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都是些賣女求榮被我拒絕的七大姑八大婆?”衝羽冷笑了一聲,露出苦悶無比的神情,“你不知道,這幾年我被困在王宮裏,身邊圍著的雖然都是活人,卻是比在魔的身邊還令人窒息!——過去的日子再苦再難,好歹還有大家一起扛著,現在我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玄靖微微一震,沉默了片刻,“帝王稱孤道寡,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高處本來就不勝寒。”


    “寒也罷了,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髒。”衝羽冷笑,指了指隔壁,“你也看到了,我身邊圍著的都是些什麽人啊……肮髒陰暗,簡直比魔還可怕!”


    玄靖搖了搖頭:“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就算我們封印了魔,可這些人心裏麵的髒,卻不是一時一刻能除掉的。”


    “放心,我會一個個來清除的!”衝羽咬牙,捶著桌子,“回頭一定要剪了這些八婆的舌頭!”


    “你是皇帝,怎麽能和長舌婦計較?”玄靖淡淡道,“還是喝酒吧。”


    此刻,隔壁的聲音也停下來了,那些女人開始討論菜品,衝羽憤憤然地看了一眼這邊空蕩蕩的桌子,嘀咕了一聲:“怎麽還不上菜?你等著,我去催一下——”


    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玄靖獨自坐在那裏,看著滿城璀璨的燈火,眼神一時間有些恍惚——應該是最後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了吧?明天他就要離開人世,回到那個死寂的墓地,從此長眠在地獄裏。


    從北庭扶風城的故鄉,到這裏,再到迦師古城……這中間他走過千山萬水,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的一生也不算虛度了吧?可是,為什麽在生命的終點回顧來時路,心裏會覺得空空蕩蕩呢?


    “哎,話說,既然皇上中了邪一樣的偏袒那個女人,為什麽今天沒幫她出頭?”隻安靜了片刻,隔壁忽然又傳來了話音。


    “嘿嘿……今時可不比昔日。皇上眼看著也要大婚了,新皇後可是南詔國的長公主呢!有了新歡,哪裏還顧得上那個又老又醜的女人?”


    “也是。男人嘛,喜新厭舊是天性了。哼……以後沒了皇上這個保護傘,看那個女人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這帝都裏看她不順眼的人可多了去了。”


    “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來頭?以前誰都沒見過,應該不是帝都裏任何一家的小姐——難道竟會是個賤民?”


    “哎,告訴你們,我已經派了一個心腹潛入夢初堂打探過了:聽說她叫初霜,葛城人,的確是個沒什麽血統的賤民。雖然看上去足足五六十歲的樣子,實際年齡也就二十幾,和皇上差不多,據說認識皇上也有很多年了。”


    玄靖手指微微一震,眼神凝聚了起來:沒想到這群女人心機如此深,竟然早就派人去夢初堂臥底打聽過了,而初霜猶自渾然不覺!


    “啊?早就認識?難不成是和皇上一起打過仗?”


    “怎麽可能?你看她這種風一吹就倒的樣子,像是能打仗的麽?應該是被皇上從哪裏給救回來的吧?然後就粘著不走,背靠大樹好乘涼了。”


    “可皇上為什麽要救這麽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回來,還當寶貝一樣供著?真是令人想不通啊……莫非皇上他就是喜歡看上去像自己媽的?”


    “哪裏是像媽,簡直是像祖母好嗎?”


    “哈哈哈……”


    隔壁那些女人幸災樂禍地說著,發出了一片大笑。


    玄靖聽著那刺耳惡毒的笑聲,身體忽然靜止了。然而,他雖然坐著沒有動,隻聽喀拉一聲輕響,手裏的酒杯卻已經迸裂出了無數細小的碎紋!他握碎了酒杯,碎片深深刺入血肉,他無動於衷似地垂下眼睛看著酒從裂縫裏滲出,流過指間,和鮮血一起染紅了桌麵。


    直到整個桌麵一片血紅,他始終一動不動,隻是眼神逐漸地暗了下去,似乎有幽深的火從裏麵緩緩點亮!


    在這樣的關頭,隔壁的聲音卻還是不間斷地傳來,尖笑刺耳。


    “哎,其實我倒是挺同情那個女人的。皇上馬上要大婚了,現在她可怎麽辦呢?又老又醜,隻怕街上的鰥夫都沒人肯要她。你說她是有多傻?原本她可以當皇後的啊!”


    “她也是有自知之明吧?你看她老成了那樣子,估計也是不能生了,所以。皇上怎麽著也不可能娶她的……最多也是一時好奇玩玩罷了。嗬嗬。”


    “不過這麽玩,口味也是夠……”


    然而,那邊的笑聲還沒有落,整個房間忽然劇震!


    分隔兩個包廂的薄牆瞬間四分五裂,黑甲劍士在風雷之中出現在了一群高談闊論的女人中間,唰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那個笑得最響亮的女人,把她活生生提了起來,用冷酷得仿佛不像是人類的聲音低喝:“你再說一句看看?”


    隻是一用力,那個女人便尖利地大叫起來,當空舞動著雙手。


    “閉嘴!”他聽不得這種尖叫,厲叱。


    手指隻是微一用力,隻聽啪的一聲,那個女人喉頭軟骨瞬地折斷,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玄靖一鬆手,手裏的人重重砸落在地。他轉過頭,目光淩厲地看向了其他人——這一瞬,他的眼睛已經全暗了,斑斕的黑色浮凸出來,掩蓋住了原本的瞳子,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如同不見底的黑洞。


    “鬼……鬼啊!”包廂裏所有女人尖叫起來,連滾帶爬地後退,打翻了一桌的菜肴,“殺人了……殺人了!”


