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句鳳嶽的“玉堂”已經越來越完美了。這是由於他在模仿玉堂的作品時,漸漸地理解了玉堂的偉大,真正地從心裏接觸到了玉堂之故,他在臨摹中不斷研究,因此從某一點來說,他作為一個實際製作者而對技術上的研究,有些地方已經走在我前麵了。而且,可能是由於他的極度注意吧,在構圖方麵也已達到了相當巧妙的境地。


    蘆見和門合又一起來找我。


    “鳳嶽已經畫了二十來幅了,而且每一幅都是傑作,先生,今後怎麽辦呢?”


    他們這樣問我。


    “在我的眼睛裏,這二十來幅中,好的不過是三四幅而已。”我說,“我們至少要積聚到十二三幅不可,你們再稍稍忍耐一下罷。”


    蘆見和門倉麵麵相覷了一下,從他們的表情裏可以看出,這兩個人在到這裏來之前,已經商量過一番了。


    “要積聚十二三幅,這是什麽意思?”


    最先開口的是蘆見。


    “請把先生的想法說給我們聽聽罷。看樣子,您一定有著什麽計劃吧?請您多多告訴我們一些罷。”


    他們兩個人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他們似乎已經有些覺察到我大概是有著什麽目的的,因而有些感到不安吧。


    普通出售贗畫的辦法,總是一件兩件地拋售的,這樣就不容易引人注目,因而也比較安全,因為這是不易多得的古物,如果集中了幾幅一下子賣出去,一定會引起人們很大的注意。周而對此產生懷疑,容易露出破綻來。所以,他們的想法是,從現在開始就可以慢慢地拋出去了,我一直抑製著不願這樣做,他們因而覺察到這裏麵一定有什麽道理,所以耽起心事來了。


    同時,如果一幅兩幅地早些賣出去,也可很快地把錢換到手,這對他們當然也是一種誘惑,已經有一幅以八十萬圓賣給日室了,這一成果也引起了他們早些變錢的欲望,這當然也是可以理解的,投資的人總是希望能夠快些把本利收回的。


    “唔,再等一些時候罷。”


    我吸著煙這樣說。


    “你們的心情,我是完全了解的。鳳嶽的生活費以及我的費用,也化了不少啦,可是已經從田室那裏賣到了八十萬圓,大概也不致於太困難啦。希望你們再稍稍忍耐一下。我要把風嶽的畫集中起來,一齊賣出去。”


    “一下子賣出去?”


    蘆見彩古堂望著我說。


    “這樣做,太引人注目,反而會暴露我們的秘密吧。不是太危險了嗎?”


    “首先,如果這樣集中起來出售,哪裏去找這樣一個買主啊!”


    門倉也出麵幫腔說。


    引起人們的注目——這才是我所追求的目的。浦上玉堂的畫有了新的發現,而且數量又如此之多,那一定會引起關心古代美術的人的驚奇。這個話題一定會象旋風似的卷將起來,新聞界更會把它擴大開來去。當然,岩野佑之一定會被請出來對這些畫進行鑒定吧。除了岩野和兼子這一家子以外,還有誰呢?而且,這種鑒定也不可能個別地在沙龍裏舉行,而是勢必在更加公開的社會場所舉行了。換句話說,岩野佑之勢必在整個社會的麵前公開暴露他的失敗。我所期望的,也就是這個局麵。


    我要讓社會上看清楚的,還不僅是一張死畫的真與假,更重要的還是一個活人的真與假。


    “在人們的眼裏會產生懷疑而暴露秘密的畫,我是不會拿出去的。”我說,“同時,我們也沒有必要把這些集中起來的畫非賣給一個人不可。這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拍賣啊。”


    “拍賣?”


    蘆見和門倉都帶著出乎意外的表情望著我。


    “是的。拍賣啊。我一個可以承擔這一筆生意的經營古代美術品的第一流商家來出麵,堂堂正正地進行公開拍賣,為了這個目的,可以先借一個最好的場所來進行一次預展。為此還必須做一些高明的宣傳工作,招待一下報館和雜誌社的記者,請他們大書特書一番。”


    蘆見和門合一時都低下了頭,誰都沒有出聲,可能是他們感到我的話太大膽了,沒有答活的準備。


    “先生,不要緊吧?”


