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得到呢?”雲瀾搖頭,帶著哭音,“師父她這些天都還在繼續替人看病,沒有絲毫反常的跡象——”


    那一邊,衝羽已經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翻箱倒櫃。


    “你在做什麽?”衝靈吃了一驚。


    “刀呢?”衝羽飛快地將所有抽屜都拉開,檢查著裏麵的一切,低聲,“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動手的,那把刀她又放哪裏了?”


    一邊說著,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衝靈愕然。


    “……”衝羽沒有說話,隻是探手進去,將櫃子深處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到了桌上,默然不語——那是一瓶酒,已經喝得快要見底。


    雲瀾不可思議地失聲驚呼:“師父……她居然喝酒?”


    “而且是北庭最烈的火刀酒。”衝羽說了一句,轉頭看著榻上臉色蒼白的女子,眼神默然變幻,隱約有無法言說的痛心。


    “……”衝靈說不出話來,心裏也是猛然一痛。


    是的,這些年,她平日也經常來夢初堂,可初霜總是臉上帶著微笑,忙忙碌碌,似乎全心全意都投入到了救死扶傷當中——可是,誰又知道,在夜深人靜,勞累了一天之後,她獨自回到房間裏後又是怎樣?那些心裏最深處埋藏的苦痛,是否就如腕上的傷痕一樣,累累疊加,從未愈合?


    那一刻,衝羽忽然想起了初霜在他懷裏喃喃說過的最後幾句話,不由得一震:是的,在昏迷之前,她似乎想和他說什麽,卻力氣不繼,隻是用盡力氣吐出了“筆架”“玄靖”幾個字,便衰竭昏迷了過去。


    筆架?他飛快地走到了桌子前,拿起了紫檀木的筆架。那個筆架居然是生根的,無法拿起,隻能左右移動了一下。一瞬間,書桌後的牆壁忽然無聲無息地移開,露出了一個隱藏的內嵌壁龕!


    房間裏的所有人都看得怔住了:怎麽回事?初霜居然在自己的房間裏設了這麽一個機關?她這是在秘密地做什麽事,竟然連他都從未告訴?


    那座壁龕裏,透出一種奇特的淡淡光華。衝羽愕然走了過去,隻往裏一看,便不由得全身一震,僵在了那裏。


    “怎麽了?”衝靈吃驚不已。


    他默然從壁龕裏麵拿起了一把小刀,低頭看了一眼。他認得這把刀原本是初霜一直不離身的武器,然而,在天下太平之後,她便再也沒動用過了——卻不料,居然被鎖在了這個地方。


    衝羽拿著那把刀,又伸出手將壁龕裏的東西拿了起來,細細端詳:那是一顆拇指大的丹藥,色澤殷紅,仿佛是血,正在散發出奇特的光華,令人覺得無比的舒適平和。


    “這是……?”他看了看昏迷垂死的初霜,又回頭看了看壁龕裏麵的東西,忽然間一震,頓時全部明白了過來!


    “原來是這樣!”他脫口低呼,回頭凝視著沒有呼吸的女子,喃喃,“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怎……怎麽了?”衝靈愕然。


    衝羽來不及多想,伸手握住了初霜的掌心,將兩人手心的燃燈咒疊在了一起,二話不說,俯身將初霜一把抱起,便飛身出了醫館!


    “等等!你要做什麽?哥哥!”


    —


    等衝靈追逐了一路,終於重新找到衝羽的時候,他已經在皇宮裏了。


    她衝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衝羽在夏日避暑用的廣寒殿最深處,鬆開了手腕,將初霜安放在了那一張據說可以令時間永駐、容顏不老的千年寒玉冰床上。


    “你……你把姐姐帶來這裏做什麽?”衝靈衝進來看到這一幕,不由愣了一下,失聲,“你難道還能懂得怎麽治好她?還不快把她送回醫館去!”


    然而,衝羽隻是搖了搖頭:“不用了。”


    “什麽?”衝靈吃了一驚,連忙衝了過去,探了探初霜的鼻息,觸電般地縮回手來,全身發抖——是的,初霜已經徹底沒有了呼吸,連肌膚都已經冰冷了!


    外麵黑夜尚自漫長,那朵花卻已經凋謝在了黎明之前。


    “姐姐……姐姐她……死了?”衝靈手指劇烈地發著抖,一時間連哭都忘了。而衝羽在一邊垂下頭注視著死去的女子,手默不作聲地握緊,掌心那個燃燈咒正在漸漸地熄滅。他坐在那裏,仿佛極疲倦極哀傷,也很久沒有說話。


    “也隻能這樣了。”沉默了許久,衝羽站起了身來,拉下了冰晶做的垂簾——瞬間,無數道光擴散開來,將初霜封在了寒玉床上!


    衝靈明白了過來,全身一顫,失聲:“哥哥……你瘋了嗎?你、你是想把她永遠封在這裏?”


