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平靜的夜晚,暗香浮動,萬籟俱寂。


    阿梔一個人站在客棧的院子裏,倚著欄杆,不知在想些什麽,或許是此行任務,又或許是前程往事。


    悠悠地,一根青藍色的羽毛落入她的視線。阿梔伸手接住,眉頭皺了皺,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國中鸞鳥?嗬……想不到,你們竟追到了這裏。”


    趁著濃濃夜色,她的周圍竟升騰起一層黑色霧氣。時有鳥鳴於上空盤旋,那是故國的青鸞。突然伴隨著破空的刀劍聲,一位僅將半隻眼睛遮住的玄衣男子驀地出現,攜一把利刃,極盡鬼魅之勢逼近阿梔。阿梔眼光一閃,迅速飛身躲開,身邊似有陣陣烈風,極盡凶險之勢。


    眼看一擊不中,玄衣男子也不戀戰,旋即停了攻勢,足尖點地,悠悠落於阿梔對麵。泛著幽芒的荊弑劍閃出一道光影,瞬間收於男子袖內。男子默了默,冷冷開口,“師妹,別來無恙。”


    阿梔上下打量了一番來人,眼光清冷,“我離開南荒千萬年了,你們還是不肯放過我?”


    男子聞言似是哂笑一聲,露出的半隻眸子卻毫無溫度,“師妹,自你離開吾國,便應知曉今日之禍。生為國中人,死為國中魂,你既已叛國,理當伏誅於此。可師兄卻未曾料到,如今你功力竟精進至此,能躲開我這荊弑劍了。”


    麵紗下的唇微微一勾,阿梔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我自然知道國中規矩,至於……你能不能殺了我,不妨一試。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弟子了。”


    玄衣男子冷冷與人對視,心中似在盤算,靜立於蒼渺黑霧中。忽然飄過一陣香風,隻此一瞬,香味很快盡數散去。男子緩緩冷笑,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突然!阿梔眉頭一蹙,一個轉身,接下了幾枚毒針。


    一青衣女子自她背後慢慢現出身來,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多年不見,阿梔師妹的功力增長頗多啊,你說是麽?師兄?”


    玄衣男子聞言也不做答,唇邊浮現出莫名的笑意來。


    阿梔皺了皺眉,隻覺得喉中有些腥甜之味,手腳開始綿軟。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強撐著望向玄衣男子,目光如炬,“想不到,你們竟動用了國中至寶來對付我,如此大動幹戈,未免高看我了。”


    眸中寒光一閃,玄衣殺手見狀毫不遲疑,袖內影劍出鞘,如疾風般刺向女子,“師妹,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莫要怪我了。”


    玄衣男子話語剛落,青衣女子目光隨及一冷,把雙手籠入袖中,嘴角處浮現出一絲微笑,“這麽多年了,就讓師姐我來看看,阿梔師妹的功夫長進了幾分,可別讓我失望哦。”


    阿梔雖躲閃靈活,幾招下來,卻終是不敵倆人,身子愈發無力了。


    “嗬,真沒想到阿梔師妹能扛到現在,看在同門多年的份上,我就再送你最後一程吧!”說罷,青衣女子口中喃喃念起口訣,阿梔心裏猛然一驚,低頭一看,四周都已布陣,一股腥甜的液體從喉嚨處湧來,眼神突然恍惚,體力不支向下倒去。


    未至她落地,玄衣男子一個飛身向前,舉起荊弑劍,誓要致她於死地。


    阿梔自以為死路一條,國中的兩大高手都在這裏,憑自己的功力,打個平手沒問題,可他們動用了國中至毒,這下就凶多吉少了。


    她不能死,至少……在完成任務以前。


    隻能拚死一搏了。她一狠心,掌中凝力,一股奇異的力量自她身上蔓延開來,手臂,額角,還有被麵紗蓋住的半張臉上,漸漸暈出了黑色的花朵。她能從一個受盡欺淩的孩子變成現在的樣子,能好生活著,就絕對不會這麽輕易葬身於此。


    玄衣男子似是沒有預料到,卻也反應了過來。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要將她解決的,顧不得許多了。他沒有停下猛烈的攻勢,隻是用眼色示意了一下阿梔身後默然而立以為勝券在握的師妹。


    她倒也會意,動了動手指,不偏不倚地一掌襲向阿梔後背。


    一道黑影閃過,那劍便生生離了玄衣男子的手。青衣女子也一掌擊空,兩人停在了原地。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暗夜中響起,“兩人合力,是否欺人太甚?貴國的人……都這麽厚顏?”


    尋聲望去,隻見一邊的空地上,一身黑袍的藉風左手輕輕摟著虛弱的阿梔,右手拿著那把劍,正打量著劍身。


    青衣女子咬了咬牙,想上來奪人,卻被玄衣男子一手攔住,他壓低了聲音道,“不要輕舉妄動,他不是人……”


    藉風似是聽到了,眉峰一挑,卻未說話。內心卻早已燃起了火。說誰不是人呢?你們才不是人!我……哦,對,我確實不是人。


    玄衣男子緩和了麵容,笑道,“不知閣下和這女子是何關係?她乃吾國叛徒,可否交由吾國處置?”


    藉風一甩手,把劍丟了回去,“我們沒有關係。我也不關心她是什麽身份。就是看不慣你們以多欺少。不如這樣,公平起見,你們打架算我一個?屆時她的命,全交由你們。怎樣?”