    最後還是門倉帶著不安的表情這樣反問了一句。


    “你對於鳳嶽的畫感到不安嗎?”我說,“我把他培養到今天,當然是可以負責的。假定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突然有人把他畫的玉堂給我看的話,我也一定會認為是真品的。我都敢這樣說,難道還有人能夠看得出是假的嗎?”


    蘆見和門倉又都不吱聲了。這說明他們是同意我這番話的。可是,心裏的不安並沒有消除,還是惶惑的表情。


    “可是,”蘆見還是躊躇著說,“象這樣把許多玉堂的作品一下子拋出去,不是有些不自然嗎?”


    “沒有什麽不自然啊。”


    我這樣說著,弄熄了煙蒂,把擱著的腿換了一下。


    “日本這麽大,埋沒在有名的或古老的家庭裏的名物,不知道還有多少哩。拿出這麽一點兒東西來,又有什麽稀奇呢!。”


    這就是盲點,也就是封建的日本美術史上的盲點。西洋美術史上的材料,可以說已經全部發掘殆盡,而且已經公開了。縱觀分布在整個廣大的歐美地區的博物館和美術館中的陳列品,西洋美術史上的材料,絕大部分都已搜集齊全,本論是研究家或欣賞家,誰都可以自由參觀。他們的古代美術品已經民主化了。可是,日本的情況卻並非如此,收藏家都把它們深深地藏在自己家裏,那麽吝音地本肯給人家有一睹的機會、因此,究竟有些什麽東西藏在什麽地方,誰都不大明了。而且,美術品已經成了投機的對象。在戰後的變動期裏,從舊貴族或舊財閥家裏拋出來的東西,不斷地在新興財閥之間流動著,以至文部省之類的機構想編一套古代美術品的目錄,也感到非常困難哩。因此,現存的古代作品中還有三分之二為任何人所不知過的東西,這死藏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睡大覺。這是誰都可以估計得到的。這個空白點,也就是我的計劃的出發點。


    “那麽,這些東西的出處和來由怎麽辦呢?”


    蘆見仿佛突擊似的這樣問。


    “出處嗎?那就說是某某舊華族就行了吧,由於麵子關係,人家不願意發表名宇,這麽道歉一下就是啦。湧上玉堂原來是備前侯的藩士,所以隻要找一個與這有關的舊大名家,或者是明治大官的家族也可以,因為維新當時。舊大名家裏所藏的東西,有很多是獻給明治政府的顯要人物的。諸如此類的話編造一些就行啦。”


    “但這麽一來,就不可能由我們經手啦。”


    一聲見彩古堂仿佛表示投降似的這麽說。


    “如果是這樣大張旗鼓地拍賣的話,以我這樣的人來出麵經手就不夠啦。要不是第一流的古董商。人家一定會認為這是欺騙的。”


    “是準備找第一流古董商啊。”我不在乎地說。


    “這種店家肯來給我們做這件事嗎?”


    “自然會使他願意啊。”


    “用什麽辦法呢?”


    “給他看實物啊,鳳嶽的畫,即使不編造什麽來由,一下子也看不出來哩。不過;古董商的猜疑心是最厲害的。盡管這是一筆有厚利可圖的大生意,也不致於貿貿然就接下來的。所以,必須先讓這方麵的權威作了鑒定。有了可靠的保證,他們才肯接手吧。所以,這一點如果能夠成功,那就等於這個計劃全部完成了。”


    我雖然說“如果能夠成功”。但心裏卻對這句話是具有十分把握的。如果不是對此早有正確的估計,我一開始就根本不會於這件事的。


    “這既是南宋畫,那麽所謂權威,也就是指的岩野先生和兼子先生啦?”


    蘆見這樣問著。看來他已經有些動心了。


    “哦,是的,先隻有這些人吧。”


    如果蘆見和門倉注意一下的話,他們一定會發現這時我的嘴角邊是透露著微笑的。,這也可以說是會心的微笑吧。說起來,我最初的目的,也就是要把岩野佑之和兼子等這一黨揪出來呀。


    “那麽,這個出麵代理的人,又去找誰呢?”


