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林溢寒覺得有什麽蟲子似乎正往自己嘴裏鑽。他從美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嘴裏竟被鬆針葉兒塞得滿滿的。不遠處,白蘇得意地搖晃著身子。


    “哼!壞貓兒,又淘氣!”


    薑若瀛卻早已起來了,站在旁邊撲哧地笑:“她不過是看你太懶了,這才忍不住要把你叫醒。”


    林溢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見陽光透過林木的縫隙,灑滿薑若瀛的頭發,在她身後留下一道美麗的剪影。她的臉似乎剛才溪水中洗過,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兒,白得透明的肌膚裏浸著桃花般的嫩紅色。


    林溢寒隻覺心曠神怡,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到溪水邊,用清水洗了把臉,一股清冽之氣撲麵而來。


    “我們這就出發吧!”林溢寒笑道。


    “嗯!”


    白蘇歡快地跑在前方,腳步輕盈。顯然薑若瀛那宮殿把她也給憋壞了。林溢寒仍是把棉衣解給薑若瀛,好在行走之中,一點也不覺得冷。


    走出樹林,竟是一條官道。那官道甚為寬敞,路上還留著被車輪碾過的轍痕。路旁叢生著數珠梅花,淡香裛裛,亭亭玉立。沿著官道走了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座小鎮。雖然隻有千百來戶人家,可對於林溢寒和薑若瀛而言,已是極新鮮好玩的去處了。鎮上房屋多是木製結構,雜以數間青磚大瓦房,想來是鎮上頭麵人物所居住的地方,房屋屋頂傾斜,屋簷上還設有防雨槽。這是南方多雨之處民居的常見形態。幾戶人家的屋簷上海掛著鈴鐺,微風拂過,叮咚有聲。一條小河穿越小鎮,河上飛跨數座小橋,或平或拱,或石或木,或如安臥之龍,或如欲翔之鶴,頗為別致。三三兩兩少女,在河畔嬉戲,衣袂翩躚,歡聲笑語。


    林溢寒和薑若瀛沿著鎮子的碎石路一路前行,兩眼都睜得老大。兩旁的民居多敞開著房門,兒童在門前玩耍,老人則搬著條凳兒,在門口曬太陽,一副祥和的圖景。一些三十來歲的叔叔嬸嬸看見兩人走來,都嘖嘖稱讚:“這是誰家的女娃,長得真好看!嗯,這男娃也蠻俊的嘛!”若瀛聽到這稱讚,不禁有些羞澀,她低聲對溢寒說:“我真的挺好看的麽?”


    溢寒聽她這麽一問,啞然失笑:“若瀛,難道沒誰這麽誇過你好看麽?”


    “沒……”若瀛搖了搖頭。


    溢寒微微一笑:“那你想聽誇麽?我多誇你幾句好不好?”


    若瀛點了點頭,忽然又擺手道:“不必啦不必啦……我會不好意思的。”


    兩人走了一段路,前方傳來喧鬧嘈雜的聲音。原來他們已到了鎮上最繁華熱鬧的地方——市集。隻見數百步的河道兩旁,鋪著寬闊的石板路,路旁是零次櫛比的店鋪,有雜貨鋪、琳琅滿目的綢緞鋪、當鋪、藥香四溢的生藥鋪、挑著杏簾兒的酒樓、賣刀劍的鐵匠鋪、經營博山香、沉水香、安息香、瑞腦、胡椒、蘇木等諸種香料的香料鋪等等。河畔則擺著各色的小攤,小販們扯著喉嚨兜售著各種貨物——吃的有糖葫蘆,麻糖、炸糕、酥餅、炒貨……玩兒的有布紮的小人兒、草編的螞蚱、銅手環、竹馬……此外,還有樂器、古玩,還有道士賣各種符咒的,卻也不知是靈還是不靈。


    兩人直看得眼花繚亂。那些小販見他們眼中盡是好奇的神色,便扯了喉嚨向他們吆喝:“快來看一看快來瞧一瞧啊!北海的貝殼昆侖的瓊枝鳳凰的蛋麒麟的角鮫人的珍珠,應有盡有啊!”


