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低下頭沉默地看著她,似乎是再也忍不住,忽然將她拉進了懷裏,一把用力抱住!


    “玄……”初霜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止了,眼裏的表情凍結在震驚裏,全身微微發抖——多年未見之後,他竟然擁抱了她!那個懷抱是冰冷而堅硬的,然而卻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死亡氣息,令女醫師一旦靠近便瞬間震驚。


    “玄靖?”她在他懷裏失聲,抬手按向他的心口,“你難道是……”


    然而就在她碰到他的那一瞬,玄靖猛然一震,一把將她推開,往後踉蹌連退了幾步,直到後背靠上了牆壁。


    “玄靖?”她下意識地覺得什麽不對勁,連忙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去拉住他。然而他臉色蒼白如死,再度將她推開,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有說,反手握起天霆,一按窗台,便從攬月閣的最高層躍了出去!


    “玄靖!”她撲到了窗口,失聲驚呼,“別走!”


    無論她怎樣呼喚,他卻是頭也不回,轉瞬消失在了夜色深處。


    空城(11)


    第九章 花凋


    血案發生的那一刻,衝羽正在樓下廚房裏催促著宮裏帶來的禦廚,等聽到上麵的驚呼,從樓下返回時,最高層已經人去樓空。在滿地的狼藉裏,躺著一具具貴婦的屍體,有的咽喉被巨大的力量瞬間扼碎,有的被攔腰斬為兩截,場麵極其血腥,令人慘不忍睹。


    衝羽隻看了一眼,便大概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不由變了臉色——時隔多年,玄靖居然又在這裏開了殺戒!在他離開的短短片刻,魔的力量竟然已經飛速蔓延,瞬間侵蝕了他的心!


    “他走了?”衝羽飛快地衝到窗口,失聲問。


    衝靈點了點頭,看著夜空下的大地,神色也是複雜的,喃喃:“他……他怎麽會忽然變成這樣?好像被什麽附身了一樣,真可怕。”


    “你怎麽不攔住他?”衝羽氣得跺腳,嗬斥妹妹,“玄靖狀態很不對勁……你怎麽能就讓他走了!”


    “我哪裏攔得住?”衝靈憤怒起來,“倒是你,又去哪兒了?”


    “我……”衝羽想要分辯,然而看到一邊初霜的臉色,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道,“喂,奶媽,你沒事吧?”


    初霜沒有回答,臉色蒼白地看著窗外,忽然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低聲說出了一句話來:“這……大概就是最後一麵了吧?”


    “什麽?”衝羽猛然一震,卻看到初霜忽然間彎下腰,劇痛似地按住了心口,猛然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血來!


    “喂!奶媽!”衝羽動作飛快,在她倒下之前便衝了過去,一把將她攔腰抱起,震驚地低呼,“你怎麽了?”


    然而,初霜隻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撐起身體,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個字,便頹然鬆開手來,身體一沉,失去了知覺。


    “快!回夢初堂!”衝羽還楞在那裏,衝靈卻猛然推了哥哥一把,大喊,“回醫館找人來救姐姐!”


    —


    初霜在攬月閣上猛然嘔血昏迷,等他們聯手將她送回醫館,已經是子夜。


    雲瀾秉燭出來,將師父迎入了房間,俯下身仔細查看著她的病情,又忙不迭地把夢初堂裏醫術最好的幾個弟子都叫了起來,來到了師父的房間裏,各自用了全力,試圖挽回初霜的生命。


    衝羽坐在一邊,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蒼老容顏,隻覺得腦子裏也是空白一片,許久才問一邊的妹妹:“今晚……你們兩個怎麽會在那兒?”


    “我剛從外地回來,約了和初霜姐姐在樓上吃飯啊!”衝靈嘀咕了一聲,露出了憤怒的表情,“我也聽到了隔壁那些女人的血口噴人——要不是姐姐拚死拉住我,早就衝過去把她們打一頓了!”


    衝羽苦笑了一聲:“如果是你衝過去打的,倒也好了。”


    “好什麽?”衝靈撇了撇嘴,“幸虧我沒動手,否則豈不是看不出來了?”


    衝羽愕然:“看不出來什麽?”


    “看不出來玄靖他其實也很喜歡初霜姐姐啊!”衝靈眼神閃閃發亮,忍不住吐了一下舌頭,“哎,我看過他在葛城是怎樣對待那些醉鬼的,簡直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看,別人怎麽待他他都無所謂,可一聽到那些人說初霜姐姐壞話,他居然就炸了!那不是喜歡初霜姐姐是什麽?”


