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嬌嗔,風輕夜大開眼界。寧聽雪和寒兒早已去往了無驪觀背後,他仍在兀自回味不休。世間紅塵的情趣,說來說去,隻有年少的心態,意會得最深刻,體會得最細膩。當疲於炎涼,或乏於勞苦,嚐多了悲歡,積多了愁慮,便屑於此情此趣,好似天地盡廖廓蒼茫,那個時刻,反是人、心俱老,實生之戚戚矣。


    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個中之妙,幾人能懂?就算懂了,又哪比懵裏懵懂的少年之時?


    嗟乎,人還是簡單最好。


    風輕夜對並排坐在門檻上的清風、明月說道:“讓讓。”


    清風大不以為然,左右兩邊寬敞,就是剛剛,小姐姐便從一側竄進,且飄過好聞的味道兒。見風輕夜抬了抬下巴再示意,清風、明月不得已,挪了挪屁股。風輕夜走近,腳尖拔移、拔移兩人足踝,轉身彎腰,插他倆中間坐了。


    清風、明月大為喜歡。


    但聽兩小鬼仰慕之至的公子哥哥,深深吸一口氣,謂然而歎:“-------好舒服喲。”


    這話,清風、明月犯嘀咕。一坐下來,屁股冰冷冰冷,好久方才捂除寒氣,舒服?或者,低聲在小姐姐耳邊說話,定不是什麽甜言蜜語,小姐姐生氣不理你了,舒服?孩童的心思,來去極快,清風、明月學風輕夜的樣,長長呼吸,把一口大氣吞入腹底,小胸膛挺的不能再挺,再噴吐這團濁浪,果然好舒服的感覺。


    沿左、右青山中間,遠眺出去,山勢漸矮。這冬日裏的陽光,經冰雪折射,似乎比夏日還來得璨爛。天際之藍,將人的心也取走了似的,欲收攏神思,又生“忽魂悸而魄動”的錯覺。罷、罷、罷!便不去看它。


    山勢盡頭,一點影影綽綽,當是產霜情銀毫茶的雲台山。泅在天邊的藍色中,由一路的冰與雪襯托,這才叫靈動呢。


    無所思又有所思,憶及昨夜的臨高居寒、傲岸天地之境,恍惚太不真實。默念那玄之又玄文字,破損小劍無有反應。左、右瞧瞧,“青天若鏡隱星月,蒼山如海劍照霜”,字跡徘徊俯仰、容與風流,青天確實隱了星月,這“劍”照“霜”,則是叫“劍”的男子與叫“霜”的女子碰麵吧?所謂劍道天人合一,應該李拂劍的劍道意誌,被破損小劍吐哺出來。


    “嗬嗬,寒兒,瞧這三個呆瓜。”寧聽雪見風輕夜久久沒進去,強拉莫問情,與寒兒複又出來。


    當天深夜,寧問涕自洳國返無驪觀。


    寧問涕剛直,非謹守禮法之輩,朗聲道:“星爺,去時我記得,攜些酒回,與你圖一場醉。匆匆忙忙,把這最重要的事忘了。”


    “月魄俯山影,酒魂壯士心。寧兄欲醉,夜殘星必陪三百場。哈哈,那才叫痛快!”


    “諾!便依三百場!”


    兩人言歡。


    聞人君子正式介紹夜殘星與寧問涕。當聞說法性大師之狼狽,寧問涕大笑道:“可惜無酒!可惜吾不在!”


