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莉亞第一次獨自通過穿越聖幕。她鼓起勇氣,集中思緒默想著奧古斯丁大教堂,並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靈力環繞著她,讓她心裏好一陣發麻。本來這一步之遙、千裏之外的穿越就足夠駭人了,更不用說若是自己的意念過度集中,就很可能直接一步就跨進了伊渡米亞,然後被那裏無比強大的靈力直接碾碎。極力壓製著這團亂糟糟的想法,莉亞深呼幾口氣,向前朝著微微閃光的聖幕走過去。時間和距離的雙重扭曲讓她頭暈,惡心,有好一陣子都站立不穩,好像要跌倒。慢慢找回平衡後,她斜靠在柱子的一邊休息,好讓心髒平複下來。


    睜開眼睛後,莉亞發現四周環境已經變了。這邊的建築非常漂亮,風格與那邊不同。這座大教堂比米爾伍德要大,在設計和建築工藝上都更能震撼人心。她一邊走著,一邊四下張望,觀賞那些奢華的家具,建築內成條的鐵架構,純白色的流蘇,薄紗羅的窗簾。最後小心翼翼地走近分隔開兩個房間的十字屏風,立馬看到了幾個穿著白色鑲金邊長袍的聖騎士。


    “你從哪裏來?”其中一個人問道,他的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多大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還不滿十八歲吧。”


    “我是來自米爾伍德的莉亞,”她回答。“這裏是奧古斯丁?”


    “米爾伍德。”他的話裏夾雜著一些不悅的情緒,前額上的皮膚微微蹙起。莉亞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大主教會想和你談談的。”


    “有和我一樣從米爾伍德來的人嗎?”她問道,一邊觀察麵前三張臉上是什麽反應。他們看起來都很不自在,十分謹慎,還有一點對她突然而至的厭惡。


    “來過幾個聖騎士,”另一個人很嚴肅地回道。“走吧,孩子。大主教會和你談談。”


    “可我有急事。”莉亞一麵說著,一邊謹慎地向他們走近。


    “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的。”第三個人說道。


    莉亞心頭掠過一陣恐慌。她跟著這三個聖騎士走到外麵的門邊,那裏有幾個手提吊燈值守的守衛。空氣中有股奇怪的味道,是燃香的氣味。地板上鋪了瓷磚,經過反複清洗和打蠟,上麵光潔如鏡。


    “直接把她帶到大主教那裏,”其中一個聖騎士對守衛說。“她是從米爾伍德來的。”


    守衛點頭,走下小路,帶頭走出這所高大的教堂。莉亞滿腹狐疑地跟著他,守衛腳步不停,直接來到了寬敞的宅邸裏。宅邸四周有數個按照聖符樣子雕砌的花園,兩兩相交的方塊園地裏插有彩旗,用作點綴。花園裏每一株灌木都經過徹底的修剪然後造型,分開來看每一株都呈現出盤錯複雜的巧狀,融入整體中亦是完美精致的成片樹籬。空氣裏飄來濃烈的魚塘氣味,雖然在黑暗裏莉亞看不到它的位置。即便現在是夜裏,花園裏仍有園丁在修剪樹木,照料花草,灑掃地麵。有些人在她走過時,會抬頭看一眼,但大多數人還是埋頭做自己的工作。守衛一直把她帶到門邊,幾個仆人守在那裏,每人手中拿著一根光滑的黑色長棍。走上台階時,有人自動為他們把門打開,莉亞隨著守衛走進裏麵寬敞的走廊裏。


    靴子踩在拋光過的地磚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莉亞不禁震驚於這裏的華麗,尤其是把這兒和米爾伍德大主教的宅邸對比之後。宅邸內部各處擺放著插滿鮮花的花瓶,精致的鏡子,碗盞,由石頭精心琢磨而後雕成的藝術品。還有一排排矮柱子,在每一個的頂端都裝有打磨到反光的南瓜大小的球體,大概是作為裝飾品,因為莉亞想不出這還能有什麽別的用途。一條條長天鵝絨窗簾掛在銀製的橫杆上沿牆自然垂下。她提起鼻子嗅了嗅四周的空氣,聞到裏麵夾雜著一股淡淡燃香的氣味,盡管她在這四周沒有看到有火盆。


    “這邊走,小姐。”守衛突然停下來,害得她差點撞到他身上。


    “這裏可真好看。”莉亞慨歎道。


    “那是自然,奧古斯丁可是這片百裏區裏的唯一一個大教堂,”他答道。“到了,小姐。”說著他用力地敲了敲門。


    門打開了,裏麵出來一位令人頓生敬意的年老聖騎士,身穿著一件銀色布料黑色縫線的長袍。


    “告訴大主教,又有一個從米爾伍德來的聖騎士。”守衛對他說。


    莉亞注意到了他措辭的變化,令她驚訝的是,那位年老的聖騎士竟然對她點頭,對她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你叫什麽名字?”


