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裏適才追趕他們的人眾已經散去。溢寒和若瀛又來到市集上,四處尋找白蘇的蹤跡。


    經過剛才賣發帶那攤子,隻見那商販嘴裏仍罵罵咧咧:“那兩個天殺的小賊,若是下次被我碰見,定打斷他們的狗腿,丟進河裏喂王八!”


    一旁賣古玩錢幣的小販笑道:“我說張二哥,您就積點口德吧。您丟的那玩意不值幾個錢的。”


    “我呸!那兩個小賊怎麽不拿你王三的東西?”張二哥對他怒眼圓睜。


    王三忙看向自己的鋪子,忽然殺豬般叫起來:“我那兩枚楚國的刀幣不見了!還有西蜀的五銖錢……誰,誰偷了我的東西!”


    “哈哈!準是剛才那兩個小賊!我叫你還幸災樂禍!”那張二哥捧腹大笑起來,這時,他卻看見有一隻白色的貓躍上自己的小攤,叼起一支玉釵就跑。


    他跳起來追趕那貓兒。貓兒跑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回身望著他。


    他忙撲向那貓兒。就在手要抓到那貓兒的一刹那,它一個翻滾,從他身下鑽走了。張二卻在地上跌了個狗啃泥,從他衣襟中跌出幾枚錢幣。


    “我的——我的古錢!張二,真是賊喊捉賊!想不到是你偷了我的錢!大家快來啊,把他抓去見官!”王三喊道。


    一群人衝過來七手八腳地把張二按在地上。張二連聲喊道:“冤枉啊,冤枉啊!我沒偷你的錢幣!”


    “人贓並獲,你還想抵賴?”王三道。


    一個巡邏的官差走過來,帶著繩索,便要把張二牽走。


    “這位官爺,我看你是抓錯人了!”林溢寒見那張二已被捉弄得夠慘了,便走上前去正色道。


    官差疑惑地看著他:“這位道爺,此話怎講?”


    林溢寒指了指已經躍上屋簷的貓兒——白蘇,對官差說:“我是上清派的道士,行走江湖,專門降妖除魔。那是一隻千年貓妖,專愛作弄人。必是它偷了錢幣,放在這張二的袋中栽贓,自己卻在一旁看著好戲。你看,它笑得正歡呢!”隻見屋簷之上,白蘇把玉釵放下,正神氣地望著下麵。


    四周的人眾一聽見千年貓妖之名,嚇得麵如土色,那官差顫聲道:“道……道爺,這……這該如何是好?”


    “你們不必擔心!這貓妖道行雖高,卻並不傷人!且看我來收服她。”說罷,林溢寒從背上擲出木棍幻化成的長劍,運足真氣,騰身而起,隨長劍一起躍向屋簷之上。白蘇顯然是沒想到溢寒竟會突然出現,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林溢寒伸手攬在了懷中。林溢寒在空中輕巧旋身,腳將劍尖一點,那劍便又回射向地麵。他踩著劍落下,將白蘇輕輕放在若瀛的手上,說聲:“阿清,你可將這妖物收好了,莫要讓它再為惡。”若瀛一臉恭敬的樣子:“是,師父!”


    四周沉寂了片刻,忽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有人喊道:“禦劍飛行——我今天第一次見到了禦劍飛行!”其實林溢寒那根本不是禦劍,不過是做了個樣子罷了。


    林溢寒將玉釵交回張二手中,若瀛也來到他麵前,將發帶放在他手中,說“這位叔叔,剛才我見到兩位小賊匆匆逃跑,便順手把他們截下,他們說這發帶是從你這偷的,現在便還給你吧!”


    張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頭:“仙人,你們一定是仙人!”


    溢寒和若瀛強忍著笑,轉身正欲離開,卻見那些百姓已經將自己團團圍在中央,有人說:“仙人,您收我當徒弟好不好,我想學長生不老!”有人說:“仙人,我家一直鬧鬼,您能不能去幫我家去捉鬼?”有人說:“仙人,我娘子感染惡疾,湯藥針灸一應無效,您能不能發發慈悲,幫我娘子醫治?”


    溢寒和若瀛登時頭都大了,兩人忙擺手道:“不可不可!我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逗留於此!”


