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盯著地上的梅花針,目光上移,吃驚地看向常風俊,想不到以明日閣主此等的威望,竟然會做出暗箭傷人的事情。


    “……父親?”常子煊不敢相信地叫了一聲,俊眉蹙了起來。


    常風俊倨傲地負手而立,神情冷漠:“黃口小兒含血噴人。”


    眾人恍然大悟,方才他們誰都沒有看到常風俊出手,卻每個人都看到了鍾意擲出折扇,莫不是此人蓄意構陷明日閣主?


    大家的目光又都轉向了鍾意。


    隻見此人搖著扇子,笑嘻嘻地對常風俊道:“撒謊死全家。”


    “……”眾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此人竟如此粗鄙,一言不合竟上詛咒,簡直不像大俠,反像個市井無賴一般了。


    然而常風俊臉色卻忽地陰沉下來。


    鍾意涼涼地笑了一聲,轉眼看向柳如絮:“請柳姑娘坦然說出當年真相。”


    “不錯,”安廣廈微笑著說,“柳姑娘雖流落風塵,卻甚有俠女風範,若果然另有真相,不妨直說。”


    柳如絮看了他一眼,連忙別過眼去,不肯再說話了。


    鍾意心下有些失望,然而卻知道這是人之常情,那梅花針還在地上呢,任誰見到這般赤//裸裸的殺機都不會太勇敢,更何況隻是一個操皮肉生涯的風塵女子呢?


    樂無憂手持稚凰平舉到胸前,傲然道:“柳姑娘相信我的武藝嗎?”


    “公子武藝高超,奴家自是相信的。”


    樂無憂手腕忽然一震,噌地一聲脆響,稚凰劍出鞘半寸,露出劍身上的雛鳳雕刻和森寒的鋒刃,他手持劍鞘,朗聲笑道:“有稚凰劍在,誰也不能傷害你一分一毫。”


    柳如絮咬著帕子,雙眸脈脈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忽然捂著嘴笑了起來,捏細了嗓子嗲聲道:“十年了,樂小公子還是這般英武非凡,早知道,當年我真該好好睡上一睡。”


    鍾意臉色變了:“哎……”


    卻見柳如絮高高昂起頭來,手指倏地指向一個明日閣弟子,聲音一變,大聲道:“此人拿著金粉樓上下三十餘人的性命,脅迫我奔波千裏,到此處來說一個謊言!”


    眾人嘩然。


    常子煊眉頭一皺,急聲問:“什麽謊言?”


    “他逼我說十年前不曾見過什麽男生女相的人,然而事實卻是,當年卻是有一位蘇姓大俠,給當時還是清倌人的我點了紅蠟燭,就在五月初五的晚上,”柳如絮說著,淚水已經落了下來,“我不知道那人怎麽得罪了你們,但那一夜,紅燭點滿了金粉樓,那些小浪蹄子個個羨慕得肝兒都青了,那樣的風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說完,她忽然撲向樂無憂,樂無憂隻覺濃烈的脂粉氣撲麵而來,下意識側身一閃,卻聽耳邊一聲刀劍出鞘的清響,手上一輕,一滴溫熱的液體飛濺在了臉上。


    “不……”


    紛飛的亂雪中,一道鮮血衝天而去,柳如絮踉蹌著晃了兩下,轟然倒地,脖頸上一道血痕,汩汩地流出血來,染汙了豔麗的綾羅。


    樂無憂神情倏地僵硬,眼眶迸裂,猛地一把捂住了嘴。


    鍾意眸色一沉,縱身飛掠過去,抬掌在他後心拍了一掌。


    樂無憂一顫,如夢初醒,膝蓋一軟,單膝跪在了柳如絮的屍身旁,盯著脖子上的血痕看了片刻,慢慢伸出手去,闔上了她半睜著的眼睛。


    風雪仿佛更大了,地上的紅雪很快就結成了薄冰。


    樂無憂猛地站起身,稚凰一聲高亢的清鳴,劍光暴漲,猶如耀眼雪光,挾雷霆之勢直逼常風俊麵門而去。


    “你幹什麽?”常子煊暴喝,手握流光星彩,仿佛銀河在手,劃過一道璀璨的弧線,截住他的攻擊。


    兩劍狠狠地擊在了一起,稚凰和流光星彩都是當世名劍,相互撞擊,發出一聲震耳的清音。


    樂無憂內力磅礴,潮水一般氣勢滔滔連綿不絕,常子煊額角伸出汗珠,緊緊咬住牙關寸步不讓。


    紛飛的雪片落在二人肩頭。


    “讓開!”樂無憂冷喝一聲,猛地催動內力。


    常子煊不敵,往後退了兩步,突然手腕一顫,流光星彩脫手飛出,人也踉蹌著幾乎摔倒。


    樂無憂劍招一變,重新刺向常風俊。


    然而常子煊卻仍不肯認輸,顧不得撿起佩劍,便運起輕功飛撲而來,雙掌齊出,以肉身擋在常風俊的麵前。


    樂無憂臉色一變,然而劍招既出,退無可退,隻聽一聲利器入肉的鈍響,滾燙的熱血濺在他的臉上。


    稚凰沒至劍柄,深深紮入常子煊的肋下。


    樂無憂咬牙切齒:“你這個蠢材!”


