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這件在尋常人家看來都是再不過平常的一件事。


    對禪宗來,卻是有諸多講究。


    念慈和尚一邊領著三人往那浴堂走去,一邊輕聲講述禪宗沐浴的規矩。


    薑小蠻喜好讀雜書,對禪宗規矩多多少還是有些了解。


    今日,再從這不過三十之齡,便獲封禪宗比丘稱謂,身披黃色袈裟的念慈口中聽來,剛好印證書中所寫並非全是憑空想象。


    禪宗沐浴,不僅是出家僧眾的七律之一。


    同時,還是諸多虔誠信眾香客受持遵行的增上法緣。


    平日裏上山入寺的香客們,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禪寺浴堂洗淨身上所帶紅塵鉛華,再前往大雄寶殿焚香禱告禮佛誦經的。


    念慈和尚雖說不善言辭,聲音斷斷續續,可薑小蠻卻聽得津津有味。


    “相傳,佛陀出生時,諸天之上有天龍飛落,噴灑香湯甘露為佛陀沐浴。”


    念慈和尚邊說邊推開浴堂大門,緩緩走入其中,來到水池旁,輕輕一指點在那池中青石之上。


    就看見,那原本幹枯的清池,忽然間自青石底有散發著熱氣的山泉水咕嘟咕嘟湧現而出。


    沒過一會兒,便將整座十丈長的清池注滿。


    薑小蠻咂咂嘴,想來那青石下必然藏著一口泉眼。


    念慈和尚方才一指恰好觸動泉眼,讓溫泉之水噴薄湧出。


    姬小月嘟著嘴站在浴堂外,沒有跟進來,小堂倌在等著稍後念慈和尚將薑小蠻這臭家夥安頓好後,去幫她打開無垢池的大門。


    無垢池在浴堂正對麵挨著不遠,是平日間女客們上山沐浴之所。


    說起來,這段時間姬小月化身青衣小廝在那醉香樓偷學手藝。


    雖說醉香樓食宿不錯,連小廝們都是一人一間單獨臥房住著,可平日間用來洗漱的浴池卻是公用的。


    所以,姬小月在來到錦城後,已經快半個月沒洗澡了,身上都快發酸發臭了。


    這對平日裏很愛幹淨小姑娘來說,無疑算是一種煎熬。


    今天在得知梧桐寺裏能沐浴時,自當是無比高興。


    倒也不用去擔心禪院裏有人會去偷窺,先不說廟內僧眾本就是在佛前發下大宏願,遵守戒律戒條日夜苦修,以期一日能夠證得佛果的虔誠弟子。


    光是無垢池外,那開啟後隻能從內部解開,脫胎於佛門金剛伏魔大陣的法陣,就已經足夠將一切麻煩擋在外麵。


    若真有宵小之輩,起了邪心擅闖。


    佛門法陣雖說講究慈悲為懷,卻依舊能夠讓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迷亂陣中,最後再脫上一層皮。


    念慈蹲下身試了試水溫,微微點點頭,然後雙手合十,衝著薑小蠻與魏冉低聲說道:“薑施主,魏將軍,請先入池沐浴,小僧告退。”


    薑小蠻回了一禮,但卻並未踏入清池,忍不住有些好奇道:“念慈師傅,你剛還沒說完,那佛陀後來如何了?”


    “後來,佛陀出家,他先是學習外道苦修六年,恍然悟到苦修並不是解脫證道。於是,佛陀帶著滿身苦修之垢入禪河之中沐浴,用清澈的河水洗淨了身上的經年汙垢時,一股清涼侵入他的心田。”


    念慈看著身前少年,輕頌一聲佛號,緩緩繼續說道:“這時,佛陀頓悟出世人之所以有煩惱,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心地不淨,一味苦修是無法大徹大悟得入禪門的,出浴之後,他獨自一人來到一株菩提樹下,盤膝而坐,靜思默想,曆經四十九天,在啟明星升起的時候,他夜睹明星,豁然開朗,大徹大悟,得道成佛。”


    “這,便是有關佛陀沐浴悟道的故事。”念慈望著兩人,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浴堂。


    薑小蠻點點頭,看了一眼念慈的背影,心裏暗道‘原來禪宗沐浴之法,還有這樣一個緣由呢。’


    魏冉先前一直未曾開口,等念慈領著姬小月向那平日間隻對女眷才開放的無垢池走去後,他才出聲,衝著立在池旁,靜靜回味那蘊著佛偈故事的少年說道:“小公子,你先沐浴,我守在外麵。”


    回過神來,薑小蠻輕聲一笑,擺擺手道:“出門在外,沒那麽多規矩,魏將軍與我一同洗便是。”


    遲疑半響,魏冉點點頭道:“好!”