    “……”衝羽震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妹妹,發現那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少女似乎一夕之間長大了不少。


    衝靈恨恨道:“那些女人真討厭,我都恨不得把她們的嘴全縫上!”


    衝羽歎了口氣,道:“是討厭,但也罪不至死,是不是?”


    “……”衝靈無語了一下,無法否認地跺了跺腳,“反正殺也殺了,還能怎麽著?你還想幫她們報仇不成?”


    衝羽沉默了片刻,道:“我隻是震驚於他的失控。”


    是的,十幾年了,他一直以為玄靖比自己有控製力,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所以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隻是離開片刻,玄靖居然就按捺不住,動手殺了人!初霜一直就在隔壁,看到了這一幕,估計心裏也已經明白了吧?這樣一來,他們兩人之間十幾年僵持不下的微妙局麵倒是可以徹底打破了……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緣吝一麵,便總是差了那一步。


    他默然想著這一切,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滋味。


    “他最後抱了初霜姐姐呢……那時候我心跳都快要停了!”衝靈卻還在那邊興奮地喃喃,滿懷不解,“可為什麽他後來一句話也不說,忽然又走了?”


    “……”衝羽回頭看了看昏迷的初霜,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真正的原因,世上或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卻是永遠無法告訴她了。


    “都怪你,”衝靈抱怨,“你要是在場,就能攔住他了。”


    “……”衝羽沉默,忍不住用手揪了揪淩亂的頭發——如果他及時趕到,攔住了玄靖不讓他走,這樣一來,一切又該如何結束呢?


    他看過地上那個婦人的屍體,咽喉被強烈的憤怒在瞬間捏碎,輕易得如同捏碎一隻螞蟻。這樣的玄靖,似乎轉眼間回到了明因寺的第一次相遇時的狂暴狀態——是不是魔的侵蝕,已經令他開始暴戾?所以,他才選擇了在失控之前斷然離開。


    他是絕不願意讓自己以如此模樣死在她眼前的。


    “你不懂的,”最後,炎國皇帝隻能歎了口氣,對自己的妹妹道,“這個世上的事情,複雜得超出你的想象。”


    衝靈臉一沉,剛要說什麽,那邊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怎麽了?”衝羽瞬地跳了起來,看向了雲瀾。


    “師父……師父好像……”夢初堂的首席大弟子正在努力地救治著初霜,臉色卻瞬地煞白,聲音發著抖,“好像已經死了!”


    “什麽?”衝羽失聲,一把推開她。


    他衝了過去,將初霜從病榻上抱起,叫著她的名字。而昏迷中的女子依舊一動不動,他抬手探了探,發現果然已經沒有了鼻息和心跳!


    “這是怎麽回事?半路上她還睜開眼睛和我說了幾句話!怎麽一會兒就……”身經百戰的他也震驚在當地,失聲大喊,“喂,醒醒!……醒醒啊,奶媽!”


    初霜還是沒有絲毫的反應。隨著他的搖晃,一頭雪白的長發垂落下來,枯槁的臉上一片慘白,完全就像是一個油盡燈枯死去的老人。


    衝羽的臉色迅速蒼白,一顆心飛快地往下沉。他曾經看到過一次這樣的她:那還是在永夜之戰結束後的廢墟裏。難道到了今日,又是另一個生死關頭?


    “快來救她啊!”衝靈終於反應過來,用力推了一把雲瀾,聲音發抖,“你們……你們不都是她教出來的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師父她從來不讓我們過問她的身體情況……一直都說自己很好。可是……”雲瀾喃喃,將初霜的手腕握住,劇烈地顫栗,“你們看!”


    那一瞬,所有人的臉色都齊齊變了。


    初霜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的袖子被卷起,手臂枯瘦如柴,然而在裸露的手腕上、居然密密麻麻有著幾十道刀痕!那些刀痕遍布在腕脈上,反複切割,每一道都極深,愈合後留下深褐色的疤痕,觸目驚心。而最新一道傷痕應該是最近割的,猶自滲著血,被紗布包紮著。


    “這是怎麽回事?”那一瞬,連衝羽都臉色蒼白,“誰?是誰傷了她?”


    “我……我也不知道。”雲瀾握著師父的手,全身都在發抖,失聲,“師父從不讓我們進她的房間,也從未提起過這事!”


    衝羽看著這密密麻麻的傷痕,心裏發冷:是的,這些傷痕並非一夕所致,至少已經持續了一兩年。在那麽久的時間裏初霜若是一直默默忍受,從未告訴過別人,那麽隻能證明一件事——這些傷,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忍受的!


    可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們不是天天跟著她的麽?”衝靈氣得跳了起來,對著那些弟子大喊大叫,“她出了這種事,你們這些當弟子的居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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