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溢寒才睜開眼睛。他隻覺渾身說不出的舒服,九竅百脈都像是被溫水洗濯了一遍。他想感謝楊影塵教與他這行氣之法,起身四顧,隻見點點微弱的星光灑在屋頂上,而楊影塵卻蹤跡杳杳。


    林溢寒此刻的目力耳力似乎也較適才更為清晰,夜幕四垂,燈火稀疏,遠處民居屋簷上的灰瓦曆曆在目,臥床邊的更漏聲滴滴入耳。然而石板路上,小河上,拱橋上,更無一個人影,一點人聲。


    “莫非楊大哥就這麽走了?不會啊,他說過會帶我和若瀛一道前行的。難道他遇到了什麽事?”林溢寒思忖道。


    正在此時,耳畔忽然傳來衣衫窸窣的聲音。他回頭看時,卻見薑若瀛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對麵,而白蘇正臥在她的肩頭歇息。若瀛換上了白日裏新買的白色棉襖,裹住了纖巧的身體。厚衣服更襯出了她的臉姣小可人。


    “若瀛,你怎麽上來了?”溢寒道。


    “嘻嘻,我睡不著,來看看你們在樓頂上有啥好玩的。”若瀛微笑道。


    “你不會武功,這麽高的樓……”溢寒疑惑不解道。


    “這個,保密!咦,楊大哥呢?”若瀛這才發現楊影塵並不在他身側。


    溢寒聳肩道:“我也不知道。他傳授了我一套行氣的方法,等我練完後,他已經不見了。”


    若瀛想了想,道:“楊大哥既是那什麽紙鳶的主人,也許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吧!我也睡不著,溢寒哥哥,你陪我聊聊天可好?”


    林溢寒點點頭,兩人在屋脊上並肩而坐,夜如帷幕,將他倆籠罩在詩意的靜謐中。


    “溢寒哥哥,我真沒想到,白蘇竟然是和楊大哥一起長大的。”薑若瀛忽道。


    “唉,可惜她沒心沒肺地把主人都給忘記了。”林溢寒看看白蘇,睡夢中的她蜷成一團,像一隻純白的棉球,格外可愛。


    “這其實不怪白蘇。我記得小時候娘曾跟我說,白蘇的三魂七魄中,司記憶的地魂殘缺不全,因而她遺忘了之前的事情。而且,有一道封印禁錮著她的魂魄之力,使她始終不能長大,更不能幻化為人形。我問娘問什麽不幫助她將封印解除,娘說,她尚不清楚這些封印除了禁錮魂力外,還有沒有什麽別的作用。而且,對於孟極而言,長大未必是什麽幸運的事情。”


    溢寒點頭道:“不錯,你看白蘇現在沒有半點危害,那些昆侖弟子就非捉拿她不可。若是她真有了巨大的力量,那些名門正派更會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必除之而後快。”


    若瀛歎氣道:“唉,大家幹嘛非要你打我我打你,一塊嘻嘻哈哈熱熱鬧鬧不是更好麽?”


    溢寒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惜他們就是冥頑不靈。咦,有動靜!”


    隻聽窗戶吱呀一聲,一道白影一閃而過,如鬼魅般沒入無邊夜色。那白影速度太快,兩人隻覺眼前一花。正吃驚間,鎮子裏忽傳來幾聲嗥叫,如山鬼夜哭,孤狼嘯月。一朵禮花在空中綻放,河麵嘩啦一響,薯條黑影迅如鷹隼,朝那白影適才的方向去了。


    林溢寒道:“若瀛,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到底是少年心性,好奇心遠遠蓋過了對危險的恐懼和警惕。


    若瀛也點了點頭。林溢寒當下運起“雲起風逝步”,托著薑若瀛,從屋脊躍到長街上,飛奔前行。


    跑了好一會,那白影黑影仍不見蹤跡。林溢寒駐足喘了口氣,道:“他們好快!”若瀛赧然道:“都怪我不會輕功,拖累得你也追不上。”溢寒笑道:“要怪我才是。這次回去定要叫爹教我禦劍之術。臨到用時,才發現自己學藝有多不精。”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跑到小鎮的邊緣。不遠處就是茂盛的森林,林中似有淡淡光芒,如鳥獸的眼睛。從一團炭黑中傳出幾聲鬼魅的尖嘯。夜寒更重了,若瀛雖然穿著棉襖,仍然打著哆嗦。林溢寒從手心送過去一縷純陽之氣。若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林溢寒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望向林中。


    隻見一個女子背對著小鎮,俏立風中。她身形窈窕,背負一把短劍;一身藍白色的衣衫,不染纖塵,荷袂蹁躚,羽帶飄舞。那一點幽淡的藍白色浸在蒼莽的夜色中,如仙如魅,予人惝恍迷離之感。


    隻聽她脆聲叱道:“好了!你們別鬼鬼祟祟的了,都出來吧!”