    這一次是門倉提問題了。我舉出了兩三家古董商的名字,都是第一流的專門經營古代美術品的商家。門戶和蘆見的臉上盡顯出了躊躇的樣子,看來,他們現在是冒險和恐怖交錯著的心情。


    “讓我們再稍稍想一想吧。”


    我聽到蘆見這樣說,便又叮囑他們:


    “你們可不能把風嶽的畫分開來賣出去啊,必須遵守我們原來的約定。噸級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即使是一幅也絕對不能拿出去啊。”


    蘆見和門倉回去時,那樣子比來時更加昂奮了,我相信,結果他們還是會按照我的講法做的。


    於是,我就開始打算著今後的計劃。這也是我在後畢生中意誌為最強和最愉快的時期。


    至於蘆見彩古堂之終子下定決心按照我講的辦法去做,部是因為他又看到了兼子的一篇文章的關係。這篇文章的題目是~關於新發現的主堂畫幅》,登在《日本美術》雜誌上,這是一本對日本古代美術具有最高權威的美術刊物,“。任仍作品隻要在這個雜誌有介紹,那就等於獲裕了有權威的保證一樣了。


    兼子的介給論文占據了四、五頁篇幅,並把《秋山索薪圖》也製成版子印在一起。果真就是鳳嶽的那幅《秋山索薪圖》。


    據兼子在他的丈章中說,這大概是玉堂五十一歲到六十歲之間的作品,在圓熟的技巧中顯示著充實的力量,在玉堂的作品中可以說是第一級的逸品。而且構圖也是出類拔群,充分地發揮了玉堂筆法的特征。因此他又在結論中說,擬於最近申請國寶保存委屏會進行正式調查,指定為重要美術品。想到日本也還埋藏著如此優秀的作品,真使人更感到信心百倍了。


    看來,這一篇文章倒的確是道出了兼子的真實心情的,文章的筆調如此流利,顯然並不是專為博取田室物兵衛的歡心而寫的。


    我看到雜誌上印著的圖版,自己也感到這樣一來,看上去倒真的有些象玉堂的作品哩,雖然我對它們的製作過程一清二楚,但從書上的版子來看,仿佛真的有另外一種感覺似的,即使不是兼子而是我自己,恐怕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我簡直感到有些自我陶醉了。


    “先生,這麽一來,一切就沒有問題了,兼子先生都已這樣說了,那我也有了自信啦,一定就照先生所說的那樣做罷。”


    蘆見非常興奮地這樣說。他幾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隻要兼子這樣說了。其他的玉堂作品的權威,也會跟著這樣說的。大概是這樣罷——我在心裏這樣暗忖著。


    兼子雖然年紀還輕,但性情比較穩健,在鑒定方麵的眼力,比岩野佑之更為可靠,所以隻要兼子這麽一說,岩野佑之一定也會被引出來的。可展,不論壽子的實力多麽強,僅僅隻有他一個人的發言,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必須讓現在霸占著經院派最高王座的岩野佑之親自出來發言,不是這樣,就不能算是達到了我的目的。


    不過,在兼子的先導之下,岩野佑之必然也會出來的。他一定會跟在這一派的最後公開出麵的,我心裏充滿著喜悅和勇氣,我的壯大的剝製作業,必須把計劃安排得萬無一失。


    “蘆見君,既然如此,我們就動手幹起來罷,先派門倉到岡山去一次。”


    “到岡山去?”蘆見顯得不解的樣子。


    “岡山一帶,玉堂的贗品多的是,要他從這裏麵挑好的買五六件回來。”


    “也把它們當真品賣出去嗎?”蘆見愕然地問。


    “不。隻是把它們摻和在其中,在預展中一起陳列出來。不過,不行的東西畢竟是不行的,誰都會把它們區別出來的。但這樣正好。你想一想,如果一個人收藏的全部是真品。那不是太奇怪了嗎?一般的情形都是玉石混淆的。如果不是盡量做得自抵一些,一不小心,就會引起人們的懷疑的。”


    聽到我的這些說明,蘆見深深地點著頭。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完全信賴著我的意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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