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太婆走在蒼冥的月光下,一瘸一拐,但是地麵上如水銀鋪地,沒有一片暗影,老太婆的身份已經沒有了任何懸念。事實上,說鬼沒有影子,隻是對於弱小的鬼魂成立,因為沒有鬼體,就像顧子麟之前沒有凝聚神體一樣,本體就是一片虛幻,當然無法阻擋透體而過的月光。


    但是像柳小妤這樣,凝聚形體之後,都能為常人所觸碰,月光當然也無法穿透她的軀體。所以單靠影子來判斷對方是不是鬼,肯定是不靠譜的。到達柳小妤這種境界的鬼物,反倒與正常人很相似,除了無法抵禦陽光之外,在月光下肯定是留有影子的。


    老太婆在院子裏來來回回的走著,有對著窗戶做著可怕的動作。看得出來,她也是意外化成的厲鬼,或許她生前也是這座院落的主人,隻是本能的想要保護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


    柳小妤當然最有感觸,這個老太婆與她曾經的行為是何其相像,如果不是因為顧子麟,或許她也會在自家的院子中遊蕩,一直成為這樣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心頭一軟,柳小妤道:“這個老婆婆看起來也不是有意傷人,我們要怎麽辦才好?”


    顧子麟想了想道:“給她送進城隍廟吧,陰人難存於陽世,讓周義廷將她送入輪回,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柳小妤點點頭道:“也好,由我去收她吧。”


    顧子麟當然沒什麽異議,反正親自站在一旁掠陣,也不怕出什麽意外。


    老太婆正在想方設法將宋玉叔母子嚇退,沒想到柳小妤的突然出現,反而將她嚇一跳。匆忙之間,就想找地方躲起來。


    以柳小妤的道行怎麽會被老太婆躲開,隻是身子輕盈一飄就出現在老嫗的麵前,伸手將她濕漉漉的滿是皺紋的雙手拉住。柳小妤眼中沒有嫌惡,輕聲安慰道:“老婆婆,我不是壞人,我不會害你的。”


    老太婆一開始還是有些驚慌,不過很快就在柳小妤身上發現了熟悉的氣息,也就沒有那麽害怕了。在柳小妤的努力下,兩人開始簡單的交流起來,站在寂靜的院落中,老太婆慢慢絮叨起來。


    原來這間院子正是老太婆家的,她生前有一個兒子,丈夫又死得早。她是拚盡全力,吃盡苦頭供兒子讀書,兒子也不負她的期望,童生試、鄉試、會試連連高中,一舉考中了進士。但是兒子做官之後,卻很少管她的死活,年紀大了,一個人衣食無著。整日以淚洗麵,心生絕望,於是在絕望之中她投進自殺了。


    柳小妤氣憤不已:“老婆婆,你的兒子叫什麽名字,我日後碰見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老太婆一聲長歎:“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們去吧。”顧子麟在門外隻好撇撇嘴,辛苦培養的兒子變成不孝之子顯然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都到這份上了,還要護著他,隻怕做官也做不了好官。


    “老婆婆,那你準備怎麽辦,要將這家人趕出去嗎?”


    老太婆搖搖頭歎道:“老婆子也不想這樣,若是能投胎去,也就不用遭這份罪了,渾身上下都泡在井水中,沒有一刻幹爽的。但是留在院子裏,又不願看外人糟蹋屋子,所以就想將他們趕出去。”


    柳小妤大喜,之前還怕老太婆不願意投胎轉世去,現在倒沒這個擔心了,問道:“是什麽原因讓你投不了胎呢?我能幫幫你嗎?”


    “井底有個小鈴鐺,將老婆子的魂魄拘住,哪裏都去不了。”


    “子麟,快進來幫忙!”柳小妤向門外招呼道。


    老太婆一見顧子麟和阮心竹又嚇了一跳,佛門法術最克製陰鬼,這是本能的懼怕。在得知顧子麟的身份是城隍廟的護法神將之後,老太婆才緩過神來,顯得極為高興。


    在老太婆的指點下,顧子麟果然在院子一角的雜草叢中發現了一個幽深的井口,恐怕也就是老太婆知道這邊還有一口井。尋常對院子不熟的人,怎麽也想不到一人多深的草窠裏,還有這麽口井的存在,特別是井裏還泡著一具屍體。


    顧子麟和柳小妤費盡心思將老太婆的屍體弄出來,竟然還沒有腐爛,不過已經被井水泡的腫脹不已。將屍體清理開,隻見井底一縷幽紫色的光芒閃爍,應該就是老太婆口中所說的鈴鐺。


    柳小妤俯身朝井底一望,頓時渾身一震,顧子麟見狀連忙將她拉到身旁,問道:“怎麽了?”


    柳小妤雖然臉色有些發白,不過擋不住驚喜的神色,“子麟,井底的那個紫色鈴鐺是攝魂鈴,能夠攝魂奪魄,很是厲害!”


    “你怎麽知道的?”顧子麟很意外,自己不知道的東西柳小妤竟然會知道。


    柳小妤白了他一眼道:“當然是在你給我的那本《嶗山禦鬼術》裏看來的,可以用來施展很多法術。”


    顧子麟知道這個攝魂鈴對柳小妤有用,當然是不辭辛勞,又將小鈴鐺撈了出來。鈴鐺很小,通體紫金,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不過鈴鐺表麵布滿恐怖的骷髏浮雕,栩栩如生,顯然在告訴你它並不是一個玩具。


    顧子麟將攝魂鈴拿在手中,玩性一起,隨意搖晃兩下,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如水波一樣擴散開來。紫色的幽光一閃,一旁看熱鬧的老太婆瞬間被收了進去。


    顧子麟嘿嘿一笑:“果然是好寶貝!”


