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出生入死培養出的本能反應,讓他在沒有睜開眼睛之前便瞬地伏身,單手一按地麵,飛快朝前掠出。然而,淩厲的殺氣還是如同跗骨之蛆,瞬間便追了上來,他尚未站起,後肩便是一痛。


    他低下頭,正看到了劍尖從自己的肩膀上對穿出來,把他釘死在地麵上。


    那把劍的式樣是如此熟悉,令他全身一震!


    “玄靖!”他失聲大喊,右手同時往後一揮。轟然的聲音裏,巨大的炎龍呼嘯而出,瞬間俯衝下來,一把將身後的人逼開,飛快地繞著衝羽逡巡了一圈,建立起了一圈熊熊燃燒的火牆!


    然而令人吃驚的而是,甚至連火焰居然沒能阻攔住追擊而來的人,對方隻退了一步,便毫不猶豫地穿過了烈火,繼續一劍朝著衝羽刺了過來!


    衝羽不由得失聲:“玄靖!是我!”


    對方沒有回答他的話,似乎完全聽不到一樣。他還是穿著黑甲,但連眼睛都變成了黑色,仿佛被夜色覆蓋的大地,眉心那一條傷痕裏透出一種奇特的黑色光芒,竟然映照得整張臉如同地獄修羅!


    那一刻,衝羽心裏一沉。


    畢竟還是來晚了一步!此刻的玄靖已經完全被侵蝕了,失去了神智!


    衝羽看著向著自己衝過來的同伴,全身繃緊,準備開戰。可在那一瞬,卻忽然想起了在明因寺前的第一次相遇:那時候,他們兩人一照麵便是你死我活的大戰了一場,不打不相識,從此成為了同伴。萬萬沒想到,十幾年之後,在魔都已經被誅滅的時候,他們居然還需要交手、還需要來個你死我活!


    玄靖,你倒是好了,無知無覺,可我又該怎麽辦啊……


    然而,剛想到此處,看到對方黑洞洞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出手,他再不猶豫,手臂一震,用盡了全部的力量,炎龍呼嘯而出!


    空城(12)


    (剛才少貼了一段>_<,必須重來!)


    這一戰,比當年更加激烈。


    然而,當年不分勝負的兩個人,差距卻忽然懸殊起來。不到一百招,玄靖便已經占盡了上風。衝羽退開一步,強提著一口氣釋放炎龍,而玄靖一劍挾雷電之威劈落——然而,就在放出致命的攻擊時,看著那一張熟悉的臉,他還是忍不住略微猶豫了一下。


    就是那一瞬的猶豫,幾乎要了他的命!


    玄靖的天霆斬斷了炎龍,接著毫不猶豫地劈下來,直接砍中了他!衝羽踉蹌著在結界內跪倒,整個身體幾乎被劈開,左手齊肩而斷。


    “玄靖!”衝羽驚呼,用右手格擋住了對方,“醒醒!”


    那一瞬,他身上的血飛濺在對方的眼睛裏。仿佛被沸水點了一下,玄靖的身形忽然停滯了一瞬,眼裏那種濃重的黑暗略微散開了一點,似乎認出了對手是誰,一時間臉上露出恍惚和愕然的表情。


    “醒醒!”衝羽見機得快,趁著這個空擋,一把用肩膀把他撞倒在地麵上,厲聲大喊,“你搞什麽?……初霜都死了!還不給我醒醒!”


    “……”被壓倒在地的玄靖原本正要襲擊他,聽到這句話,卻忽然震了一震!


    初霜。這個名字在已然陰暗如墨的腦海裏激起了遙遠的回響,似乎令這個已經被魔侵蝕的人記起來了什麽。


    “給我醒醒!”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衝羽冒著再度被他劈開的危險,瞬間抓住了對方的脖子,將一件東西死死地按進了他的嘴裏!


    那一枚朱紅色的丹藥,借著鮮血的潤滑,從他的咽喉裏滾落。


    玄靖掙紮了一下,將手從衝羽的手力掙脫,想要重新握劍斬殺對方,然而這個瞬間,他身體猛然一震,忽然劇烈地發抖起來!


    隻聽“叮”的一聲,天霆從他手裏落下,黑甲劍士抱著頭跪倒在了結界裏,發出了一聲苦痛的低吼!


    那一枚藥丸,一進入他的咽喉融化了,由內而外地發出一種奇特的光來。那光芒凜冽而潔淨,有著融化冰雪的力量。當光芒透出的而瞬間,有什麽東西沸騰了一樣地在玄靖的身體起伏翻滾,左衝右突,導致他身體的輪廓忽然起了可怖的變化,一眼看去,竟不似人形!


    然而,無論他怎麽掙紮,衝羽都死死地按住了他,死活不肯鬆開手。在激烈的搏鬥裏,他肩上的血洶湧地流下,將兩個人全身上下都染紅,如同地獄裏的修羅一樣猙獰可怖。


    他不顧生死,厲聲大喝:“快給我醒醒!”