    薑若瀛左瞧瞧又看看,忽然在一個賣頭飾的小攤前停下來了。她看著一條銀色的發帶,似乎非常喜歡。商販看見來了位漂亮的小姑娘,忙不迭地說:“小姑娘,你真有眼光!這發帶是用南海的鮫絲織成的,入水不濡遇火不燒。你戴著一定美得不得了!”


    薑若瀛遲疑道:“我可以戴它麽?”


    那商販的頭點得跟搗米似的。若瀛嫣然一笑,把發帶係上,問林溢寒道:“好看麽?”


    “那當然了!”林溢寒重重地點了點頭。


    若瀛對商販連聲稱謝,拉著林溢寒轉身走向另一處貨攤。


    那商販大喊道:“喂!你還沒給錢呢!”


    若瀛轉過頭來,疑惑道:“給錢?那是什麽東西?”


    “好啊——你沒錢拿走我東西幹什麽?!”商販睜圓了眼。


    若瀛委屈道:“我問你可以戴麽,你說可以的……”


    “我隻是讓你試試,試好了想要就得買!青天白日的,你想當強盜麽?”商販伸手就要抓向若瀛。


    林溢寒一把把他的手擋開,說:“付錢是麽?我有!”


    “喔?你有錢?好!這是鮫絲發帶,一共值十兩銀子,快點拿來!”商販攤開油乎乎的手。


    身旁此時已聚了些圍觀的人眾。有人打抱不平道:“喂!你這不是欺負小孩麽!什麽鮫絲,分明是胡說八道。我看這發帶頂多值五錢銀子。”


    “去去去!我愛賣他們愛買,沒錢就閃一邊去!”商販喝道。


    “十兩就十兩!”林溢寒拍了拍胸脯,裝作伸手進衣帶摸銀兩的樣子。他忽然用極低的聲音對若瀛說:“跑!”說罷,他拉著若瀛,往鎮外狂奔起來。


    那商販愣了片刻,扯開喉嚨大喊道:“抓賊啊,有賊啊!快抓住那兩個小毛賊!”


    身後立刻便有數十人呼號著追過來。林溢寒使出雲起風逝的身法,腳底生風,帶著若瀛在人群中穿來插去。不多時,他們已然奔出了小鎮,往密林中一路逃竄。


    也不知跑了多久,後麵的吵嚷聲終於消失了。薑若瀛用雙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抬起頭來,小臉因急速奔跑漲得通紅。她驚魂未定,眨著大眼睛問林溢寒:“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們?那叔叔好凶,非要我給他錢,錢又是什麽東西?”


    林溢寒道:“在外麵的世界,錢是非常厲害的一種玩意。有了錢,就可以和商人換你想要的東西。”


    “為什麽錢就能換東西呢?難道它有什麽神奇的功能?”薑若瀛好奇道。


    林溢寒摸了摸腦袋:“這……這可怎麽解釋呢?對了,我爹曾向我說過錢的來曆,你願不願聽?”


    若瀛拍手道:“好呀好呀!”


    林溢寒當下道:


    我小時候,有一次爹出遠門,帶回來好多黃燦燦白生生的東西,倒是蠻好看的。爹說:這些都是金子和銀子,也就是錢。有了它,人們就能滿足各種欲望—山珍海味、香車寶馬、瓊樓玉宇、前呼後擁……甚至操控別人的自由和生命;可沒了它,便會挨餓受凍,遭人冷眼和欺淩。


    我把那東西翻來覆去地看,問爹:這些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樣子,也沒有蘊藏著什麽靈力,為啥會這麽厲害?


    爹笑道:它的力量就來自於人心。上古之世,人心敦樸,築巢而居,結繩而記,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饑則食草木之實,渴則啜清溪之水,衣不過蔽體,食不過果腹,怡然自得,無欲無求。太樸既散,人心喪亂,莫不追逐外物——眼欲觀麗色,耳欲聽絲竹,舌欲甘酒肉,身欲裹狐裘。隻不過,大家都喜歡的東西,往往是稀少的。你如果有了,我就沒有。我如果不能從你這裏奪走,就隻有以別的東西同你交換。當時,伏羲見眾人以物易物,很是麻煩,就發明了錢,讓大家用錢來易物。起初的錢是貝殼什麽的,後來,就變成了金銀。


    不過,令伏羲大帝始料未及的是,錢自此便有了操控人心之魔力。俗話說,人為財死。世間多少人,為錢財奔忙一世;但富貴不過東流水。到頭來,千金散盡,隻剩一抔黃土,可悲可笑!