    柳小妤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連忙將攝魂鈴搶過去,這要是再讓他胡亂弄幾下,別給老太婆的魂魄給煉沒了。那到時候就不是救人於水火,而是謀財害命了。


    顧子麟自知理虧,也不多計較,繼續賣苦力,在旁邊挖一個大坑,將老太婆的屍體埋進去。如此一來,忙活到半夜,這樁鬧鬼的事件應該算是徹底落幕了。


    月上中天,青山寂寂。顧子麟攜著阮心竹和柳小妤出了破落的小院,本以為變成人後能給她們正常的生活方式,沒想到還是與之前一個樣。總在夜闌人靜之時,忙活的不可開交。


    一陣幽風吹來,顧子麟抽了抽鼻子,讚道:“嗯,好香啊!”


    妖鬼之類修行,依賴於月華。柳小妤作為鬼類,此時正是她精神最佳的時候,笑著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麽花香嗎?”


    顧子麟又不是懂花的人,正要搖頭說“不知道”,誰知阮心竹卻搖搖他的手,又朝著東邊那重大院指了指。


    顧子麟凝神一看,隻見那院子門頭上掛著一塊匾,上麵寫著“丁香園”三個大字。


    顧子麟嘿嘿一笑:“這可難不住我,是丁香花的香味!”


    而阮心竹的小動作當然也瞞不住柳小妤,張牙舞爪道:“好你個小丫頭片子,吃裏扒外,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巴!”


    阮心竹靈巧的身子當然不會被她捉住,伴著月光的腳步,留下一長串銀鈴般的笑聲。


    既然興致一起,三人輕鬆的越過院牆,翻入丁香園內。隻見園內到處都是繁茂的丁香樹,枝頭花朵綻放的團團簇簇,香氣醉人。而且在朦朧的月色下,滿園丁香更顯妖嬈。


    幾人正賞玩的起勁,忽然一陣幽幽的哭泣之聲伴隨著微風飄來,隱隱綽綽,宛如怨鬼。


    若是普通人聽到這種怪聲,估計當場就嚇得逃離丁香園了,不過這幾個人並不害怕。要說有鬼的話,不好意思,我們自備的有!


    顧子麟他們循著聲慢慢走過去,隻見最大的一顆丁香樹下果真站著一個女子,或者說是女鬼。披頭散發蓋住了麵容,胸前的白衣盡是淋漓的鮮血,一個人在樹下幽哭,如怨如訴。


    見到顧子麟幾人靠近,頓時停止哭聲,張開利爪飛撲過來。說起來,這倒是第一次見如此凶唳的厲鬼,完全不管實力的差距,隻想發泄胸痛的怨恨。


    顧子麟不禁想到周義廷曾經說過的話,“你別看如今天下太平,但含恨而死,極具怨念的鬼類絕不比九州陸沉,戰亂之時來得少!”


    柳小妤腰間掛著的攝魂鈴中已經有一隻鬼了,一隻因兒子不孝化成的鬼,但是因為心頭對兒子的愛,雖死也並沒有太多的怨念。但是眼前這一隻鬼又因何而死呢?撲麵而來的盡是凶氣、殺氣、怨氣!


    阮心竹一抬手,無色流光在掌心流轉,煞是好看,不過柳小妤阻止了她。因為對付鬼的話,還是她新得的攝魂鈴好用,說不定還能喚醒女鬼,化解她的怨氣,將她超脫入輪回。


    顧子麟抬手組成一道金色的光幕,將女鬼的攻擊抵擋在外,然而那女鬼雙眼滴血、狀若瘋魔,絲毫不在意能不能攻擊到人。隻是一味的朝著光幕上撲去,利爪、牙齒、額頭,一切能利用的,全都瘋狂用來瘋狂攻擊,不知疲倦,不求結果。就連顧子麟都被她的瘋狂震撼,卻也更想了解她的故事了。


    柳小妤從腰間解下攝魂鈴,兩指捏在手中,小指輕輕一扣,口中念道:“鎮!”


    一道紫色波光飛射而出,直接打在女鬼的腦門上,女鬼渾身一震,終於停止了瘋狂的攻擊。轉而抱著腦袋,發出慘厲的嘶吼,看起來極為痛苦。陣陣涼風拂過,女鬼的哭聲變得更加淒厲可怖,如果此時真的有人聽到,隻怕是真的要嚇得尿褲子。


    柳小妤見狀極為不忍,有心想要停止法術。不過顧子麟阻止了她,讓她將法術繼續下去,這隻女鬼隻存留一股殺念,如果不能將她的殺意鎮住,是不可能正常交流的。


    柳小妤也定下心,開始不停的念著鎮魂咒,控製著攝魂鈴鎮壓女鬼內心的殺念。隨著時間慢慢推移,女鬼的痛苦似乎慢慢的減少,情緒也慢慢穩定了下來。


    待到女鬼完全平靜下來,顧子麟這才發現驚心的一幕,女鬼鮮血淋漓的胸膛竟然完全扁平,就像是男子一樣。除非,顯然顧子麟猜測的並沒有錯,他雙拳捏的“劈啪”作響,今天這事不管真的是枉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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