    玄衣男子接下了劍,不做聲,隻覺得心口隱隱作痛,這種感覺似乎是阿梔異變之時就開始了的,稍一運功,痛感加深。尚不清楚痛感緣由,又不知半路殺出之人的底細,還是小心為妙,從長計議為好。


    青衣女子似乎也是一樣的,她望向師兄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驚懼。兩人對視一番,飛身離去,不再理會一旁的阿梔和藉風,反正來日方長,多的是機會。


    待兩人離去,藉風放開了阿梔,臉色有些陰鬱。阿梔隨意地用手擦掉嘴角的血,低著頭,避開了藉風的視線,“你想問我……我的來曆?”


    “你的身世如何,我不感興趣。我關心的,隻有六靈珮,在它的靈力未找到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的。”


    “哦?是麽……那多謝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大抵隻是受了傷,比較虛弱的緣故吧。


    藉風轉身便走,回房休息,他相信,那些異變絕對非常人所能有,有這般能力的人,肯定也能治好自己的傷,況且她的底細不簡單,在確定是敵是友之前,最好還是盡量遠離。


    可藉風不知道,她中的毒和受的傷,遠不及他那一抹遠去的背影,在瑟瑟夜風中,像是一把刀,沒入心口。


    她孤身一人回了屋,那些黑色的花朵並未散去,反而愈發濃烈了,她抱住頭,縮在牆角,透骨的冷從體內傳來,國中的至毒,禁術的反噬,故人的冷漠,重重交織,痛,撕心裂肺的痛。


    她想哭,可是始終流不出一滴淚來,她想笑,卻怎樣都牽不起嘴角。那就這樣吧,等明天第一縷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她還會是那個冷冷淡淡,堅毅果敢的阿梔。


    ……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瀲灩樓的招牌格外顯眼,樓中亦如往常一般熱鬧,鶯歌燕語,推杯換盞之聲不絕於耳。


    瀲灩樓頂層的寬敞香閣中,雪衣女子靜靠在椅上把玩毒物,朝對麵的人淡淡開口,“不知公子來此有何貴幹?”


    她對麵坐著一位玄衣男子,麵罩下僅露出一隻眼睛,似寒冰般冷冷打量著對方,“你便是蘊香坊主暮蟬?”


    女子聞聲放下毒物,“正是。”她的目光透露出一絲戾氣。


    閣內開始散發出微微的香,異香於室內飄散開來,玄衣男子瞳孔微縮,眸中驀地閃過警覺之色。下一刻,男子身形如黑霧般散開,影影綽綽如同鬼魅,隻聞荊弑劍應聲而出,青色劍芒轟一聲將身前毒氣盡數破開。閣內一時天光大亮,暖陽透過震開的窗扉斑斑駁駁照射進來,將四散逸出的毒煙醞出嫋嫋的影子……


    玄衣男子收了手,緩緩凝聚成實體,對著眼前雪衣女子目露讚賞之色,“早先聽聞蘊香坊主毒香之術天下一絕,今日有幸領教,坊主實力果然不容小覷。剛才的異香,想必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蝕骨熏了吧。傳言聞此香者,未時三刻便會化為一攤血水,如此狠辣手段,用來招待坊主的客人,未免有些失禮了。”


    女子的眼神閃過一絲驚訝,不過也就是那麽一瞬間,接著笑道,“閣下好功力,既然通過了我的測試,說吧……想談什麽交易?”


    唇角勾起冷冽的笑來,玄衣男子兩指並起,從懷裏捏住一張畫紙,倏地向前射出。“釘”!畫紙竟帶了幾分硬度刺入木桌,不過瞬間又軟了下去,於桌麵緩緩鋪開,顯出一位帶著麵紗的女子,隻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露在外邊。


    男子眸色晦暗,冷漠啟唇,“這次的交易便是……借坊主之力誅殺此人。”


    她淡淡瞥了一眼畫紙,“憑閣下的功力,竟要找我蘊香坊來殺人,那這女子肯定不簡單,”頓了頓,笑道,“不知,閣下打算給我什麽報酬呢?”


    玄衣男子聞言眉骨一挑,眸中幾分戲謔之色,“此女子身份,待坊主接下這樁生意後,我自是會詳細說明。至於這報酬麽……”男子忽然低笑一聲,幾步走至桌旁坐下,順手抬起茶壺斟了兩盞,抬眸望著眼前女子,“這龍井不錯,未飲便聞其香,果然好物。坊主若此番得閑,便與在下共飲一杯後再做商討,如何?”


    她懶懶地靠在椅上,緩緩拿起茶杯細細品味,“我瀲灩樓不似做尋常生意的,懶得和你講些客套話。金銀於我們而言,算不得什麽,不知這報酬……可是什麽稀罕之物?”


    玄衣男子眉峰一挑,嘴角掛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早先聽聞瀲灩樓分為三坊。蘊香,流刃,散蠱,各成一派,勢力盤根交錯又彼此抗衡,形勢極其微妙。”看到暮蟬眼中閃過一瞬異樣,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若幫我國誅殺此人,報酬自不必說,我國亦願與蘊香坊交好。可坊主若是不知輕重拒絕於我……屆時怕是要腹背受敵了……”


    女子又緩緩飲下一杯茶,良久之後,探身收起了桌上的畫,笑道,“這個忙……我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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