    聞人君子笑道:“你在此,更添亂。”


    寧問涕搖頭道:“佛禍不消,荻國之患也。”


    風輕夜、夜殘星對寧問涕“佛禍”一說,興趣盎然。


    “兩百年前,我便聯合洳國修真界的玄門宗派,驅盡了佛門。從此,凡洳國傳佛之士,皆殺。因強硬,絕不容忍,佛門不敢再入洳國一步。”寧問涕說道。


    夜殘星恨不能撕破嗓子,吼天吼地。星爺平生第二恨“禿驢”,且止“恨”而已,寧問涕更絕,傳佛之士皆殺!高出的不計其裏,一在雲天,一在井底。


    “何故?”風輕夜驚奇。此般手段,著實慘烈。


    “我認為,佛門一旦昌盛,即佛禍。”寧問涕再次強調了“佛禍”兩字,說道:“非道門與佛門之爭,實乃我與幾位至友親曆親為,在凡人國家鑽研,得此結論。但佛門昌盛的國家,其國運便長久不了。”


    “為何?”


    “先從佛門的一些教義分析。如佛言破執證空、萬法皆空、皆可成佛之類,到芸芸眾生,便不依天地之法,尋什麽空性,由此拋棄物理,為其所惑。即惑,更難接受其它思想,由此,眾多人士遁入空門,國家便少一批務實之力。此風愈盛,由下漸上,直接精英階層,國家心智亦漸漸抽離,更何況,佛門斂財,為所欲為。一國心智被迷、被障,一國財富被奪、被耗,國之氣運,哪會長久?”


    聞者屏息。


    “且不說佛門僧人,戒律不婚,違背人之本性。單那些僧人,何不是在現狀之中,碰得頭破血流、或無所作為、或庸庸碌碌之輩?這些人中,哪一個稱得上精英之士?但世人頑愚者多,跟風者多,佛風一起,愈陷愈深,從那虛幻泡影,尋求寄托。以我察之的國家而言,無佛之前,國之精神,無畏無懼,但有犯者,驅霆策電,堂堂皇皇,剛削寬容,為凡世國度之無敵。佛門一入,求空遁世思想曼延,初些年份,不顯不彰,許多年下來,一代一代,佛風昭昭,卻再不複當年精神,懦弱畏縮,再無勇者。這不能不說佛門思想對國之精神具有的一定影響。”


    “說的好!”星爺嚷道。


    “因此,入佛門的人士,空來這世一遭,確證了萬法皆空之佛理,卻不知道自己這一遭,與野間小草、風中浮萍無異。所以,我稱‘佛禍’。”寧問涕最後說道。


    “可惜,那是世俗國家,修真界不得參與……”聞人君子說道。


    “哈哈,將西南域佛門一脈滅了,不就成了?”夜殘星過於興奮,信口開河。


    出雲大陸西南域,皆佛國。佛門勢力之大,與道門隱隱鼎立。滅了佛門,拋除人族內耗,誰抵禦妖域之南的妖族?


    “兩萬年來,佛門之功,卻抹不掉的。”聞人君子說道。


    寧問涕、夜殘星不得不點頭。


    風輕夜發笑,想起風勿語的一些言傳身教。寧問涕“傳佛之士皆殺”,夠驚世駭俗,但風勿語的某些觀點,相較而言,更荒誕不經。


    “夜公子,你也說一說?”寧問涕笑問道。


    “嗯,那好吧。”風輕夜撿風勿語的說腔,說道:“西南域抗禦妖族,那功勞,不是佛門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疑惑不解。


    “沒有佛門,難道人族就不在那裏抵禦妖族了嗎?那麽,到底是佛門的功勞,還是人族本應的功勞?”風勿語原話如此,風輕夜重複一遍。


    眾人正欲讚同。寧問涕身體一抖,一道閃電劃過腦海,說道“……那是不是說,怒海以北的出雲山脈戰線,也非道門功勞,而是人族功勞?”


    “對。道門也好,佛門也罷,隻是世間教義。抗禦妖族的功勞,算人之一族,反而更貼切。”風輕夜幹脆說道:“正如無驪觀道脈所稱的‘道心’,當對世界與自身的認知,達到一定高度,每一個人族內心堅定自信,還需要假借虛幻的信仰嗎?唯一信仰,隻存在對天道運行的探索。”


    --------“這,就是我曾說過的,‘探索未知即道’。”少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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