    “事到如今,看來得去把玄靖叫回來了。”衝羽沒有回答,隻是長長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我先通知羅萊士他們一聲。”


    他抬起了手指,傳信的靈鴿瞬間從指尖出現,然後朝著四麵八方散開。衝羽傳遞完了消息,低聲對妹妹道:“你留在這裏,我去去就回。”


    “你要去哪裏?”衝靈有些焦急,“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衝羽足尖一點,轉瞬消失在夜色裏——那樣驚人的速度,幾乎是她從未見過的。


    ————————————


    第十章 生死之交


    衝羽在黎明前出發,追尋著玄靖的蹤跡。


    雖說隻比自己早出發了一個晚上,但以他們之間的實力對比而言,這一夜的距離卻也始終難以縮短。他竭盡全力一路追逐,卻始終不見對方的蹤影,直到三天之後踏入了迦師古城,才發現了玄靖的足跡。


    這個地方的雨還是下的很大——不知道是又開始下了,還是從未結束過。


    衝羽從雨中飛馳而來,跟隨著玄靖的足跡,迅速往前追蹤,飛快地來到這座空城,又飛快地追到了一個院落。


    “玄靖!”他推開院門,大喊。


    院子裏一片蔥蘢的綠意:天竺葵已經爛了根,在地上軟軟地趴倒了一片。而木莎樹的枝條上也早已沒有了一個果實,金黃色的果子密密麻麻全部掉落在地麵,在大雨裏開始一層層的腐爛。


    不在這兒了?衝羽隻看得一眼,心裏就有了一個初步的判斷。然而還是走進房間裏,裏外飛速地查看了一遍。果然已經沒有人了,但是足跡卻還新鮮——顯然玄靖來到過這裏,短暫地休息了一陣子,又再次離開。


    衝羽在窗前停留了一下,看到了一個東西:那個水晶沙漏裏的沙子已經漏盡了,卻沒有翻轉過來,仿佛凝固。


    玄靖是在計時麽?他在計算的,又是什麽時間?


    衝羽將那個沙漏捏在手裏,想了一想,臉色忽然大變,直接往雨中疾奔了出去——是的,玄靖是在計算自己死亡的時間!


    他來遲了……玄靖說不定已經死了!


    他在大雨裏飛快地跑向了那一片胡楊林,一路上非常寂靜,隻有大雨落在樹葉上的沙沙聲,整個迦師古城仿佛一個巨大的墓地,連說一句話在空城裏都能隱約激發遙遠的回音。


    “玄靖!”他忍不住地高聲大呼,“出來!”


    那片枯死的胡楊林就在前方,白色的霧氣一團一團地從雨裏升起,帶著強烈的死意彌漫在前方,擋住人的視線。


    在這個地方,他們七個人曾經舍生忘死地聯手血戰,竭盡全力封印了魔。那時候,所有人的血都流在了一起,分不清你我,就像是生死相許的兄弟。


    那場仗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還宛如眼前。


    沒有人回答他。胡楊林裏空空蕩蕩,連一個影子都沒有。隻有那個巨大的棺槨靜靜佇立在雨裏,玉石上折射出聖潔的光澤。衝羽迅速地打量了周圍一圈,發現了足印:是的,玄靖果然來了這裏!


    就如白象能預感到自己的死亡,會自行去往象塚待斃一樣,玄靖也在臨死之前來到了這裏,自動走入棺槨,想讓封印力量將自己永久禁錮在那裏麵——這個畢生都在和魔搏鬥的人,到最後,竟打算以身殉葬!這個家夥,一直到死,都是這樣我行我素從不和人商量啊……


    衝羽歎了口氣,看向那個棺槨底部的暗門,那裏有一個幾乎淡得看不出來的手印——那是封印的啟動之處。這個封印,當世隻有結下它的七個人可以打開。


    看來自己的確來得晚了一步,玄靖已經先他一步踏入了這個死亡之地!


    那麽,也隻有進去找他了吧?


    衝羽苦笑了一聲,抬起手,毫不猶豫地按在了暗門的同一個地方。一聲悠遠的回響,棺槨第二層的內壁瞬間打開,展露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衝羽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聽到沉重的封墓石在身後落下,阻斷了外麵的一切。


    枯寂而綿延的雨聲驟然消失,耳邊寂靜得一片空白。


    而這個世界也是空白的,裏麵沒有時間和空間,虛空裏懸浮著七個光之島,正是他們當年七個人齊心協力結下封印時留下的影子。


    衝羽飛速地掃了一眼那個封印中心,發現並沒有鬆動過的跡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作為最強大的淨化封印,這個結界裏的世界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聖潔,仿佛被光芒籠罩的雪原,令踏入其中的人不禁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然而,就在他閉上眼睛的瞬間,一道戾氣忽然從腦後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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