    常子煊低聲道:“勿以不孝身,枉著人子皮。”


    “那我就先殺你,再殺常風俊!”樂無憂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拔出短劍,劍尖甩著血珠,再度對著常風俊刺了過去。


    常子煊不顧傷痛,挺身還想再擋,身後忽然一陣掌風襲來,他猛地回頭,看到了來自父親的手掌。


    常風俊一掌揮開他,低罵一聲“廢物”,華鋌飛景錚然出鞘,迎向樂無憂的攻擊。


    轉眼間,兩人已纏鬥了三十餘招,常風俊漸漸落了下風,樂無憂卻愈戰愈勇,稚凰劍卷起風雪,鋒芒畢露,猶如雛鳳初征,殺氣高漲,幾乎將常風俊死死壓在了氣勢之下。


    “夠了!”


    伴著一聲厲喝,一柄長劍忽然斜插入二人之間,蕩開纏鬥的兩個人。


    樂無憂避其劍鋒,飛掠回鍾意身邊,冷笑一聲,嘲道:“安盟主人品不怎麽樣,偏仗倒拉得很是得心應手呢。”


    安廣廈沉著臉:“你休得再囂張,丁莊主屍骨未寒,你竟又挑上常閣主,當真以為天下盟拿你沒辦法麽?”


    “丁幹戈獻策滅我風滿樓,殺人償命豈非常理?”樂無憂道,“常風俊逼死柳姑娘,我為友報仇,殺他又有何妨?”


    安廣廈:“柳姑娘是自殺,與常閣主何幹?”


    “好端端她為何自殺?”樂無憂厲聲道,“說出真相,戳破了爾等的謊言,若她不死,將會是怎樣的報複在等著她?難道你們會放過她?放過金粉樓三十餘條無辜的性命?”


    人群中一陣喁喁私語:“若這女子不死,我還真不怎麽相信她的話,婊//子無情啊,說的話能信嗎?可她現在一劍抹了脖子,我就有點動搖了。”


    “可是以明日閣這樣的名門正派,怎會做出脅迫妓//女說謊此等下作之事?該不是蓄意構陷吧?”


    “你看看,地上屍骨還沒涼呢,這女子是以死明誌啊,什麽樣的構陷要這樣慘烈?以小弟看來啊,明日閣這次還真有點……嘿……”


    “我就想不通了,為何要脅迫這女子說謊?硬將河洛山莊的黑鍋扣到蘇餘恨頭上?可這與明日閣又有什麽關係,何苦來淌這渾水呢?”


    私語的聲音雖然低,然而討論的人多了,聲音自然就高了起來。


    常子煊在幾個明日閣弟子的照顧下解開衣襟,粗略往傷口上灑了些藥粉,聽到耳邊嘈雜的聲音,青白的臉上更加褪了幾分血色,抬眼看向常風俊,艱難地出聲:“父親,難道你當真……”


    忽然一個人從人群中衝出,猛地單膝跪倒在常風俊身前,大聲道:“都是屬下自作主張,連累閣主了!”


    安廣廈急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人道:“屬下向來看不慣蘇餘恨那不男不女的妖物,聽說河洛山莊竟不是他屠的,實在氣不過,一時豬油糊了心,趁閣主派我去金陵請柳姑娘的時機,擅自出了此等昏招。”


    安廣廈:“竟然是這樣,你也實在太過可惡!”


    “此事閣主全然不知情,一切都是屬下一人的主張,”那人說著,一把拔出佩劍,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屬下自知罪孽深重,願以性命相抵!”


    “不!”常子煊倏地變色,不顧肋下的傷口,縱身飛掠過來,厲叫,“王師兄……”


    話未說完,就見鮮血潑出,那人已一劍割斷咽喉,氣絕身亡。


    常子煊站在雪地裏,死死盯著他的屍體,臉色蒼白。


    雪片紛飛,落在他赤//裸的肩頭,然而此時他心頭猶如被驚雷滾過一般,滿心驚愕,竟一時沒有察覺到寒冷。


    一件溫暖的大氅蓋在了身上,常子煊回過神來,轉臉,看到龍夫人冷漠的麵容,心頭一暖,喃喃道:“母親……”


    龍夫人漠然道:“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常子煊千言萬語皆堵回喉嚨,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大氅,啞聲:“是。”


    “嘖嘖嘖,”鍾意搖著扇子,似笑非笑地唏噓,“令派弟子的忠心真是令人感動呀。”


    常風俊冷冷地說:“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我不說三,也不道四,”鍾意聲音一變,森然道,“我隻想說一說河洛山莊滅門案的真凶,道一道棄風穀和風滿樓無辜罹難的亡魂和英靈!”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一片嘩然,眾人倏地意識到:既然那位明日閣的王師兄承認柳如絮死前的話不是謊言,可見十年前那一夜,蘇餘恨確實是在金粉樓,那當夜殘忍地屠殺了河洛山莊滿門的,又是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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