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萬沒想到樂無憂竟然一出手就斬斷有著五十年功力的丁幹戈的雙腕,不禁眼神都變了。


    一人小聲對朋友說道:“聽聞此人當年武功平平,不甚出彩啊,仿佛是天賦有限,經脈滯堵,武學進境比常人都慢些。”


    “你知道什麽,”朋友壓低聲音,“他娘可是樂其姝,那娘們兒當年挑三江鎮五嶽,隨便找幾本武林秘笈就能給他貫通經脈,天賦算個屁。”


    “這樂其姝竟如此厲害,那十年前怎麽被人把老巢都給夷平了呢?”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那人轉頭一看,是個雍容華貴的老嫗,拄著一根鑲金綴玉的龍頭拐杖,不知是哪個門派的前輩,遂拱了拱手,低聲道:“老太君有所不知,樂其姝是厲害,那天下盟卻是更厲害,奇襲天闕山那夜,三莊六堂、天下五佬,到了半數,更何況還有其他武林門派,其中明日閣常風俊、漱石莊丁幹戈、天極寨霍傷……可各個都是身懷絕技的武功高手,樂其姝再厲害,她也寡不敵眾啊!”


    他聲音不算大,然而在座都是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其間有參與過那一夜奇襲的,聽到這句“寡不敵眾”都不禁有些臉熱。


    俠者,奉天行善,任俠仗義,當如孤狼,行走天涯,濟人困厄。


    野狗才會一擁而上,以多欺少。


    常子煊站在人群中,皺了皺眉,看向自己父親,隻見他麵容冷峻,看著丁幹戈雙腕斷落,眼神漠然。


    丁幹戈已經廢了。


    一條廢了的走狗和死狗沒有兩樣。


    丁幹戈自己何嚐不知?


    他咬緊牙關,看一眼血流如注的雙腕,眼眶幾欲崩裂,蒼老的臉上肌肉抽搐,啞聲道,“這不可能,你的武功不可能……”


    “我得了大機緣,功力大漲,”樂無憂淡淡道,“這未嚐不是上天開眼,讓我得以報十年前滅門之仇。”


    “哈哈哈……”丁幹戈嘶啞地大笑起來,“你當真以為你能報仇?十年前有樂其姝和柴驚宸坐鎮,風滿樓都尚且被夷為平地,如今就憑你一個黃口小兒,即便武功大漲又怎樣?憑你一己之力,打得過天下盟千萬高手,殺得盡我正道武林薈萃群英?”


    樂無憂勾了勾嘴角,扯出一個輕蔑的笑容:“你雖人多勢眾,然而我一柄鐵劍、一身戰骨,可渺萬千敵手,胸懷情義,滿腔熱血,不懼任何陰謀,縱然敵有千萬,我一人,足矣。”


    說罷,他提起滴血的劍尖,指向丁幹戈:“今日,就由你開始吧。”


    丁幹戈一生殺伐果斷,即便雙腕盡斷,也絕不肯束手就擒,身體猛地一縱,雙臂展開,猶如巨鷹一般飛騰起來,雙腿猶如鋼鞭,接二連三地踢向樂無憂。


    樂無憂身體倏地後撤,想要拉開距離,然而丁幹戈迅猛如鷹隼,飛快地攻至眼前。稚凰雖短,卻終究是劍,麵對近身搏擊反而成了桎梏。


    隻聽一聲劍嘯,短劍筆直躥向天空,樂無憂果決棄劍,雙拳擋於麵前,接下他一記飛踢,忽然變拳為爪,抓住他的小腿。


    丁幹戈淩空一個翻身,掙開他的禁錮,雙臂忽然勾住樂無憂的脖頸,膝蓋狠狠擊向他的麵門。


    樂無憂一把接住墜落下來的短劍,反手持劍,仿佛橫握匕首,自下而上狠狠劈過,風雪中傳來一聲慘叫,丁幹戈重重摔在雪地中,鮮血猶如潑墨般灑落下來。


    ——樂無憂一劍削下了丁幹戈的膝蓋,徹底廢了他的武功。


    慘叫聲淒厲猶如鬼嚎,眾人仿若大夢初醒,齊齊驚呼起來,安廣廈沉聲嗬斥:“拿下這個狂徒!”


    丁幹戈知道自己大勢已去,掙紮著起身,厲呼:“盟主救我!”


    “現在求救太遲了!”樂無憂大笑,反握短劍,利落地一劍下去,隻聽一聲悶響,鋒利的劍尖勢不可擋地紮進了天靈蓋。


    丁幹戈呼救聲尚未斷絕,人已經兩眼翻白,鮮血從七竅流出,樂無憂拔出短劍,丁幹戈隨即倒在雪地中,氣絕身亡,鮮紅的血跡從身下蜿蜒流出,染紅地上的亂雪。


    “師父!”


    “師叔!”


    “前輩!”


