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齋房內。


    薑小蠻幾人盤膝坐在蒲團上,一條長長的紅木矮桌穿堂而過。


    此刻並不是用齋時間,所以寺裏僧人們除了念慈與念悲外,也就隻有湛海禪師在。


    寺中僧人日子多過的比較清苦,所以桌上不過擺著幾盤齋菜粗茶,算不得多好。


    至於主食,是一大木桶熱氣騰騰的糙米飯。


    好在幾人都不是計較之人,在山上有的吃就已經非常不錯。


    湛海坐在主禪位上,麵容帶笑,望著眾人,輕笑道:“幾位施主還請動筷,切莫要嫌棄寺內飯菜不合口。”


    薑小蠻也不客氣,端起木碗就是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糙米飯,扒拉兩口,笑道:“謝謝禪師的招待,前些日子為了趕路,很多時候都是用隨身幹糧對付的,這飯已經很好了。”


    魏冉似乎並不太餓,隻是輕夾了幾口齋菜送入口中細細品嚐。


    軍伍出身,縱然有好幾年沒有上過沙場,可並不妨礙他懂得憶苦思甜。


    和平來之不易,都是兄弟們用命換來的,他比起百姓來要更懂得珍惜。


    這齋菜淡茶,雖說沒有太多油水,可卻難得是他覺著這些年吃過最合胃口的一次。


    姬小月頭發還濕漉漉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將頭發披在肩上,端著碗很小心,生怕將水珠滴落到桌子上就是不好了。


    湛海禪師似乎看穿了小堂倌的心思,笑道:“小施主不必如此,在寺裏沒太多規矩,沐浴之後身上有水汽是常事,無須太過拘謹。”


    小堂倌點點頭,終於放開了,端起手中碗來學著薑小蠻的樣子,大口扒拉著那滴了香油拌了些許鹹菜的糙米飯。


    姬小月腮幫子一動一動,不禁暗暗點頭廟裏僧人廚藝當真不算差。


    雖說這糙米不比白米那般稚嫩讓人容易下咽,可嚼在嘴裏時,卻也軟糯無比。


    而桌上,那幾盤綠菜,雖說隻是清炒,可火候卻是剛剛好,甜脆有加。


    可以看得出,這梧桐寺中的火頭僧廚藝必然不差。


    幾人當中,就屬姬小月廚藝最好。


    能夠入那位樊城女廚神之眼,她自然是有資格給出這般評價的。


    滿足的拍了怕肚子,姬小月樂嗬嗬讚歎道:“大師,您這廟裏掌廚的師傅,手藝真不錯。”


    “嗬嗬,小施主倒是有眼光,我們梧桐寺的燒火師傅,出家前這方圓百裏出了名的大廚師,錦城三大酒樓當初都曾花過重金請他出山呢。”湛海禪師嗬嗬一笑,端起桌前清茶細細飲上一口,緩緩道:“雖然我這師侄因為一些原因,如今隻是帶發修行,可確實是一個有禪心之人呐。”


    幾人沒有想到,小堂倌隨便一問,竟然這寺院執掌火房的師傅,竟然還有這樣一層來曆。


    帶發修行,在禪宗弟子中,算是比較特殊的一種。


    雖修禪禮佛,卻因為或因世俗有所牽絆,或是佛緣淺薄,不能盡一生而出家。


    故而會不剃度受戒,帶發而修行。


    出家修行之期可三日、七日、一月、三月、半年、三年乃至更長,在寺院過一段相對寧靜的日子。


    開卷讀經,閉門修禪,以期有朝一日能夠頓悟禪心,從而得以超脫。


    “禪心?”


    薑小蠻內心一動,放下手中之碗,認真看著湛海請教道:“敢問大師,什麽才是禪心?”


    “薑施主,你未來之路必然是會波瀾壯闊,老衲也隻能觀之一二。”湛海輕頌一聲佛號,緩緩開口道:“所以,於薑施主來說,花看半開,酒飲半酣,茶至半盞,食入半碗,不貪心,不妄求,不妄動殺念,正視本心,便是禪心。”