    玄靖在拚命掙紮,然而力量卻漸漸衰微,終於不動了,無數的光在他身體內湧動,漸漸將黑暗驅趕凝聚在了一處——那一刻,他的雙眼是緊閉的,眉心那一道傷痕卻忽然裂開了,裏麵露出了一隻血紅色的眼睛:充滿了憎恨和怨毒,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衝羽!


    終於被逼出來了麽?魔在玄靖體內留下的殘影!


    下一個瞬間,那隻眼睛忽然爆裂了,有一股黑色的霧氣迸射而出。


    不好!衝羽在那一刻飛速一按地麵,閃電般地側身退避,抬起流血的手,在虛空中飛快地劃過——隻聽一聲響,封印被觸動,七個浮島上發出了七道白光,縱橫交錯,瞬間將那一道黑霧圍在了裏麵!


    虛空裏發出了一聲奇特的哀嚎,那一道黑霧在結界裏回旋著,被聖潔的光芒照耀,迅速如同冰雪一樣消融。


    魔留在世上的最後一點殘影,終於被消滅殆盡。


    衝羽跌落在地,眼前一黑,再也撐不住地昏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過去了多久。


    睜開眼,窗外是一片蔥蘢的綠意,雨還在下著,似乎永遠不會停。衝羽吃力地抬起頭,感覺身體有萬斤重,竟連扭一下脖子都做不到,隻能斜著眼睛四處打量身在何處,看到了那個站在窗邊的人,失聲:“玄靖?”


    他的同伴已經從結界裏出來了,正站在那裏看著窗外的雨,眼神還是那樣沉默,側臉線條利落英俊,而眉心那一道傷痕無影無蹤,仿佛從來不存在一樣。


    “嘿……”那一刻,衝羽長長鬆了一口氣,隻覺得全身疼得快要散架,頹然倒了回去,向對方打了個招呼:“怎麽,還活著哪?”


    窗前的人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看上去毫發無傷嘛,”衝羽打量著對方,又看了看被包紮成粽子一樣的自己,忍不住苦笑起來,“奶奶的老子都快死了,你居然還好好的站在那兒!真的太令人不爽了。”


    “是你自己自討苦吃,蠢貨。”玄靖簡短地回答了一句,看著窗外無聲無息落下雨,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拳捶在了窗台上,聲音發抖,“跟你說過我會處理好自己的後事,不需要你插手!你這家夥是瘋了嗎?居然跟著我進了封印!……隻差一點點,你就會被我殺死在那裏麵!”


    衝羽哼了一聲:“殺我?你也得有那本事!”


    “……”玄靖說不出話,看著同伴,眼裏有劇烈複雜的表情變幻著,肩膀一直在發抖,拚命克製住自己,半晌才道,“我們終究還是好好打了一場。”


    “是啊,”衝羽聳了聳肩,“結果我輸了。”


    “你是不肯下殺手才會輸的吧?”玄靖抬起手,用指尖觸摸著眉心完好無損的肌膚,眼裏也有一絲迷惑和震驚,喃喃,“你……你居然真的替我把魔驅除出了身體?怎麽做到的?你不是醫師,哪來的這種本事?”


    “我……”衝羽想要說什麽,然而眼神微微一變,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打量著玄靖的表情,忽然道:“既然你現在已經沒事了,接下來準備怎麽辦?跟我回天臨城參加我的婚禮吧!”


    玄靖怔了怔,手指在窗欞上敲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你不會還想呆在這裏吧?”衝羽眼神變了,隱隱不悅。


    “我不知道。”玄靖低聲,聲音裏居然透出了從未有過的茫然,喃喃,“那麽多年來,我從沒有想過‘以後’這種事……我以為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有什麽‘以後’可言的。”


    是的,自從少年時孤身離開扶風城以來,他的心整個被複仇的念頭占據著,一直在黑暗裏不停地奔跑、戰鬥,連生死都被舍棄,更罔論其他?


    那麽多年來,他一直都覺得生如朝露,隨時隨地都會死去,從未料到還有這一天。從今天開始,籠罩身上十幾年的噩夢徹底消失了,他以後的人生將再無暗影,自由空曠得一望無際!


    然而在這一刻,被桎梏約束了多年的人卻反而覺得難以言說的茫然。


    “現在你什麽事都沒了,”衝羽盯著他,忽然問,“那你會回去娶初霜嗎?”


    玄靖的肩膀猛然一震,手指在瞬間扣緊了窗欞,似是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死死地看著窗前的沙漏。


    那些沙子在不停地流動,細細一線,計算著時間的流逝。等一邊的流盡了,便會瞬間翻轉,開始下一輪——但是,人生呢?人生也會如此嗎?隻要到了山窮水盡,便會再度翻轉、重新開始?他……他還有這個機會嗎?


    時至今日,她的心裏又是怎麽想的?


    十幾年了,他曾經無數次推開她的手,疏遠她,冷落她,傷害她……一開始或許是因為自尊和自卑,到後來,卻隻是因為自以為是的為她好。事到如今,如果有機會再次回到她的麵前,他該說什麽?


    或者,就那樣死在那個封印裏,或許更好吧?


    “我不知道。”沉默了許久,他低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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