    雜亂的驚呼聲在耳邊響起,無數人從四麵八方湧來,劍鋒直指樂無憂,一個淒厲的哭聲大叫:“樂無憂,你殺我師尊,此仇不報,漱石莊誓不為人!”


    “那你們可當不成人了,”樂無憂提著不斷滴血的稚凰,輕笑了一聲,“到地下陪他當鬼去吧。”


    猖狂的話語激起眾人的怒氣,周圍一片拔劍聲,數不清的刀鋒劍刃對準了樂無憂。


    鍾意劍鋒一振,寒光蕩漾的三尺水擋在樂無憂身前。


    方才他一劍揮去,澎湃的劍氣猶如滔天巨浪的身姿尚且曆曆在目,讓眾人不由心底生寒,圍攻的腳步悄然慢了下來。


    安廣廈看一眼丁幹戈的屍體,沉聲對樂無憂道:“你可知自己做了什麽?”


    “我送這老雜毛去地下贖罪了,”樂無憂提起劍,震落劍身的血跡,拿一塊小鹿皮漫不經心地擦著,淡淡道,“怎麽,你也上趕著想去陪他?放心,總有那麽一天的。”


    安濟憤怒地挺身而出,叫道:“你胡說八道什麽?難道你還想殺了父親不成?”


    “不行麽?”樂無憂聞言挑起眼角瞥他一眼,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慢悠悠將擦好的稚凰收回劍鞘中,笑道,“小廢物,好好練練武功吧,別等我殺你爹時,除了哭,別無他法。”


    “你!”安濟暴怒,一把從常子煊腰間抽出流光星彩,對準樂無憂,“你不要太囂張,敢不敢和本少一絕死戰?”


    樂無憂卻看都沒看他,轉頭叫了一聲:“喂,姓鍾的,這小廢物自不量力,我能管教他麽?”


    鍾意笑道:“別揍得太狠。”


    “你們這對狗男男!”安濟大罵一聲,挺劍上前。


    忽然一隻手攔住他,安濟怒道:“表哥不要攔我,我今日定要讓他知道狂妄的代價!”


    “你不是他的對手,”常子煊從他手中取過流光星彩,劍尖一振,擺了一個起手式,對向樂無憂,沉聲道,“子報母仇天經地義,然而真正害死樂姑姑的,卻是你樂無憂!”


    鍾意臉色一變,厲喝:“住口!”


    “無妨,”樂無憂攔住鍾意,看向常子煊俊美的臉頰,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我窩藏蘇餘恨,累及師門,然而蘇餘恨根本不是什麽大魔頭,十年前河洛山莊滅門案當另有凶手,究竟是誰將矛頭指向了蘇餘恨,又是誰將風滿樓扯進了陰謀之中,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推波助瀾,又是誰在假公濟私?”


    常子煊擰眉:“難道屠滅河洛山莊滿門的,不是蘇餘恨?”


    樂無憂嗤了一聲。


    九苞盤膝坐在黑漆棺木頂上,笑嘻嘻道:“這事兒我知道,河洛山莊滅門那一夜,蘇餘恨還在金陵喝花酒呢!”


    鍾意點頭:“不錯,那一夜蘇餘恨為金粉樓的柳姑娘宴賓客,滿滿當當三十六桌,紅燭燒了七百二十根……”


    樂無憂鬱悶地挖了挖耳朵,覺得這話怎麽有點耳熟?


    “都是一派胡言,”常風俊負手站出來,目光漠然地掃過在場的人們,沉聲道,“那一夜蘇餘恨究竟是否在金粉樓,不如請當事人來親口告訴諸位。”


    說罷使了個眼色,立即有兩個明日閣弟子領著個一步三扭的婦人來到眾人麵前,隻見那婦人渾身綾羅、滿頭珠翠,肥碩的臉上塗脂抹粉,卻仿佛驢屎蛋子打了個秋霜一般,粉都卡在了皺紋裏,抖著肥肉來到眾人麵前,捏細了嗓子笑道:“哎喲,我說今日怎一大早就見喜鵲跳上了紅梅枝頭,原來是要見到這麽多英雄好漢,各個英武非凡,讓小女子真是心神動蕩呐……”


    鍾意見樂無憂神情刹那間變得難以置信,不由得心底一沉,輕聲問:“那是何人?”


    樂無憂尚未回答,就聽常風俊朗聲道:“此婦就是當年金粉樓的頭牌,柳如絮,十日前我派人南下金陵,快馬加鞭,將其請來,免得某些魔穀餘孽信口胡言,顛倒黑白。”


    “柳……柳如絮?”鍾意倒吸一口冷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癡肥的婦人,猛地轉臉看向樂無憂,驚恐地問,“她就是你魂牽夢繞了十餘年的柳姑娘?”


    樂無憂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這會兒才想抵賴?晚了吧!”鍾意哼了一聲,忽然想到什麽,抬手摸向自己的臉,神情甚是忐忑。


    樂無憂橫他一眼:“你怎麽了?”