    湛海禪師,行伍出身,早年曾身居軍中高位。


    四十年那年,有雲遊禪師途徑家門,三繞其宅而入,推其門贈經書合共二十一本。


    說來也怪,當時大字不識幾個還是萬人敵將軍的湛海禪師卻對那厚厚一遝佛經,本本一讀便通。


    往後,每一年,誦讀一本經書。


    那個年代,正值南北兩域連番大戰的亂世。


    說來也怪,自讀經書之後,這個本名叫作張大海的湛海禪師,但凡統兵出征必大獲全勝。


    雖說被稱為常勝將軍,但所屠敵軍,卻是各路軍中將領最少。


    甚至有幾次,北秦遠多於張大海所部幾倍兵馬的大戰,到最後竟然會不戰而降。


    六十一歲那年,張大海誦讀完最後一本經書,頓悟自己前世是那禪宗護法金剛,得道前曾受大夏五代鎮邊軍候之恩。


    故而轉世投身軍伍,是為報恩。


    前世,兵禍之中。


    大夏五代軍候,在亂世中救下他悟禪之寺中四十一口僧眾性命。


    所以得證金剛果位後,張大海再次投胎出生南域邊地。


    二十歲從軍,為南域鎮守邊地四十一載報恩。


    今日期滿,自然憶起前世因果。


    第二日,於家中子孫留書信一封,隱姓埋名投入青巒山梧桐寺前代主持座下。


    直至今日,已有二百七十載,一身佛門神通絲毫不輸前世,更是修出唯有菩薩果位大成者才擁有的一雙佛眼。


    佛為覺者,覺者之眼稱佛眼,謂能洞察一切。


    早在少年幾人登山時,雖未刻意去看,但湛海禪師卻一眼看穿了姬小月的女扮男裝,也望見了那個捧著白瓷瓶的蕭姑娘身後有佛緣,看破了魏冉這一世縱橫沙場殺戮過重,以至於最終將因果牽連到自己妻子身上的淒涼。


    卻唯獨沒有看穿這個少年,哪怕是後來真正去動用神通開啟佛眼,也隻是隱約覺察到少年未來的不凡與支流多到恐怖的命運之河。


    命運,看不見,摸不著,卻影響人之一生。


    佛門講因果,人自打出生那天起,便會應運而生一條由自身氣運組成的河流。


    河流浩瀚程度,決定了人未來一生是落魄貧窮亦或者大富大貴。


    而命運,卻是充滿了變數的。


    所以,每個人身後氣運組成的命運之河,必然會多少生出一些支脈河流。


    有人多,有人少。


    尋常世俗之人,少不過兩到三條,多不過數十條,已是極數。


    哪怕是踏上武道的修行之人,就算如已入王侯境的魏冉,至多不過百條。


    但用佛眼望去,這薑姓少年身後河流卻是密密麻麻,多不勝數,不會低於萬條。


    甚至是,在有的支脈中,波濤滾滾巨浪翻天,其氣勢,絲毫不輸於主脈。


    更可怖的是,有那麽兩三條支脈,河水顏色竟是金黃或者血紅。


    氣勢,更隱隱壓過了主脈河流。


    就算如今的湛海,已然半隻腳踏入了菩薩之境,也不敢去深入探尋這少年背後那條浩瀚無比的河流。


    但隱隱覺察到薑小蠻,其日後會與禪宗有幾樁因果,所以如今才會開口隱晦的說出所能看到的一二來。


    至於,不能看到的,那是萬萬不能妄加揣測的。


    於少年而言,未來必然會是一條趟著屍山血海之路。


    天道公平,有失必有得。


    故然,這條路走下來雄闊壯觀,卻也少不了殺戮艱險。


    成,則屹立九天,必一世之尊。


    敗,怕是連屍骨都不一定能夠留存。


    過去,湛藍禪師也隻是在書上看到過有此記載。


    背負如此恐怖命運之河,往往是匯集了一族氣運甚至是一城,乃至一域一皇朝氣運於一身。


    不僅是自己,勢必會影響身邊之人。


    離得越近,越是如此。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用去想,未來,如現在一般寧靜安詳的日子,必然是越來越少。


    少年問他何為禪心,對薑小蠻今後要走之路來,可不就舒閑之心即禪心。


    姬小月聽得雲裏霧裏,卻覺得好玩,不由好奇道:“大師,那我呢?對我而言,什麽才是禪心?”