    那些百姓立刻垂頭喪氣起來,看得溢寒和若瀛心下頗為不忍,不過他們這兩個假道士,卻也幫不了他們什麽忙。


    “讓開!讓開!”一個腦滿腸肥油光可鑒的家夥氣喘籲籲地擠了過來,對那些百姓趾高氣揚地嗬斥道:“你們這些草民,哪裏能得到仙人的垂青?還不快滾!”那些百姓雖然對他麵露憎惡之色,卻似對他頗為畏懼,向四周散開了。


    那胖子轉向林溢寒和薑若瀛,立刻滿臉堆笑,肥肉都縮到了一起,仿佛能擠出油來。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大袋子,解開袋口,裏麵盡是白花花的銀子。他把銀子雙手呈上,說:“不知仙人光臨敝鎮,有失遠迎,罪過罪過!小民李有財,仰慕仙人風姿,特獻上紋銀三十兩,盼望仙人能光臨寒舍,小民必將焚香烹茶以待。”


    林溢寒見了他的醜陋嘴臉和行徑,頗為厭惡,揮手便想把他趕走。不料身旁若瀛微微一笑,把銀子接下,轉過身對溢寒說:“師父,這人骨相清奇,與我們頗有仙緣,我們便去他家中叨擾片刻如何?”她一邊說,一邊向林溢寒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


    林溢寒想:“若瀛冰雪聰明,此番定有好戲可看。”於是清了清嗓子,說:“嗯,那我們便去這位道友家將歇吧。”


    那李有財忙不迭地在前麵帶路。溢寒和若瀛跟在他身後。從人群裏傳來歎息聲和辱罵聲,有人啐道:“哼!這是什麽破仙人!善惡不分,見錢眼開!這世道,連仙人也向著壞人麽?誰來管咱們這些窮人?”有人說:“我看那兩個家夥根本不是什麽仙人,分明是坑蒙拐騙。”也有人過來捂住他們的嘴,低聲說:“喂!得罪了仙人可不是好玩的,一道劍光,你腦袋就搬家了。”


    溢寒和若瀛跟著李有財走了片刻,走上了一條青石板路。石板路通向一座氣派非凡的大門,門前左右蹲踞著兩座一人多高的石獅子,門首上的獸頭和拉門的圓環也是鍍金的。門上方寫著福祿壽喜四個大字。走進大門,一整塊青色靈璧石的照壁立在門口。繞過照壁,是一條遊廊,通向金碧輝煌的正堂。


    李有財把溢寒讓到堂屋正中的貼金彩繪圍屏石榻上,自己則在側麵的太師椅上坐下。婢女立刻奉上了清茶,李有才抓起茶杯,往地上一摔,怒道:“今天是仙人來做客,把咱們最好的茶具和茶葉都拿出來,快!”


    林溢寒往四麵望了望,發現堂屋的中央供奉著老君像,還插著幾根香。兩旁則掛著些字畫。想不到這土財主倒還是個附庸風雅之輩。


    李有財恭敬道:“仙人,不知寒舍尚能入眼否!”


    “不錯,不錯。”林溢寒點頭道。


    “小民多年來一直尋覓仙蹤,未想今日碰見兩位,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仙人在何處山頭,習練什麽仙術?”


    林溢寒清了清嗓子:“貧道乃是在天柱山修行。各種仙術都曾練過,說來你也不明白。”


    李有財圓溜溜的眼睛一轉:“有一種法術,不知仙人曾習練否?”


    “什麽?”


    李有財雙眼放光:“便是那煉金之術!”


    “喔?”林溢寒還未來得及回答,若瀛搶先道:“哼!你以為我師父是什麽人?這等雕蟲小技又豈能不會?”


    李有財的頭立刻磕得跟搗蒜似的:“若蒙仙人傳授我煉金之術,小民必將永記仙人之大德,日日焚香祭拜!”


    若瀛高聲道:“你可知修仙之人,最看重的便是心術!若心術不正,就是把經書給念破,也學不會這煉金術。”


    “小民心腸最好了,那些窮人們沒錢買種子,我便借錢給他們;沒錢喪葬,我便替他們出棺材費;道路破敗,我就雇人修整。我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呢!”


    林溢寒心裏暗罵道:“真是恬不知恥!”然而他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哦?有這等事?這般說來,你的心術倒也不錯了。隻是修道還需拋家棄子,尋到一處世外洞天,隔絕一切塵俗攪擾,不知你能做到否?”


    “這……仙人……小人隻想在家中修行,不知可有辦法?”李有財皺眉道。


    “哼!棲恬守逸,留戀塵間,又怎麽能妄想修得仙術?”林溢寒怒道。


    李有財忙磕頭道:“小民並非貪圖享樂之輩,隻是這一鎮百姓離不開小民。”


    若瀛對林溢寒說:“師父,咱們不是有個便捷的法子麽?他既然這般誠心,我們不妨告訴他吧?”


    林溢寒點了點頭。若瀛便對李有財說道:“你這便拿你家的金銀,去這鎮上最窮的人家,每戶人家買十兩銀子的土。記住,一兩銀子隻能買一斤土,知道麽?”


    李有財大驚失色:“這……這是何意?我白花花的銀子,去買些土回來有何用?”


