之恩,他日必有以相報。”


    拱了拱手,疾將郗鴻抱起,又與奚子彤、沈謙道:“兩位珍重,老朽即趕返山居,日後有緣,江湖道上相見吧!”


    說罷,身形一動,疾奔而去。


    丁一萍收劍回鞘,向奚子彤打一稽首道:“小道也要告辭了。”


    奚子彤笑道:“丁真人請便吧!”


    丁一萍如飛離去。


    三派掌門精神較初愈時稍見恢複,走了過來向沈謙等人道謝並堅邀返山稍住。


    沈謙等人推辭還有要事在身,待事了後必登門拜見。


    三派掌門見他們有事待辦,也未再堅邀,懇切致囑,暇時須不忘過山小敍。


    群雄相率離山他走,此一震懾江湖之黑煞總壇終於煙消瓦解,成為武林膾炙人口之遺跡了。


    麗日明耀,山清水秀,富春江畔,岸柳道上,隻見沈謙與欒倩倩、羅凝碧、銀見笑語頻頻。


    身後不遠處,隨著芙蓉仙子欒瑤琴、巧手怪醫公輸楚等多人,疾奔如飛,向嵩山少室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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