    仿佛嗅到了恐懼和死亡的氣息,那雙眼睛裏的黑暗更加濃重,不等她們踉蹌著站起,寒光一閃,天霆劍已然出鞘!


    這群惡心的蟲豸,竟敢這樣對初霜……一個個都該死!


    他們當年殊死戰鬥、拚命保護下來的,難道就是這樣的一群人?這些惡毒肮髒的人,早就該死在魔的手裏,壓根就不配看到陽光!


    “都去死吧!”他冷冷低喝,劍風斬入那群女人中間,鮮血四濺。


    “救命……救命!”那些原本雍容華貴、伶牙俐齒的女人蜂擁四散,朝著雅座小小的門口跑去,一邊語無倫次地驚呼。


    鮮紅的血飛濺上了盔甲,將半身都染得斑駁刺眼。玄靖毫不閃避,運劍如飛,閃電般地貫穿了那個號稱派了臥底去夢初堂的女人的咽喉,將那個驚呼著的女人高高挑起,在半空攔腰斬為兩斷!


    剩下的女人都驚呆了,嚇得手足酸軟,竟連跑到門口的力氣都沒了——這些錦衣玉食的貴婦,大概從生下來就沒有看到過這樣可怕的殺戮,更沒看到過這樣魔一樣可怕的殺神。


    “一個都別想跑。”玄靖低聲,眼睛全然暗了,血淋淋的劍再度揚起。


    此刻,門外忽地有人驚叫了一聲:“住手!”


    天霆已經刺入了一個女人後背,聽到那句話,卻猛然停了一下。


    顯然是聽到了這邊的異常動靜,對麵包廂的門瞬地打開,裏麵的女客衝了出來,失聲喝止了這邊的屠殺。另一個少女緊緊地跟在她身後,手裏已經警惕地拔出了短劍——然而,一眼看到了這裏的情景,那兩個女的都怔住了。


    “玄……玄靖?”當先那個女客失聲,眼裏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來,“天啊……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玄靖!是你?”她身後那個少女也驚呼出來,卻是滿懷喜悅,“哎呀!你終於是到帝都了?怎麽來得那麽晚?”


    他嘴角動了動,沒有回答。然而下一瞬,初霜一眼看到了他手裏還在滴著血的劍,臉色唰地煞白,飛快地衝了過來,失聲:“你……你在做什麽?快停下!”


    她的力氣不大,卻竟然輕而易舉地就將他的劍奪了過去。


    “你……你怎麽又殺人了!”初霜奪下了他手裏的劍,低頭看到了地上的屍體,聲音都在發抖,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喃喃,“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殺人了嗎?為什麽又殺了那麽多的人!”


    她的手按在他胸口,製止了他的動作,卻發現他的盔甲上鮮血的將自己的十指染紅,不由得燙傷般地顫了一下,臉色唰地蒼白。


    玄靖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眼裏黑暗瞬地散了,全身開始劇烈地發抖——怎麽,今晚她居然也在這裏?那是命運最後的惡意嘲弄麽?無論他怎麽設法躲避,到最後還是會和她相遇;而他留給她的最後一麵,居然會是這種模樣!


    滿身是血,眼神黑暗,腳下躺著屍體,宛如嗜血的獸。


    她一生都在竭盡全力伸手拉住他,不讓他在黑暗裏沉淪,他也曾允諾她此生再也不殺一人——然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究還是令她失望了。


    “初霜!”他再也忍不住,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玄靖?”初霜被他反常的舉動驚住了,忍痛低呼了一聲。她抬起頭,看著久別多年忽然出現在眼前的人,發現他眼眸裏的黑霧在迅速地散去,瞳子亮如星辰,竟然充滿了愧疚和苦痛——這種表情,是她以前從未在他眼裏見過的。


    “對不起。”他看著她,忽然脫口說了一句。


    “什麽?”她愣了一下。


    玄靖苦痛地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是的,他說這三個字,並不是為了剛才的殺戮,而是為了此刻忽然而來的無法言表的心痛——這些年,他獨自在死域苟活,在孤獨之中一直安慰自己,說她跟了衝羽一定會過得很好,一定會比在自己身邊幸福百倍。如若不是今晚親耳聽到、親眼見到,他從未想過她回到人世之後,會一直被這樣濃厚肮髒的惡意所包圍!


    如果不是他,她大概早就嫁給了衝羽、當上皇後了吧?就不會處身如此尷尬的境地,被人白眼、奚落,惡毒的嘲笑……退一步說,如果他可以和光明正大的她在一起,雖然不會帶給她榮華富貴,至少也不會讓她這一生孤獨無依,任人欺淩——可是,如今的他卻連這一點都做不到!


    或許衝羽說得對,她這一輩子痛苦都因自己而起。


    如果從一開始她就不認識他,那就好了。


    “對不起……”他無法控製住自己,聲音發抖地喃喃,“對不起!”


    初霜愣了一下,心裏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雖然他還是兩年前分別時候的模樣,黑甲長劍,冷峻凜冽,眉目如初。可仔細看去,眼前這個人似乎有什麽地方隱隱不一樣了,他的眼睛深處,是……


    “為什麽說對不起?”她忍不住輕聲,“你……你沒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空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月並收藏空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