    看著身前這個少年,魏冉忽然就想起多年前,征戰莽荒時的場景。


    當時,他不過還是一個小卒,一次沙場廝殺後,右肩不幸被毒箭射中,深陷昏迷。


    莽荒草原狼庭箭身所淬之毒,五域聞名。


    一旦中箭,若不及時將毒吸出,不出一個時辰必然身死。


    從迷糊中醒來時,恰好看見自家的大將軍。


    那位統禦百萬邊軍的八代軍候薑夜大人,竟然是親自俯下身用嘴替自己將肩上之毒吸出,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那一刻,向來流血不流淚被戰友們稱作瘋子的魏冉,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從那之後,每逢廝殺,他必統領所部一馬當先,死戰不退。


    士為知己者死,所以,哪怕是後來,因為與莽荒決戰,他連心愛妻子最後一麵都沒見著,都絲毫不曾怪過大將軍。


    “大將軍……”望著薑小蠻緩緩走入水池中的背影,魏冉低聲喃喃。


    比起軍候來,如魏冉一般的老卒,更願意去將那個不到四十便白了頭的薑家男人,稱作大將軍。


    無垢池內,姬小月一直等那個低著頭一路都不去看自己的念慈走遠之後,才小心翼翼按下門旁青石。


    旋即,陣陣金色佛光自地麵升起,伴隨著陣陣禪音將整座無垢池裏裏外外層層包裹起來。


    若是從外麵望去,此時的無垢池所在方圓百丈,皆是處在一片金燦燦霧氣中。


    視線所及,模糊一片,有如虛無一般。


    見一切都徹徹底安全了,小堂倌才樂嗬嗬口中哼著小曲解下頭上束帶。


    有些枯黃但毛茸茸的長發披散開來,姬小月晃了晃腦袋,從懷中摸出一個碧綠手鐲來。


    手掌自鐲子上輕輕一抹,手裏麵便憑空出現一個精致玉瓶來。


    姬小月打開瓶塞,倒出一粒藍色丹藥來,含入口中,然後脖子微微一仰那丹藥便是進了肚裏。


    旋即,伴隨著水池中騰騰升起的熱氣。


    一道曼妙身姿,如同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一般越入水中,


    除了濺起的水花聲,還有一串如銀鈴一般好聽的嬌笑聲。


    仰躺在水裏麵,小姑娘輕輕抬了抬白哲如玉一般的光潔小腿,輕輕皺了皺眉。


    兩條腿來回拍打著水花,姬小月嘟著嘴,小聲嘟囔道:“哪裏短了?明明很長好不好……”


    心裏下定決心,若是以後誰還敢再叫她小短腿或者矮子,那她一定跟人家玩命!


    意識到自己又蹙眉了,連忙伸出一隻纖纖手指來輕柔眉心。


    都怪薑小蟲那家夥,把自己也給傳染了。


    老皺眉,可是會變醜的!


    一邊輕柔眉心,小姑娘一邊輕咬銀牙,嘴裏碎碎念道:“死小蟲,爛小蟲,臭小蟲……”


    此刻,原本在池中泡的正舒服的少年,卻是莫名鼻子癢,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魏冉坐在水池另一邊,有些詫異的看著少年,輕聲問道:“怎麽了,小公子?”


