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銀箭,長一尺三寸,隻有普通箭矢一半,以特殊弓弦射出,因其尺寸短小故而速度極快,箭身遍塗銀粉,發射時猶如一道星光,是風滿樓的獨有信物。


    當年天闕雙壁——樂其姝與柴驚宸初出江湖時,駕舟沿長江逆水而上,連挑震江七十二塢,在每一位魁首的眉心都留下一隻金羽銀箭,一時間威震江湖,聲名鵲起。


    如今樂、柴二人早已雙雙陣亡,金羽銀箭卻重現江湖……


    常風俊霍地站起身,望向門外,厲聲喝道:“射箭之人就在不遠處!殺了他!”


    廳堂之中頓時緊張起來,數名弟子領命而去,飛身衝出門外,四散分開,尋找起來。


    然而卻有一陣清脆的蹄鈴聲響了起來,人們心頭一顫,望向門外,隻見漱石莊寬闊的石子路上,兩匹青騾拉著一輛大車,在飄灑的薄雪中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車上不知裝了什麽,蒙著一層雨布,頂上坐著一個撐傘的少女,咿咿呀呀唱著小曲兒:“黃花公雞爬在牆頭上叫,想哥哥想的我睡不著覺。刮了陣風來下了一陣雨,不知我的漢子在哪裏……”


    一個人道:“那仿佛是鍾意的婢女九苞!”


    安濟瞪眼看去,遠遠看見那少女綠衣黃裳,神態悠然,不禁皺著眉頭,嘀咕:“她來湊什麽熱鬧……這唱得什麽玩意兒,粗鄙!”


    “此女來者不善,”一個隨從低聲道,“鍾意現在跟樂無憂穿一條褲子,派出這麽個黃毛丫頭,不知意欲何為,須得小心應對。”


    安濟見那輛騾車沉甸甸的,雖猜不透究竟裝著什麽,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危機,點了點頭:“我知道。”


    隨從又道:“不過有盟主在此坐鎮,又有常閣主、丁莊主等武功高手,諒那妖女也翻不出天來。”


    安濟脫口而出:“她不是妖女。”


    “什麽?”隨從驚訝地看向他。


    安濟皺了皺眉頭,煩躁地岔開話題:“沒什麽,她既然已經來了,想必鍾意也已經到了附近,這個混蛋肯定在憋什麽壞招……”


    轉眼間九苞已經趕著騾車來到眾人眼前,大咧咧地盤膝坐在車頂,看著嚴陣以待的眾人,一揚下巴,笑起來:“各位緊張什麽?今兒是丁莊主的好日子,我來給人帶一件賀禮,和一句話。”


    丁幹戈:“什麽賀禮?”


    “丁莊主張口就要賀禮未免也太小氣了,”九苞嬉笑,“我覺得你還是先聽話為好。”


    “這妖女太囂張!”一個穿著漱石莊弟子服的大漢站出來,氣憤道,“師父,讓徒兒先來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九苞挖了挖耳朵:“誰家的狗在亂吠?甚是討厭!”


    “你!”大漢暴怒,上前踏了一步,縱身一躍,魁梧的身體落在車頂,發生砰的一聲巨響,聲音沉悶而空洞,仿佛那車上高高隆起的東西是個中空的。


    九苞坐在車上沒動,手指卷著一縷黑發把玩,抬頭笑道:“唉喲,瞧這笨手笨腳,踩壞了你主人的賀禮,看他不打你屁股?”


    “少廢話,接招!”大漢喝了一聲,雙拳伸出,虎虎生風地襲了過去。


    九苞身體往後一仰,抬起一腳,既快又狠地踹向他的拳頭,絢麗的雲錦繡鞋在他拳頭上一點,借力淩空飛起,撐著花紙傘在空中一個飛旋,迅猛地甩出一腿,狠戾地抽在了他的頭上。


    一口熱血噴了出來,那大漢搖晃兩下,從車上摔了下去。


    “師弟!”旁邊幾個漱石莊弟子驚叫著圍了上去,抬手放在他鼻下試了試,看向丁幹戈,“師父!師弟暈過去了!”


    丁幹戈臉上陰雲密布,沉聲道:“九苞,你莫不是來搗亂的不成?”


    “當然不是,我可是來送賀禮兼帶話的,”九苞從車上飛身躍下,聲音一變,竟然與樂無憂一般無二,“姓丁的老雜毛,風滿樓一百七十二個英靈還沒安息,你就想恩怨兩消,當你樂爺爺我是死的?我看你也不用金盆洗手銀盆洗腳了,送你個大禮,去地下向英靈們謝罪吧。”


    說完伸手一扯,車上的雨布嘩啦一聲扯了下來,薄薄的雪粒瞬間紛飛。


    眾人一陣驚呼。


    隻見騾車上竟是一口棺材,黑漆油亮,翹頭上一個巨大的白色“奠”字,陰森駭人。


    “真是欺人太甚!”常風俊厲聲暴喝,長劍錚然出鞘,直直刺向九苞,“我先斬了你這狂婢祭劍!”