    湛海不語,深深看了一眼低著頭細細咀嚼自己那番話的薑姓少年,然後才嘴角帶笑看向小堂倌,輕聲道:“對於小施主你呀,心中所想之人,便是你的禪心,隻要伴在他左右,便處處是禪。”


    心思被戳穿,小堂倌偷偷看了一眼身旁少年,不禁紅了臉。


    對小姑娘來說,縱使世間禪有千萬。


    可唯獨此禪,要用一生來參。


    “對了,大師,不知蕭姑娘她什麽時候會醒?”薑小蠻有些不解身旁小嶽兄弟怎麽老愛和女孩子一般臉紅,搖搖頭,笑了笑看著湛海禪師問道。


    方才,鍾響之後,蕭穎便是陷入昏睡當中,周身被塔林之中諸多佛塔散發的霞光所覆蓋,旁人根本近身不得。


    湛海說,蕭穎她生而便帶著大佛緣。


    這次進入寺院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諸多舍利業果加身,等醒來必然能洗盡鉛華,仙途可期。


    這不說還好,一說可把幾個人嚇了一跳。


    莫不是今後,這蕭姑娘難道要入了禪宗,剃度出家不成……


    好在湛海禪師向幾人解釋,有佛緣並不一定非要出家的。


    禪宗弟子千萬,有很多便是那世俗弟子,於紅塵中修心,並非一定出家。


    在中域與西域,有諸多大族,認真算來都屬佛門子弟,可一樣並沒有剃度受戒,真正遁入空門。


    禪是在心,而非在外。


    那些曆代高僧所留舍利,多留有成佛前的神念,在蕭穎進入塔林感知其佛緣深厚,才會顯化佛光結一場機緣。


    如果不出意外,想來,等蕭穎醒來後,武道修為一步入先天,也並不是沒有可能。


    薑小蠻一聽說蕭穎可能會一步入先天,連忙狠狠一拍腦袋,道:“壞了!”


    “這是一件喜事,怎麽會壞了?”念悲和尚坐在師父身邊,有些不解看著少年問道。


    小堂倌坐在一旁,衝著薑小蠻嘟嘴道:“薑大俠,你是不是怕蕭姑娘醒來後比你厲害了,心裏麵那些個壞念頭沒機會施展呀?”


    姬小月不知道蕭穎體質的事,見少年這般表現,不禁有些吃味。


    “想什麽呢?”薑小蠻揉了一把小堂倌的腦袋,開口解釋道:“蕭穎體質有些特殊,一旦進入修煉,必遭天妒,降下劫難來。”


    薑小蠻看著湛海禪師,輕聲問道:“不知大師,是否聽說過九陰玄女之體?”


    “九陰玄女?”老僧麵色一變,有些不可置信道:“薑施主,你是說,蕭施主她身負九陰玄女之體?”


    薑小蠻點點頭,神色有些沉重。


    雖說才認識不久,可卻也不想看到蕭穎出現什麽意外。


    “九陰玄女之體?”小堂倌見眾人反應,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小聲衝著身旁少年問道:“蕭姑娘她是不是會有危險呀?”


    “這種體魄,又叫度厄劫體,生而得天道恩寵全身陰脈貫通,卻又遭天所妒,一旦踏入修行沒有任何瓶頸,每破一境,天道必降下一劫。”輕輕歎一口氣,湛海苦笑一聲道:“看來這場佛緣與蕭施主來說,是福也是禍啊。”


    得禪宗緣法,讓諸多舍利業果加身,今後蕭穎身上必然會得佛門氣運庇佑,是為緣。


    可身負度厄劫體,遭天道所妒,一入修行則必遭天道責難,每突破一個大境界,必經曆一次大劫術,修為越高,劫數也越難度過,這是為禍。


    從古至今,除了西域武瞾與北域羋月,世間身負這種體質女子,多數不得善終。


    “善哉,善哉!”湛海禪師閉目苦思,猛然睜眼,瞳孔中綻出兩道佛光,輕笑一聲道:“福兮禍依,禍兮福依,蕭施主身負佛緣,此生雖有劫難要度,卻可有驚無險一生無憂。”


    意味深長看了一眼女扮男裝的小堂倌,輕聲道:“未來,緣數到了,未必不會是這世間第三位九陰玄女大成者!”


    薑小蠻轉過腦袋看了一眼魏冉,見他衝著自己微微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少年自幼讀各類雜書頗多,知道諸如道門禪宗,這類傳承最為久遠的道統,都會有許多推演神通。


    方才老僧眼中兩縷佛光,必然是運用佛門神通去推演了一番。


    魏冉修為不俗,連他都認可老僧之語,想來應該是真。


    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聽先前一直未曾開口的魏冉輕聲道:“若真如大師所料一般,蕭姑娘她醒來時,武道修為會一步入先天。那麽必然是兩場劫數一同降臨,雖說隻是最容易度過的後天之劫與先天之劫,但兩者相加,想來也是極為險惡,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點點頭,湛海剛想要再說什麽,卻是忽然麵色一變。


    似心有所感,老僧連忙伸出手掐指一算,沉吟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蕭施主這第一劫,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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