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少年的那一個揮之不去、惆悵縈懷的“雲台仙夢”,鮮亮湧現。春暖花開的大地,清冷如霜的仙子顧自而過,去向雲霧,仿佛身後的春天,刹那便闌珊。伊人遠逝,唯雲中之夢,縹縹緲緲,令人黯然魂銷。


    此去雲台一山,數百裏之遙,像無驪觀祖師這樣的大神通修士,一步即至。這青山源,特置“霜廬”,兩人比鄰而居?或者,還有一位愛慕此女子的大修士,坐“臨崖廬”?三人眺覽無邊風月,在這裏論道?


    “這裏也是無驪觀坤勢封象陣的陣眼。”聞人君子的話,石子般投入靜寂的湖麵。


    “聞人觀主請言。”風輕夜頓頷道。


    “嗯。不怕各位笑話,我們無驪觀後人也大致推測到了問心路的緣故。”聞人君子說道:“祖師爺情思入陣,引千裏地氣、地勢,封印他無數相思、眷戀,所以名‘坤勢封象陣’。問心路乃陣法主支,凡一絲氣息溢出,上麵的人士自會迷失。”


    “直說。”莫問道催促。


    “無驪觀一脈雖凋零,但道心堅韌。無數歲月,任憑山外煙塵滾滾,仍抱清淨之心,看護祖師爺傳承。”聞人君子相視風輕夜,說道:“夜公子那晚演示了劍法,撫無驪觀門楹而說,‘若不作入世之用,就像隱藏這兒的無驪觀祖師劍意,沒一點的用處’,貧道幡然醒悟。這些時日的交往,更信公子、星爺以及莫居士。”


    “莫居士”的稱呼正式,無之前那種騷人味道。


    聞人君子沒點及寧聽雪之名,大夥沒留意。


    “石台為陣眼,亦祖師爺飛升之所,坐上去,按‘霜’字,坤勢封象陣啟動。無驪觀的結界,於是滄海桑田轉換,可以磨礪道心。因此,聞人前來,相請夜公子。”聞人君子道明來意。


    “那還不快點?”莫問情笑的開了花。跟隨這位弟弟,盡一路的好事。雲中台本應被星爺打劫,反過來成了“打劫”的,分潤貯物袋有二;一套做夢都夢不到的劍法,說送就送;他的一句話,又得無驪觀的這實惠。


    “公子坐。”聞人君子說道。


    “不行、不行的。”風輕夜推辭。


    “我與星爺莫逆。這裏公子為尊。貧道……”


    莫問情、寧聽雪已推搡風輕夜、小狐。


    手按向“霜”,青山源隱隱生動,左、右青山,抖擻一下,一道陣法橫空,包裹方圓百裏地域。幾人未及感歎坤勢封象陣之神奇莫測,頭頂處,籠罩無驪觀的小結界,光彩奪目。


    十數息,小結界潛光匿耀,一派時序荏苒之景。


    甫爾,浩大得令人臣服的氣勢,似從洪荒,縱貫而來。


    那是一片大地。


    沒有山脈河流,沒有平原丘陵,沒有海洋湖泊,更無生命蹤跡。它寂寥空曠,孤獨懸於虛空。大地顫動,龜裂無數縫線,布滿表麵。這龜裂,似由無形的力量牽引,即使再如何紊亂,依然存在某種秩序。


    經過無數撕裂、組合,組合、撕裂,產生新的大陸。


    隆起了山脈。


    衍化了四野。


    聚合了海洋。


    孿生了江河。


    隨後,荒涼被綠色的青苔、野草、灌木、森林掩蓋。


    大地繁茂。


    生命昌隆,出現人族。開墾、耕耘、收獲。荒蕪改造為桑田,原野拓展道路,傍水而居,日落而息,生育繁衍……但這些何其短暫?猶如駒光過隙,消融的無影無蹤。


    大地的一切,歸於虛無。再度滄桑。再度荒蕪與沉寂。


    而後,周而複始。恰如生命之輪回。


    大地也是像人一樣的生命?隻是它曆經的歲月,相對人族而言,漫長的難以想像?


    風輕夜、令狐輕寒的玄寒神識,依循石台微細的縫隙,向下滲進。去十丈,其內中空,深不見底,似有光,隱隱約約,明滅不定。石基底部,左、右各一柄大劍,撐住這方石台。一人一狐不做它想,玄寒神識進入劍體,劍意流轉。


    兩支劍器鬆動,石台陷落。


    夜殘星、聞人君子、莫問情、寧聽雪,伸手拉扯,洞內噴湧的氣機,將他們推的老遠。氣機充斥小結界,正如大地的威嚴,鎮壓四人以及清風、明月,紋絲不動。


    風輕夜、令狐輕寒,更無法逃脫的了。


    仿佛已落向了大地最深最深處,在稠如實質的黑暗中淪陷。終於,光芒綻放,石台頓止,懸在一座石室上空。一人一狐,跳進石室,發光之物,乃三寸許的一方石印,形狀與無驪觀祖師畫像腰間係的石印一模一樣。


    四壁處,刻滿文字,東首第一行寫《厚土坤變真經》。一路瀏覽,玄之又玄,與風亂鬢給的五行天脈功法之裂石天脈,不少相通之處,但《厚土坤變真經》的玄奧、高深程度,不可同日而語。真經內容,包括元嬰之上的化神、洞真之境。


    兩萬年,出雲界再無跨越元嬰層次之士,更勿論洞真這隻差一步仙流的大修士,兩個境界的功法,鏡花水月之用罷了。當真可惜。


    一萬三千六百字的經文拓印玉簡,到時予以聞人君子,它代表了無驪觀道脈的完整傳承。數萬年來,所謂道機應該就是此部真經。


    打量發光的石印,石印與放置它的石台,幾乎一體。一麵,篆“不動根本印”,複看側麵,光潔平整。台上則留不動根本印法訣。


    法訣之後,添了寥寥數語:吾一生心血,唯一經一印。而情之哀傷,莫可言喻。悲之,歎之,慟之,痛何以哉!遂脫離此界,且逐霜而去,留經印於此。


    落款“李拂劍”。


    風輕夜更加明了,“劍廬”是以他名字的“劍”命名,與劍或劍法無關。“霜廬”及“臨崖廬”應另兩位;一不知其姓,女子則唯一個“霜”字。


    風輕夜不屑。痛何以哉,痛便痛罷,也不至於為了追一女子,便不管不顧而走,害得無驪觀一脈不知經印藏匿此中。你之道脈,眼瞅著快要斷絕。


    伸手抓住不動根本印,仿佛神魂俱裂,莫大的危機之感傳來。一股天搖地傾的氣勢,刹時湮沒他和寒兒。


    就是風輕夜觸及石印的瞬間,遠在三千裏外,霧嶺蝣天宗那座百丈高、數百丈大的雲中台,開始搖晃;幾個時辰後,支離破碎。更觸目驚心的,風一吹,石塊儼如流沙。從此,蝣天宗的“雲中鬥劍”,已成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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