    “莉亞。”


    “這麽年輕就做聖騎士了。”他做出結論。他眼睛打量著她,對她邋遢的樣子皺了皺眉頭。莉亞又何嚐沒有感到自己在這個一塵不染的地方是多麽不協調、不自在呢。


    “這次是誰?”一個帶有北方口音的聲音不耐煩地問道。他從一個鋪滿墊子的座椅上站起身來,手裏的高腳杯順勢放到旁邊的一支大理石立柱上。作為一名大主教,他的年紀很輕,或許還不到五十。他的頭發剃得很短,顏色烏黑,間或夾雜著幾縷灰發。整個人看上去健康而富有活力,神氣十足、大搖大擺地向她走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帶出一絲不悅。


    “看看你,髒得跟乞丐一樣。你是個聖騎士,沒錯吧?從米爾伍德來的?”


    “是的。”莉亞恭敬地對他點頭行禮,但心裏卻對他的語氣大為不滿。


    “你多大了?”他發問。


    “快十六歲了。”


    “十六歲?你是通過了聖騎士考核的,是吧?你姓什麽?能告訴我嗎?”他舉起酒杯呷了一口,裏麵的液體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蘋果味道。可能是蘋果酒。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了,”莉亞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我要去多佛港。”


    “我對你們那個百裏區裏的大部分家族都有所耳聞,像費斯特這樣的小家族我也知道。要是有人在像你這麽小的年紀就成為了聖騎士,我不會沒聽說過的。你是哪個家族的?”


    莉亞不得不攥緊拳頭來控製住自己的怒火。“我得走了。很抱歉打擾您。”


    “不告訴我?我命令你回答。這裏是我的地盤,這是我的待客之道。”他頓了頓,更加迫切地看著她。“你沒有家族,是吧?從你的舉止神情就看得出來。你一定是個賤民。”他當真被這個結果嚇了一跳。“他提拔了一個賤民?”他喃喃自語道,“這是米爾伍德新近興起的風潮嗎?隨便一個人能點燃尖嘴滴水獸的嘎咕怪石就能參加考核嗎?應該有人告訴我的。那個狡猾的老蠢貨!”


    莉亞的耐心被他消磨殆盡,怒火騰騰上升。她閉緊嘴巴一言不發,因為此時從她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不會好聽。


    大主教密切注視著她,又呷了一口酒。“說說你為什麽要去多佛港吧。是不是高登?彭曼懷疑我沒用他幻想出的危險來警告這些港城?他以為我看不出這些都是他扶持德蒙特坐上攝政王之位的詭計?逃到米爾伍德——大難將至!離開你們的故鄉否則就會被毀滅!呸!他真覺得我有那麽天真?”


    莉亞後背一陣發涼。“您沒有警告他們?”她被這種可能駭了一跳。


    “警告?警告什麽?你就是個賤民,你能知道這世界的行事方式嗎?”他轉過身去,寶貝地舉起那隻酒杯,然後憤憤地轉回頭盯著她,黑色的瞳孔裏滿是憤怒。“讓我來教給你吧,孩子。你那大主教密謀刺殺國王。那可是大家選定的國王!為什麽?隻因國王曾威脅說將廢除他的免稅權。國王的稅收隻能在國王職員的管轄範圍內征收,所以他就殺了可憐的阿爾馬格。孩子,你難道不知道米爾伍德是這王國裏最富裕的一個大教堂嗎?你不知道人人都渴望的,產自米爾伍德的蘋果酒在過去三年裏價格翻了三番嗎?我猜他的保險櫃都快被從蘋果酒貿易中賺到的錢給塞爆了吧。有了這麽多錢,足夠誘惑德蒙特不遠萬裏從海外回來,給他那一支由假聖騎士組成的軍隊發餉了。”說著他伸出手來,捏了捏她那沾滿煙灰的鬥篷。“不過,他也應該想到可以給他手下的賤民穿得更體麵點吧。”


    這樣無端的指責氣得莉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可以向您保證,米爾伍德的大主教絕沒有您想的那樣富有。大災難是真的,它的毀滅厄兆已經降臨在我們百裏區的森林了。您難道沒聽說塞姆普林弗大教堂被燒毀的事嗎?”


