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與茶,最相宜。君子安雅,若水之澹泊,如果滲入一縷清香、縈徊高古音色,這份澹泊情致,夫複何求?當然,把茶作牛飲者例外。此類人,宜鼓宜擂,非琴。


    但既使擂鼓,亦擋不住少年飲霜情銀毫之後的入眠,驚不醒那依舊的夢境。


    雲台山下雲台夢,枉然仙畔再尋仙。寧聽雪、紫心,乃至今後化作人形的寒兒,誰不是這塵世間仙女一流的人物?好在夢境短暫,儼然少年沉醉琴曲。睜眼,紫心抱著寒兒,握它前爪,在琴弦之上,拂、抹、勾、摘,竟然成調。心中愧赧。


    紫心紅潤潤的小嘴唇,貼在寒兒耳際,輕輕哼唱:“紫竹林間暗玉笛,疏香榻畔燕來棲。茗茶微雨無塵色,擱罷青瓷月滿溪……擱罷青瓷,月、滿、溪。”


    是有新月之輝,灑落竹林。


    少年擱下青瓷,那茶,不敢喝了。


    寒兒慧根之淵粹,直承令狐小媚。一遍便記之,掙開紫心的手,撫琴作吟。這曲調簡樸,狐音哼之,更得六分清雅、三分空靈、一分悵然的意蘊。


    紫心大喜,一個教的歡,一個學的歡。她們玩耍她們的了。紫心忘了撫琴相伴,寒兒忘了品茶。


    辭別紫籬燕詠居,堪出竹林,紫心追來:“寒兒,聽雪姐姐……”


    給小狐一個玉匣,裏麵幾兩霜情銀毫。紫心說道:“那琴,不能送寒兒。否則師傅罵死我……嘻嘻,當然罵不死啦,但也不能送。所以寒兒自己尋一把,好不?”


    一人一狐再親昵片刻,這才分手。


    待北去的身影融入迷朦月色,紫心踮足尖,點著斑駁月光,蹁躚回走。


    紫籬燕詠居內,冉老說道:“那些人,不曉得回禮小姐?”


    “啊?真的喲!”紫心蹦蹦跳跳,挽冉老胳膊,一陣搖動:“紫心也不曉得,冉老小氣呢。送人東西,一定要回?難怪喝茶時,兩個人沒你一人多……嘻嘻,小氣到茶水也占便宜。”


    冉老連聲道:“劍仆怎如此之人?”


    紫心放開他手,脆生生嚷道:“還不是?喝酒呢?便宜占的更大,十之八九,都進你肚子。”


    冉老笑道:“劍仆說不過小姐。小姐開心就好。”


    紫心得意,扮了扮鬼臉,複看竹林之外,神態一變,幽幽歎氣:“真的羨慕他們,這麽多人作伴……”


    聲息如露珠,沾一丁點兒的月華,滑落夜色。


    回無驪觀路上,明月最先開腔:“夜哥哥邀請紫心姐姐做客,明明她想來,為什麽又拒絕?”


    莫問情欲答。清風咳了咳,說道:“你個笨明月。”


    “怎麽笨了?”明月不服。


    “紫心姐姐來無驪觀,肯定不想離開我們了,是不是?”清風說道。


    “當然。”明月說。


    “不想離開,肯定跟我們一起長大,是不是?”清風說道。


    “對。”明月加重語氣。


    “一起長大,就會一起變老,是不是?”清風繼續問。


    “是呀。”明月更大聲。


    “女孩子,是不是要嫁人?”清風忽然壓低音量。


    “嗯。”


    “那你想一想,紫心姐姐嫁給你明月,還是嫁給我清風,或者嫁給夜哥哥?”


    明月說“不知道”。


    “就是嘛。很難選擇,紫心姐姐想到這一點,所以不來了。明白不,笨明月?”


    明月不明白,但一想,也有道理呀。


    三個大人忍不住笑。莫問情誇道:“確實。喂,弟弟,怎麽沒回禮紫心?”