    從樹林中村鎮中鑽出十多個黑影。為首一人,用尖細的聲音道:“姑娘好眼力!在下就直說來意吧!本教教主一向對貴派掌門敬仰有加,隻可惜無緣拜會。如今姑娘在此,教主少不得稍盡地主之誼,請姑娘去盤桓幾日,殷勤款待。教主還有些話,想麻煩姑娘帶給貴派掌門呢!”


    那姑娘冷笑道:“魔教妖人,你們一路做的那些事情,以為我不知道麽?!若是我不答應便怎麽辦?”


    那首領道:“姑娘若不去,教主定然責罰在下的怠慢之罪。在下也隻好非請姑娘不可了。卻不知姑娘的功夫,是否如臉蛋一樣俊呢?”他言語輕佻,那姑娘似乎動怒了,背影輕輕顫動,負劍發出淡藍色光芒。然而她卻壓住了怒火,鎮定道:“既然如此,你們便一起上吧!我最討厭的,便是那些隻會牛皮吹破的酒囊飯袋。”


    黑影們向那姑娘處縮小包圍圈。他們左手作烈焰飛騰狀,右手伸縮如銀蛇吐信,雙手這麽地在空中劃過幾道後,在中央匯聚。從他們的手心綻放出朵朵火花,飄入空中,聯綴成一條長長的火龍,張牙舞爪,一對耀目的紅眼貪婪地盯著那藍白衣衫的姑娘,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連皮帶肉整個地吞噬進去。


    薑若瀛拉了拉溢寒的衣袖:“那個姐姐不會有事吧?”溢寒道:“看她身姿輕盈,步法有序,應當暫時沒什麽問題。”


    那姑娘依然頗為平靜,手握在背上短劍的劍柄上,卻並未拔出,而劍意則緊緊鎖住了火龍的頸部;那火龍顯然忌憚她出劍的那一擊,在她身周盤繞著,卻遲遲沒有攻擊。不過它越旋越快,仿佛築起了一道火牆,把那姑娘封閉在其中。溢寒和若瀛也看不清楚火牆裏發生的一切。


    那火龍終於按捺不住,往火牆內一口噬去。一聲劍吟如羽調的琴音,奏響在長夜中;那火龍似乎被什麽東西刺中了一下,頭猛地回縮。便在這一瞬間,一個藍白色的影子從火圈中掙脫而出,躍到火龍的頭頂上方。此時,她終於正麵瞧向了溢寒和若瀛。那張瓜子臉蛋本已清秀絕倫,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增添了幾分嬌豔,如皚皚白雪上開了瓣瓣梅花。她在空中輕柔地旋轉了一圈,越轉越高,然後一個翻身向下射出,劍尖直指火龍的眼睛。


    那頭領打了個什麽手勢,眾黑衣人的手在空中做結網,那火龍忽然散成幾十條火線,在空中交織,圍向那沈姑娘。她的劍割在網上,一劃而過,那火卻仍連貫成線,不曾斷開。眼看那火網就要燒著她的衣衫,姑娘在地上一點後,折轉向後,逃開火網。那網就好似生了眼睛,緊緊綴在她的身後。姑娘向後迅速拍出七掌,每掌都帶出強烈勁風,七股風融成一股,飛沙走石,霎時將那團火網吹向眾黑衣人。


    頭領喝聲散,暫且收了火網,道:“貴派這招‘狂風掃葉’,真叫人大開眼界!剛才不過是陪姑娘玩玩。接下來的可就沒那麽容易吃得消了。上火器!”那首領話音剛落,每名黑衣人從背後取出一個長匣,每個匣中都飛出上十道火箭,一共百餘道,如流星飛追,火雨漫天,刺向那姑娘。


    姑娘背後不遠處便是鎮子了,若她高躍避開,則火箭勢必射向鎮中,整個青屏鎮將成一片火海。那姑娘果然不曾退避,反而挺劍向前,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劈向空中的火箭,空中叮叮當當盡是金屬撞擊的聲音。這些箭威力較尋常火箭大了豈止十倍。那姑娘劍法雖極快,但肩上仍被漏過的箭刮傷了一道創口,空氣中登時飄來皮肉燒焦的糊味。姑娘身體晃了晃,強忍住傷痛一聲不吭,雪白的臉上汗水涔涔,現出一絲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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