    鍾意嘀咕:“當年你對她魂牽夢繞,如今怎會移情於我呢?難不成我也長得奇形怪狀?不對不對,我的俊美無儔早已毋庸置疑……”


    樂無憂分外糟心地看著他,心想你怎麽恁煩人呢?


    這廂常風俊已經命柳如絮來到身邊,手指劃過樂無憂等人,冷漠道:“告訴他們,十年前五月初五那一夜,蘇餘恨在不在金粉樓?”


    “十年前?”柳如絮愁眉苦臉,“那誰還能記得呀?”


    安廣廈雲淡風輕地說:“蘇餘恨那人縱然十惡不赦,然而十分貌美,男生女相,若姑娘見過,應當不會輕易忘記。”


    柳如絮揮舞著手帕:“哎呀,奴家自從操了這皮肉生涯,見過的,俱是爾等這樣英偉的漢子,何曾見過什麽男生女相的大惡人,沒有,沒有!”


    “不可能!我不醉酒坊查出來的消息不會有錯!”忽然一聲嬌喝,一個彩衣女子飛掠出來,伸手揪住她的衣襟,急道,“十年前五月初五,他給你點了紅蠟燭,那時候你還是清倌,他用的是化名,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忘記?”


    柳如絮大驚失色:“哎呀這位姑娘好生粗魯,弄痛奴家了……”


    常風俊喝道:“金縷雪,你做什麽?”


    “是你?”金縷雪倏地回過身來,鮮紅蔻丹的指甲指向常風俊,冷笑,“你早已教她做偽證?”


    樂無憂悠然道:“金姑姑息怒,常閣主武功高強,座下高手如雲,而柳姑娘不過一介弱女子,反抗不嚳為以卵擊石,聰明人都知道該如何抉擇。”


    柳如絮看向他,手中的帕子忽然掉了下來,喃喃道:“樂小公子?”


    樂無憂一笑,雙手抱拳,舒朗地笑道:“柳姑娘竟還記得在下,在下榮幸至極。”


    背後一個聲音嘀咕:“我鬱悶至極。”


    樂無憂回頭瞪了他一眼。


    鍾意兩眼望天。


    柳如絮連忙彎腰撿起帕子,掩唇一笑:“樂小公子知冷知熱,奴家不敢忘卻。”


    “可是你卻忘了他,”樂無憂搖著頭唏噓,“當年他對你那麽好,卻沒想到終被遺忘,真是可歎……”


    柳如絮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著帕子掙紮半天:“不是的,我……”


    “諸位都聽到了?”常風俊忽然打斷他,對眾人說道,“柳如絮當年根本不曾見過蘇餘恨,而河洛山莊的屍首上卻真真切切是蘇餘恨的銷骨手。”


    金縷雪傲然立在一側,金光閃耀的長鞭纏在臂上,冷冷道:“是真是假你心裏有數。”


    人群中有人小聲道:“那柳姑娘當真沒見過蘇餘恨?這事兒我怎麽看著有點懸呢,不醉酒坊號稱天下消息之宗,難道也會傳出假消息不成?”


    “噓……”他的朋友立即打斷他,壓低聲音,“婊//子無情,她們的話你也信?”


    卻見樂無憂笑了起來:“常閣主,真難為你把柳姑娘找來,隻是以你閣主之尊,卻脅迫一個弱女子,當真讓人不齒。”


    柳如絮連忙搖頭:“不,我不曾受他脅迫……”


    “無妨,”樂無憂颯然一笑,“不用急著解釋,此事我心知肚明,不曾怪你。”


    “你……不怪我?”柳如絮吃了一驚。


    樂無憂笑道:“在下與柳姑娘相識十餘年,當年也曾把酒言歡、此唱彼和,有此等情義在,為何怪你?”


    柳如絮怔怔地看著他:“即便我被豬油蒙了心,說了那該死的鬼話,你也不會怪我?”


    “姑娘還記得在下知冷知熱,那在下自然也記得姑娘為人仗義,若非受人脅迫,怎肯妄下偽證?”樂無憂道,“姑娘本與此事無關,卻為我的些許小事而被牽扯進來,我有何理由再來怪你?”


    柳如絮死死咬住手帕,忽然睫毛一顫,豆大的淚水滾了下來,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突然直起腰背,美目如炬,掃向眾人,帶著哭腔的聲音道:“我騙了你們,十年前那一夜我……”


    眾人大驚。


    常風俊臉色一變,衣袖微動,一道微不可見的銀光從指間彈出。


    鍾意一揚手,折扇飛擲出去,隻聽一聲輕微的撞擊聲,折扇打著旋兒飛回鍾意手中,他倏地打開沒有扇麵兒的扇子,在紛飛的亂雪中,神態自若地搖著幾根扇骨,輕笑道:“常閣主要殺人滅口?”


    眾人這才發現一根梅花針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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