    若瀛喝道:“哼!你懂得什麽?這土便是煉金的材料,一斤土能煉成一斤金子,你算一算,劃不劃得來?”


    李有財掐指一算,喜上眉梢,不過仍有些猶疑:“這……小民院子裏有的是土,何必去窮人家買?”


    若瀛不屑道:“你以為煉金術這般容易麽?若不行善積德,天神豈容你把土變為金子?你買窮人家的土,這土便是有功德的,才能煉成金子。不過不可貪多,一兩銀子就隻能買一斤土!”


    李有財小心道:“仙人……這個,這仙術太過神奇,可否讓小民先開開眼界?”


    溢寒淡淡道:“怎麽,你信不過本仙人麽?這樣,你便先花一兩銀子去買些土,我便讓你開開眼如何?”


    李有財呼來手下的仆役,遞給他一兩銀子:“去,用這一兩銀子去咱們鎮東頭最窮的趙瘸子家買一斤土。”


    仆役瞪大了眼睛:“老爺,這……”


    “要你去你便去,囉嗦什麽?”李有財揚手便打了他一耳光。仆役忙一溜煙的去了,不多時,便用簍子提了些土回來。


    “把土倒在堂中吧,阿青,你便去施法讓他瞧瞧!”林溢寒說。


    若瀛走到那堆土旁,嘴中念念有詞,手輕輕在土堆上一拂,地上登時澄光閃閃,出現一大塊金子。


    李有財的眼睛幾乎要跌出眼眶,忙撲到地上,拾起金子,用牙一咬,顫聲道:“是真的!是真的!”他忙轉過身,向溢寒和若瀛拜倒:“求仙人賜教,求仙人賜教!”


    “你便找阿青剛才說的去做吧!”溢寒沉聲道。


    李有財叫人從他床下抬出一口大箱子,箱子裏滿是銀子。他把全家十多個仆役都叫來,叫他們每人拿著銀子,去鎮中有名的貧戶家“收購泥土”。


    溢寒和若瀛站在堂前的院子裏,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忙來忙去。約摸一個時辰左右,那一千兩銀子已經全部用光,院子裏已堆了上千斤土,攏成一個高高的土堆。


    “你過來,師父讓我教你這煉金之術!”若瀛向李有財招了招手。


    李有財忙跑到她身旁。若瀛說:“你望向那堆土,排開一切雜念,想著金子的形狀。記住,切切不可想那無幹之事,比如這些金子能買多少東西。明白了麽?”


    李有財點了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土。


    “然後,你念這咒語。聽好了!雲煙富貴,流水金銀。如山之聚,一夕散盡!夢花泡影,妄想癡心。若離貪念,方是幹淨!記住了麽?念三遍!”


    李有財也不管那咒語的內容,嘴裏振振有詞起來。林溢寒看他那愚昧的樣子,忍不住便想偷笑。他瞥見若瀛在暗地裏做手腳。果然,等李有財咒語念完,那一大堆土,竟變成一座金山。


    李有財撲倒在那金山上,發瘋般地親吻滿地的金子。他喜極而泣,喃喃道:“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想不到我李有財竟學會了煉金術!哈哈哈哈!從此我便坐擁金山,榮華富貴,嬌妻美妾……”


    “慢!若你今後動了貪婪和不軌之心,不知行善積德,不但你的煉金術不會靈,今天變出的這堆金山,也要變回塵土,你明白麽?”若瀛說。


    隻是那李有財卻聽不到她說話了,他已經徹底迷醉在金子之中。


    溢寒和若瀛離開了李宅。溢寒長吐一口氣:“哈哈,想不到爹說的替‘為富不仁’的家夥們花錢是這般痛快!若瀛,你剛才怎麽會想到給他念那咒語?真是諷刺!”


    若瀛歎道:“我想著他明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堆塵土中,什麽也沒了,便念了那段話。唉,溢寒哥哥,我們是不是太有些過分了,把他一大箱子銀子都給騙得花出去了。”


    溢寒笑道:“若瀛,你便是太善良了。你想想,那上百戶窮人得了這些銀子,便不至於挨餓受凍,不知有多開心。他一個人的失落,換這數百戶的開心,你說好是不好?說不定,他明早見了這滿地泥土,以為是自己心術不正所致,從此便多做好事呢?”


    若瀛聽他這麽說,便展顏微笑起來。她拍了拍身上掛著的那銀袋——正是之前李有財所贈——笑著說:“溢寒哥哥,咱們現在終於有了三十兩銀子,不必再被人追趕著喊賊了!我們便去試試這金銀的魔力吧!”


    說罷,兩個天真爛漫的少年手拉著手,一並往鎮裏繁華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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