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影塵歎道:“我曾聽蓬萊劍派的道長說,吞洲本居東海之外,為千年凶獸;昔日,東海龍王之子遊出疆域戲耍,偶遇吞洲,見它生得龐大笨拙,有心逗弄,跳至它背上拍打;孰料那吞洲扭頭張開大口,竟將那條龍整個地吞進腹中。龍王得知後大怒,親自帶兵往域外剿殺吞洲。那吞洲也當真厲害,以一己之力,將龍王連帶它的蝦兵蟹將們打得落荒而逃。它自己也索性就遊到了東海之內,在龍王的臥榻之側胡作非為,也沒有誰可以製它。它自己漸漸驕橫起來,以為老子天下無敵,什麽也不必怕,就到處打翻船隻,淹沒陸地,吞噬人畜。蓬萊劍派曾傾派出動降魔,也未能成功。沒想到竟叫你爹給變成了漁民們的大餐……像你爹這樣的功夫,想來碧霄宮的掌門玄青道長,天虞劍派的掌門如沫仙子也有所不及。不知你爹的名諱是什麽?”


    “林遠山。”林溢寒道。他從小時候起,爹便很少和他講那些陳禮陋俗;因而他也不知避諱,直接便將爹的名字說了出來。


    “林遠山?不好意思,恕我孤陋寡聞,這個名字我不曾聽過。或許你爹當年行走江湖時,並不是用此名。你爹這樣視浮名為無物,才是真豪傑所為。若他日有緣一會,真乃人生一大快事。”楊影塵道。


    溢寒笑道:“爹若是見到楊大哥,也一定會覺得臭味相投,少不得和你喝上個幾天幾夜的。”


    楊影塵拍了拍酒壺道:“叫你這麽一說,我的酒興又被勾起來了。如何,你倆再陪我多喝上幾杯?”


    林溢寒連聲叫好,薑若瀛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一斛月光漏過窗欞,靉靆在天青色酒杯中。夜風拂過屋簷上的風鈴,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幾點小舟點著漁火,搖曳在浮光掠彩的小河上。林溢寒和薑若瀛飲著醇冽的美酒,聽著楊影塵講些海內外的奇情雜事,興味盎然。


    不知不覺中,已經漏下三十刻。白日熙攘的人群已各自歸巢,安享夜晚的寧謐。林溢寒喝下一壺酒,看桌上點起的油燈已有了重影。所幸有內功在體,撐持得住。他看看身畔的若瀛,不過才喝了三杯,麵頰像被夕陽燒過的雲霞,眼神也有些迷離。楊影塵看他們倆的樣子,笑道:“哈哈!你們兩個小娃看來是醉了!也罷,今日就到此吧!我們走!”說罷,他提槍在手,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拋在桌上,然後大步向前走去。溢寒拉著若瀛,隨楊影塵一道下樓。


    “楊大哥,我們這是去哪?”林溢寒問道。


    “找個客棧歇一晚,明早啟程向南。”楊影塵道。


    三人沿著沿河的青石路,走向長街盡頭的客棧。兩旁的店鋪多已打烊。客棧挑著兩盞燈籠,一個招牌,招牌上寫著“如寄小居”四個字。走進客棧內,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正在櫃台邊招呼。


    “掌櫃的,可有三間上房?”楊影塵問老者道。


    老者攤手道:“客官抱歉!本店隻剩一間普通客房,不知……”


    楊影塵道:“普通便普通吧!若瀛,你且去客房中歇息。”


    若瀛疑惑道:“那楊大哥和溢寒呢?”


    楊影塵笑道:“不必擔心我們,我們自有去處!”


    當下,楊影塵付了銀兩,囑咐若瀛將門窗鎖好。待她進門歇息後,便對林溢寒說:“溢寒,你我去屋頂上暫歇一晚如何?”


    溢寒雖覺外麵頗有些冷,但想到自己真氣足以禦寒,不想拂楊大哥之意,忙點頭答應。


    兩人走出門外,先後躍至屋頂上,各自揀擇一處躺下。天上並無烏雲蔭蔽,一鉤斜月遙掛天邊,幾顆疏星嵌在蒼黑色的帷幕上。北風從耳畔呼呼吹過,林溢寒忍不住打了過哆嗦,忙運功禦寒。


    楊影塵道:“可是覺得冷?”


    林溢寒忙道:“沒事沒事。”


    楊影塵道:“明日便是冬至日。這風乃是廣莫風,坎氣所生,其性至陰凝寒,所以肅殺凋零萬物。不過,天地生生不息,周流運轉,陰氣至於極則開始衰竭,陽氣開始萌生。這便是《易》一陽來複之意。你試著將天地陰寒之精氣自百會穴導引周行全身經絡,會聚至丹田處。”


    林溢寒依照他說的話引氣,一道寒流如冬日的澄泉,自頭頂汩汩湧出,淌入全身的經脈河道,順流而下,最終匯入丹田氣海,又從氣海流回經絡中。如此周身流轉了幾十遍上百遍後,經絡中的陰氣越來越盛大,漸成大江大河之勢。林溢寒隻覺冰冷異常,身體不停地戰栗,五髒六腑百骸中無不滲著寒意,仿佛連血液都要凍結成冰。


    “現在覺得如何?”楊影塵道。


    “好……好冷……”林溢寒顫聲道。


    楊影塵笑道:“還能說話,看來還不夠冷。繼續運行下去吧!”


    林溢寒又這麽周轉了上百遍,身體已經凍僵,衣服不曾裹著的地方,甚至開始凝結小冰晶。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赤身扔進了冰天雪地中,無處可借一絲暖意。


    楊影塵看他已經快頂不住了,將手指在他百會上輕輕一點,送入一點純陽之氣。林溢寒卻如風雪中的迷人忽然看見一星火把,拚命地將這點熱氣攥住,把它導入經絡中,以抵禦寒意。陰氣如狂風暴雪,撲打向這點陽氣;而陽氣雖弱小,卻有極其旺盛的生機,在周行幾遍後,不僅未熄滅,反而越來越浩大,如同寒冬逝去,東風吹澌冰溶,湧出汩汩春水,而枝上百花待發。又行了幾十個周天,林溢寒已覺身在四月,陽氣越來越盛,陰氣為陽氣所熔冶,園中花謝花飛,窗外梅雨瀝瀝。


    漸漸地,林溢寒感到全身燥熱,像被關在六月的酷暑中熏蒸著,汗水涔涔而下,呼出來的氣有如火焰。那陽氣越來越猛烈,像燒過森林的大火,把經行的一切都燃為灰燼。林溢寒忍不住這狂燥之氣,要起身飛奔,卻被楊影塵一把拉住,說道:“到陽氣最盛之時,像剛在那樣,將寒氣導引入體。如此陰進陽退,陰退陽進,周而複始,運行下去。”


    林溢寒依言而行。頭頂湧入的寒氣,如夏日的陣雨,雖然隻能消片刻的煩暑,卻也極為熨帖。漸漸地,陣雨轉成秋風,天氣轉涼,萬物開始消歇。如此運行下去,又漸漸變為數九寒天,冰封雪飄。隻不過此時林溢寒已不必借助楊影塵的外力,而是鼓動體內本有的陽氣,再將陰氣一點點消褪。


    就這麽循環運行著,林溢寒身體內春秋變易,四時更替,陰陽消息,倒似悠悠過了數百年。他已經忘記了時間和身體,隻剩下靈台的一點清明,在萬古的長空中,淩風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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