    他武功高強、劍法卓絕,名劍華鋌飛景挾森然殺氣迎麵刺來。


    九苞一見其劍光,便知勢不可擋,手持紙傘頂了一招。


    一聲輕微的脆響,紙傘斷做兩截。


    九苞腰身一擰,整個人猶如一隻敏捷的兔子一般躥上棺頂,乘勢拔出背上雙劍,回身擋住劈下的長劍。


    叮……劍身相擊,迸出刺眼的火花。


    常風俊遊刃有餘,收劍挽了個劍花,再度刺向他的麵門。


    九苞咬牙扛住。


    忽然不遠處響起一串爽朗的笑聲:“以閣主之尊和小小婢女比劍,真是一把年紀活到狗身上了,不知常閣主此舉,究竟是想埋汰自己,還是想抬高在下?”


    常風俊轉臉看去,見洋洋灑灑的薄雪之後,鍾意騎著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馬緩步而來,身後三尺之外,是一匹瘦骨嶙峋的毛驢,一個人頭戴破鬥笠,懶洋洋地倒坐在驢背,瘦削身體隨著毛驢的晃動東倒西歪。


    鍾意回頭,笑道:“阿憂,你的大美人兒今天怎走得這樣慢?”


    樂無憂悠閑的聲音傳來:“大概早飯吃得太少,走得又太遠,沒有力氣了。”


    “它一頓吃了三筐馬草、十根胡蘿卜,竟然這麽快就沒有力氣了,”鍾意皺眉,“這樣能吃,我們怎生養活得了?”


    “不怕不怕,隻需讓他吃上兩口老雜毛的人肉,頃刻間便可恢複氣力。”


    “哦?”鍾意饒有興趣地問,“丁莊主的肉竟有如此魔力,難道他是妖怪不成?”


    樂無憂冷哼:“他喝了那麽多血,吃了那麽多條命,難道還會是常人?早已經成魔了罷。”


    “那麽多血,那麽多條人命,卻不是他一人造成的,冤有頭,債有主,咱們可要拎得清楚。”


    “若罪魁禍首是安廣廈,那丁幹戈就是他手裏的一條狗,一條老而彌堅卻心思不正的惡狗。”


    “阿憂,”鍾意語重心長地說,“怎能這樣侮辱狗?”


    兩人三言兩語將丁幹戈狠狠奚落一通,直說得這位老者臉皮漲紅,猛地提氣,便要縱身上前。


    一隻手忽然擋在他的麵前。


    安廣廈道:“丁莊主慎行。”


    “盟主請勿攔我!”丁幹戈怒氣上湧,“這兩個小兒直擊當年舊事,想必不會善罷甘休,不如我先下手為強,占得先機再說!”


    安廣廈壓低聲音:“丁莊主怎如此衝動?今日高朋滿座,不乏武功高強者,何須莊主你來打這個頭陣?”


    丁幹戈恍然大悟,目光在眾人中掃視一圈,果然見到不少相遇武林的個中強手,對安廣廈不禁更加欽佩。


    方才被那兩個狂妄小兒一番奚落,竟讓他一時忘記自己究竟是為何事金盆洗手的,在座有如此多的高手,而對方隻有三人,即便車輪戰也可累死他們,而自己隻要穩坐中軍帳,待平安度過今日,明日便可江湖恩仇一筆勾銷,管它風滿樓還是河洛山莊,誰都不能再來找自己的麻煩。


    然而他忘記了,想要驅動武林人士當他的擋箭牌,也須先得樂無憂和鍾意的同意才行。


    轉眼間,那二人已至眼前,已至悠閑倒坐在驢背上的樂無憂倏地回過身來,嘴角叼著一根枯草,邪氣地笑道:“老雜毛,爺爺來超度你了!”


    說完一躍而起,袖中短劍噌地躥了出來,他右手持劍,左手捏了個劍決,隻聽一聲高亢的劍鳴,稚凰劍光暴漲,六棱霜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爬滿劍身。


    “雪照雲光訣!”旁邊有人驚叫,“快看,連雪花都變大了!”


    森寒劍氣催動周圍溫度驟降,小雪變成大雪,飄如柳絮,窸窸窣窣地落了下來。


    樂無憂在風雪之中,手持短劍,挾潑天殺氣一劍襲來。


    “攔住他!”安廣廈大手一揮。


    數十名弟子湧了上來,手持利器,妄圖擋住他的道路。


    鍾意忽然從馬上飛身而來,一道凜冽如水的劍光閃過,三尺水躍然掌中,他手持長劍,掠到樂無憂身前,揮劍掃去。


    劍氣如潮,洶湧澎湃,仿佛卷起驚濤駭浪,猛地將眾人擊飛出去。


    前路一掃而光,樂無憂抬眼,直麵丁幹戈,唇角勾起一抹譏笑,輕聲道:“受死吧。”


    “我不會死!”丁幹戈伸出雙拳,運起漱石莊最負盛名的蒼雄拳,腰背一拱,渾身肌肉鼓起,猶如猛虎下山,猙猛地迎了上去。


    電光火石之間,隻見劍光一閃,兩道滾燙的鮮血衝天而去。


    眾人嘩然。


    丁幹戈腳步倏地停下,雙臂還保持著迎擊的狀態,然而兩個拳頭卻已經被齊腕斬斷,鮮血噴湧,觸目驚心。


    樂無憂手持短劍,低聲笑了笑:“老雜毛,當年獻策奇襲天闕山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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