    風輕夜一路上,煩的就這事。當時不至於捧堆靈石,或取好多丹藥,抑或那柄極品靈劍當禮物吧,忒俗氣了。


    “拈花纖指劍法可以送紫心妹妹。”寧聽雪似知少年苦惱,微笑道。


    “怎麽行?假如紫心和令狐姨一樣,修不了劍道呢?”少年說道。


    此言立即引起莫問情和寧聽雪興趣,刨根問底,方知世間有令狐小媚這樣高處不勝寒的人物,即寒兒母親。風雅之情,無與倫比;學識之博,包羅萬象;元嬰神通,亦為好看的天狐舞步,偏偏就是修不成一式劍法。更得知風輕夜學天狐舞步過程,莫問情、寧聽雪笑靨曖曖,當然是他天狐舞步沒會,拈花纖指劍會了的原故。


    雖如此,兩人對令狐小媚之崇拜,已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難怪寒兒這麽聰明!”寧聽雪摟緊小狐,嗅嗅它的味道,說道。


    “咦,怎麽扯令狐真人身上了?”莫問情說道:“哎,問你喲,是聽雪美一些,還是紫心美一些?”


    寧聽雪慌了神,眼睛則忽閃忽閃。


    雲台山下的紫籬燕詠居,紫心突然打了個噴嚏。不知何故,仍喜滋滋。試著再打,卻無那種忽焉而至、勃焉而去的通達之感,仍擾有興趣玩了多遍。想起寒兒、聽雪姐姐、那位哥哥,以及清風、明月、莫問情,想著想著,甜甜入睡。


    “不同的。紫心之美,天下無風景可比。紫心的美,在眼睛裏。”少年沒察覺寧聽雪瞳仁暗淡,接著說道:“而聽雪的美,則在心中。”


    少年臉皮發燙。少女眸光皎潔。


    此時,這群不搭世務的家夥,殊不知,萬裏之外,一場追逐、破壞,破壞、追逐的“遊戲”,如火如荼進行,持續了十數天之久。


    主角自然是離開無驪觀的夜殘星。


    星爺坐一座山峰之巔,朝後麵二十餘裏吆喝道:“憩息憩息。過會繼續。”


    三位佛門大師叫苦不堪。一位乃法性大師。


    從荻國,至南邊陶國、再荻國,追逐了三圈,自始至終瞧的背影。這不說,沿途廟宇,無驪觀除惡護法但凡看到,竟有閑功夫,揮手毀去。害得一群群和尚,披衣的、光身的,圍長巾的、穿褲衩的,莫睡覺的、驚醒的,站在破敗不堪的磚石、瓦片、橫梁、倒柱之中,對著天空大罵。


    “法性,除惡護法到底誰?”其中一名大師,一邊調息一邊詢問。


    “哪曉得?他偷了佛經,我尋到無驪觀,跳出這麽一位除惡護法。”法性大師憤憤說道。


    “你以為元嬰真人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姓甚名啥也不問,便開打。現今倒好,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到,兩國佛門之地,搞得個稀巴爛。唉。”


    “慧心,你莫非想打退堂鼓?當初約你和寶默大師,專等這廝上鉤,不單出口惡氣的問題,更在佛門顏麵。”法性大師說道。


    年齡最大的寶默大師誦一聲佛號“南無無垢光明佛”,說道:“慧心大師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麽意思?”


    “這廝鬼精鬼精,不去天罩寺,不上鉤,沒捕住他,反而毀荻國三十餘座寺廟,引我們來追。現在倒好,連帶寶默大師的陶國,共計六十六座寺廟被毀。這廝猶可恨,不傷一人。否則直接上無驪觀殺人放火一番就是。”慧心說道。


    寶默大師誦佛號,說道:“善哉,善哉。不若棄除惡護法,往無驪觀,拆他道觀?”


    此言一出,法性與慧心看怪物一般,盯著寶默大師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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