    我妹妹問爹說:爹,那錢既然有這樣的力量,如果我們能好好利用它,也能造福他人呀!


    爹說:樓兒,你說得很不錯。錢本無善惡,善惡在於人心。若做到無欲,錢就不能奪人之心誌。爹爹這筆金銀,便是要去散發給一處災民。你們日後行走江湖,若遇到那些為富不仁,橫征暴斂的家夥們,不妨也替他們花花金銀吧,哈哈!


    薑若瀛聽他講完錢財的來曆和魔力,恍然大悟道:“難怪那叔叔那麽凶,原來是我沒有給他錢。可是我沒有錢呀!平常在宮中,什麽東西都是可以隨便拿的。金銀宮裏倒是有許多,隻是那些都是裝飾物,和石頭啥的也沒什麽區別嘛,誰知道它們竟是錢。”


    林溢寒聳聳肩道:“唉,可惜我也沒有錢。我和妹妹穿的衣服,都是娘親手縫製的;吃的果子和肉,都是自己采集和捕獵的。”


    薑若瀛從頭上解下絲帶:“既然這樣,我們把這絲帶還給那叔叔好了,他拿著賣了錢,才能給他的家人們買吃的……不過,那叔叔太凶了,還說咱們是賊,我可得教訓下他才行……咦,白蘇呢?白蘇沒有跟著咱們一起跑過來,會不會被抓到了?”她焦急地吹著口哨,呼喚著白蘇。


    林溢寒道:“不會的!白蘇那麽精明,說不定此刻又在哪兒搗亂呢!”


    “可是……我得去鎮子裏找她。”薑若瀛說。


    “你別忘了,咱們現在可還都頂著賊的帽子,現在再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薑若瀛眨了眨眼睛,忽然一笑:“我有辦法,咱們可以易容改裝!”


    “什麽?你還會易容術?隻是又去哪裏尋找易容的材料呢?”林溢寒吃驚道。


    “這個不難,看我的!”薑若瀛說罷,往林中收集了些落葉和枯條,堆在一處,小手握成一個好看的形狀,喃喃念了幾句咒語。隻見白光一閃,那堆落葉竟然變成一條玄青色的道袍,樹枝變為天藍色的道帽。她把如水長發挽起,戴上道帽,披上道袍,長袖飄飄,神采飛揚,刹那間便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


    林溢寒看傻了眼:“你究竟還會多少奇怪的法術啊?”


    薑若瀛笑道:“這不過是些簡單的幻術而已,隻是為了好玩才修煉,半點用處也沒有的。讓我看看,把你扮作什麽合適呢?不如變為一個老爺爺吧,嘻嘻!”


    林溢寒佝僂著腰:“咳咳……乖孫女,快來扶著爺爺,爺爺走不動了。”


    “哪裏哪裏,你是白發蒼蒼的老劍仙,我隻是你收的小道童而已……”薑若瀛微微一笑,從地上拾起些泥土,抹在林溢寒臉上,他臉上立刻皺紋密布。她給林溢寒也做了件道袍,然後尋了些枯草,合著草木的汁液,往林溢寒臉上一貼,然後用手在他臉上輕輕一拂。一刹那間,枯草變成了白色的長胡須,而林溢寒的頭發和眉毛也變得皓白。一隻長木棍則化為寶劍,斜掛在林溢寒身後。他對著溪水一照,隻見一位骨相清奇,慈眉善目的老劍仙出現在水麵上。


    林溢寒捋著長須,大感有趣:“徒兒,這鎮子裏妖氣密布,我們這便去看看吧!”


    “是,師父!”若瀛上來挽著他的道袍,拉著他往小鎮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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