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殘星腳尖一勾,散落的一冊佛經挑入火海。乘風縱火,夜未央,焰光騰於青山源之巔,燎勢極猛。火蛇狂舔,照的星爺那張臉愈加猙獰。


    灰燼宛如幽黯之蝶,四處飄曳。聞人君子一擺衣袖,灰燼似有去處,結成一團,順著問心路向外飛。


    “別穢了青山源的地方。清風、明月,記得埋了。”聞人君子平靜說道。


    其實,真正說來,出雲大陸的佛門、道門之爭,遠沒夜殘星、聞人君子表現的這樣怨懟,基本相安無事。幾次大規模魔亂,佛、道兩門聯手抑壓,佛門更由折梅山大光明寺統率,於西南域抗妖族東進,幾近兩萬年,功勳赫赫。偏偏這憎厭佛門的兩人,機緣巧合湊一起,燒堆佛經的小事,你迎我合。


    夜殘星聞弦歌而知雅意,心中開始當聞人君子為知音,說道:“最好,別穢了出雲界千萬裏的大好山河。哈哈,聞人兄此言,說的妙!”


    聞人君子未及回應,星爺兀自說道:“星爺劫老婆時,必為聞人兄也劫一個!”


    無驪觀觀主脖子一縮,眉毛、鼻子、嘴巴擠來擠去,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憂是喜。


    莫問情招手,星爺氣焰,頓時消減。


    “過來!”


    見莫問情笑的燦爛,非星爺害怕的妖裏妖氣、嗲裏嗲氣,夜殘星放心。


    “星爺,劫了幾家寺廟?”莫問情低聲問道。


    此言再度撓在夜殘星的癢處。


    “一家。我去了,大喝一聲‘星爺打劫’……”估摸想到打劫一群和尚,忒丟少主麵子,抑或那句“劫財不劫色”,在寺廟嚷出了聲,忒丟自己麵子,星爺用喉嚨裏的發音說道:“……那些禿驢抽出棒棍齊刷刷圍來,我怎與他們計較……逗逗他們而已。而後直接藏經閣,一股腦兒收了,又不想這些什物髒了我的貯物袋,將禿驢們的床褥打成包袱……咦,那氣味,古怪得很……”


    “停、停、停!”莫問情厲聲道。


    聞人君子終於明白夜殘星“吾亦非修劍,乃修的劫”之“劫”,並非一柄斜歪的劍。眼光中的敬仰,一如明月之輝。


    《妙法蓮華經》翻罷一半,不再翻動。風輕夜的腦海,盡些奇稀古怪念頭。悲憫也好,為善也罷,本就是人族之天性,何必佛經闡揚的那樣,儼然佛之智慧。這佛之智慧,不是一樣源自人族思想?


    我心本悲憫、我心本為善,又何須佛的點化?


    立地成佛,終究虛妄,為何不去明白“立地成人”,更坦蕩、更獨立、更自在?


    風輕夜合攏佛經,笑道:“愚人愚己而已。”


    想起金光琉璃佛拈花微笑的故事,與拈花纖指劍同樣的“拈花”。


    當對天地和世界的認知、對自身的認知,到達一定層次,我心本清靜,我心本自我,何必因佛作拈花狀而微笑感動?


    你坐那兒,我也坐那兒;你拈花,我也拈花;你微笑,我不定恣肆狂笑。哈哈,有趣有趣!風輕夜仰望天空無數的星鬥,觀想一尊金光琉璃佛,於識海之中喝斥道:


    ------呔!兀那廝,拈朵花笑什麽笑?


    ------吾所感,故微笑。


    虛擬的金光琉璃佛,寧靜詳和地說。


    ------爾豈不知,拈一朵花這種笑法,沒丁點的男兒氣慨?


    ------色即空,空即色。施主話雖粗俗,卻有道理。


    ------還搬弄玄乎!爾不知,爾拈個花,極是別扭,愚世愚民罷了。


    ------施主請言,吾不拈花微笑,拈什麽微笑?


    金光琉璃佛溫言問道。


    ------豈不容易?


    風輕夜再觀想一坨熱氣騰騰的狗*屎,奉至金光琉璃佛麵前,說道:拈此坨狗*屎,同樣微笑,吾便服氣!


    金光琉璃佛將手中鮮花,棄入星空,接下風輕夜送的氤氳之物。佛門中人最見不得汙穢,金光琉璃佛哪微笑的了?作態微笑,偏生擠不出一絲,莊嚴、寧和的臉,怪異之至。恰似無驪觀觀主初聞“給他劫個老婆”的表情。


    浮想翩翩的少年,胸臆間,一股氣通達而至,佛門的“禪那即心劍意”,紛紜識海,大盈若衝,其用無窮,隻覺得修煉此劍氣,輕而易舉。


    忍不住大笑:“哈哈,痛快!痛哉!快也!”


    寒兒於側,亦長吟。可惜它的音色,柔嫩之味甚重,無以表現淋漓盡致。一人一狐的笑、吟聲,在問心路上空,久久不息。


    “成了?”一直守候無驪觀外的寧聽雪,淺笑道:“你倆樣子,真像星爺的少主。”


    聞人君子領著清風、明月前來三廬。風輕夜掃視臨崖廬、霜廬擺設的奇花異草,暗暗擔心,猶其霜廬,弄的花海似的,聞人觀主雖不會翻臉,但埋汰兩句,如何為好?


    無驪觀觀主一臉無所謂,鼻孔翕動,滋滋有聲,念念有詞:“香,香,真香、香。”


    “原來花草放在廬內,才可以嗅到香味。”莫問情從花海探出頭,問道:“聞人……香香,怎的來了?”


    聞人君子謙謙說道:“莫-----女居士,貧道與夜公子商量件事。”


    “說吧。”莫問情代替作答。


    “請跟我行幾步。”聞人君子說罷,至中央處,東蹬幾下、西蹬幾下,南、北兩方,亦用勁蹬踏。


    無驪觀果然藏了貓膩。


    漸漸凸出一方石台,三尺餘高,五尺長寬。


    上麵刻字,乃無驪觀祖師的筆跡。風輕夜猶為駭然那開頭兩字。隻見如劍如戈的兩行,寫的:


    霜情露冷飛天去,且踏虛空亦追隨。


    一股悲鬱莫名、一股曠達莫名的氣息,交織無驪觀。


    至此,風輕夜等人,已經明白,這無驪觀祖師爺,是位被情所困的可憐之人。但這種可憐,太讓人驚豔:愛的那位女子,脫離此方世界,成就了仙流;而他,亦踏破虛空,追隨而去。


    那麽,在仙界,能否贏得芳心?


    四人一狐,毛發林悚:是不是說,此位女子若入不了大乘仙流之境,無驪觀的祖師爺情願終老幾萬年前還未曾分開的雲夢大世界?


    無驪觀靜的可怕。


    甚至花草間鳴唱的小小生靈,也銷聲匿跡。唯恐動彈,便被靜的力量碾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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