    “沒事,可能淋了雨有些感冒。”薑小蠻揉了揉鼻子,然後把腦袋也沉入到水裏,笑道:“泡一泡熱水,應該就會好了。”


    ……


    另一邊,蕭穎在那個叫作念悲的和尚引領下,來到了後山塔林。


    念悲走在前,走入塔林中間,在一座象牙白色的往生塔前停下腳步,轉過身雙手合十衝著蕭穎輕聲道:“蕭施主,煩請你將手中親人遺骨交與小僧。”


    點點頭,蕭穎沒有拒絕,腳步輕抬,將手中裝著莫虞遺骨的瓷瓶雙手遞到念悲手中。


    接過瓷瓶,念悲輕頌一聲佛號,然後雙手捧著瓷瓶登塔而上。


    最後,他在第五層停了下來。


    將瓷瓶擺入一處空隙之中,麵露悲憫,低頭合掌,雙眸微闔,口中輕頌經文。


    中域本就信佛禮佛,蕭穎自是知曉,往生塔,是隻有受了全戒的比丘才有資格登上。


    所以,她並沒有不顧佛門清規的跟著念悲和尚一同登塔,而是獨身一人立在塔下。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蕭穎抬頭看了一眼那被放入塔中的瓷瓶,然後也跟著雙手合十,誦唱經文。


    伴隨著誦唱,一抹朱紅如火一般的印記淺淺出現在蕭穎額前,時隱時現,最後消失不見。


    塔林中,那成百上千座佛塔之內,存有諸多往生高僧舍利。


    那萬千顆佛門舍利原本黯淡無光,卻在這一瞬漸漸亮起,有耀眼佛光湧現而出,最後浮出佛塔映照在蕭穎身後,慢慢凝聚成一個偌大的‘卍’字。


    念悲似有所感,停下誦經,轉過神情一怔,連忙雙手合十輕頌一聲‘南無阿彌陀佛’,衝著那萬道佛光慢慢跪下來,施以禪宗至高禮儀,三叩九拜。


    而蕭穎,似無所覺一般,雙目微閉,雙手合十,口中誦經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直至念完那篇莫名出現在腦海中的經文最後一字,蕭穎才緩緩睜開眼,恍然如夢一般,輕聲呢喃:“方才,我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站起身,念慈口誦佛號,低下頭望著這個姓蕭姑娘的身影,低聲自語:“如師父所言一般,蕭施主當真是身具大佛緣之人呢!”


    佛祖保佑!


    那篇足足有五百年未出世的度世經文,終於再一次顯現世間!


    這姓蕭的姑娘,轉身是禪,回身亦是禪。


    大雄寶殿內,那孤坐在佛像前輕敲木魚的老禪師湛海,似有所感。


    “師父,您坐化前的偈語應驗了!”


    在佛前修行了兩百七十載的梧桐寺住持,嘴唇微顫拜倒在那佛陀之像跪下。


    睜開眼的一瞬,淚水奪眶而出,


    輕輕拂去臉上淚痕,湛海從蒲團上站起身,走出大雄寶殿,清喝一聲:“慧能,慧靜!”


    話音剛落,便有兩道周身被佛光纏繞的身影躍然從虛空中走出,齊聲道;“弟子在。”


    “敲鍾!”


    “謹遵師祖法旨!”


    兩個年歲看上去並不是很大的小沙彌,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麵露狂喜,再一次躍入虛空,消失不見。


    不過一瞬,便是出現在梧桐寺後山佛窟前。


    兩人低喝一聲,合力抬起倚在石窟前那柄重達一萬八千斤的紫金鍾杵,快步走入佛窟當中。


    佛窟裏,沒有日常供著的佛塑,唯有一口足足有五百年未曾被敲響周身布滿灰塵的赤銅巨鍾。


    “當!”


    一聲悠揚深遠的鍾聲,自那佛窟之中飄蕩而出,然後響徹整座青巒山。


    寺內,諸多僧眾,先前要麽是在翻閱佛經,要麽是在淺唱佛偈,又或者在埋首打掃。


    但都在這一刻,忘了手中之事,呆若木雞。


    待回過神來,紛紛跪倒向著後山那座佛窟所在的方向,恭敬拜下身去。


    青巒山腳,此刻有一行人正打算登山。


    聽聞鍾響,那走在眾人中間被簇擁著的錦袍公子,抬起頭,輕聲道‘當真被公子身邊那位先生預料到了,九月初七,梧桐寺內古鍾鳴……’


    旋即,他眉頭輕輕一挑,衝著一眾部下吩咐道:“加快腳步,我要在半個時辰內登到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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