    大主教不屑地哼了一聲。“那是騙局。那個老頭不能忍受自己失去權勢,所以編出來謊言以蒙騙像你這樣對他深信不疑的傻子的。他謀殺國王的風聲已經傳到我們耳朵裏了。我有可靠消息,阿維尼翁先知已經下令逮捕他到這兒來接受審判。大災難要來了這種瘋狂的傳言隻是他的權宜之計。每次一有點兒風吹草動,像是地表震動啦,風暴摧毀莊稼啦,新蟲害殺死作物啦,立馬就有人相信我們又做壞事了,大災難就要來了。可靈力是不會傷害七國子民的。甚至這樣想一想都是褻瀆神靈的。”


    莉亞對他的冥頑不化感到無奈。“您必須要警告人民。即便您不相信這是真的,您也有責任警告他們


    。您可是大主教……”


    “我很知道我是什麽人,孩子。”他故意對她表現出假惺惺的親昵。“高登做不了幾天大主教了。等先知的公函一到,我就會親自執行。你知道的,我有準信,他那個位置會是我的。”在他眼睛裏出現了一種歡欣雀躍的神情,整個思路都變得不正常起來。他把酒杯舉到唇邊,卻不悅地發現它已經空了。他把酒杯一把塞到旁邊年老聖騎士的手裏,點頭示意他再去把它倒滿。


    他看著莉亞,嘴裏有點含混不清地說道:“你說,你十六歲了是吧?現在是什麽職位呢?我看到了你的武器——一個帶著武器的小姑娘。你肩膀上背著的是弓嗎?沒錯兒。那你就是獵手咯?”


    莉亞咬牙切齒地點點頭。


    “我會很樂意看看你的打獵技術怎麽樣的。上午你會給我帶回來一隻野雞作午餐。或者一頭豬。米爾伍德那片橡樹林裏有不少覓食的豬,你肯定打過不少。我可聽說它們的肉鮮美無比。豬肉再配上蘋果酒。”


    “我還有任務要去多佛港,恕不奉陪。”


    那大主教俯身與她眼睛平視。“就算我放你走,你及時回去警告了高登,你覺得會有什麽用嗎?米爾伍德早晚會是我的。到那時候,這個王國裏最古老的大教堂也會變成最豪華的一個。我做大主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斷掉支持德蒙特的那筆開銷。或許還能勸他不要再苦無結果的爭奪權力了。”說著,把他那又大又重的手搭在了莉亞的肩膀上。“一隻野雞,或者一頭豬。你也可以在我的地盤打獵,但不能離開半步,我不許你走。現在你為我效勞了,孩子。”


    莉亞看著他的眼睛,看著裏麵深深的蓄謀已久的神色。他就這樣為自己攔下了多少聖騎士了?


    她手伸上去,大拇指落在他手背上,其餘四指向下包裹住他手掌邊沿,猛地一扭再向上一掰,把那隻胳膊扭了一百八十度,那大主教痛得跪倒在地,發出一聲哀嚎。她把他的手腕子向後一攘,他整個人都趴在了瓷磚上。她再稍微加力,他就隻有在地上尖叫的份兒了。


    “我隻為米爾伍德的大主教效勞,”她字字分明地警告他。“要是你的人敢阻攔我,我會讓他們好看的。”


    “我可是大主教!”他痛得戰戰兢兢地喊道。“我要讓靈力毀了你!”


    可空氣中什麽都沒有,連一點點風聲的低喁都聽不到。


    “那你盡可以試試看。”她靜等了一會兒,等著他所說的懲罰。但還是什麽也沒發生。她一把把他推開,這時那個年老的聖騎士端著新倒的一杯蘋果酒回來了,當他看到大主教竟受到這種待遇時,驚得目瞪口呆,但並沒有接近她。


    莉亞轉身向著門邊走過去,腳上未加停留,一把把門推開。大主教在後麵急促地爆發出一連串命令。


    “給我酒!蠢貨!把我的守衛召集起來!別讓她給我跑了。狄埃爾願為她出個高價呢。抓住她!抓住她!”


    莉亞緊張地一路沿著走廊跑下去,心髒怦怦跳得厲害。當她跑到門邊用力推開門時,這迷宮一樣巨大的房子裏,已經四處回響起噠噠的腳步聲了。門口持棍棒的仆人還站在那裏,看到她過來,便把手裏光滑的黑色長棍交叉起來,攔住她的去路。


    她踩了其中一個人的腳,劈手從他手裏搶過那棍子,一下子把他打倒在一旁。另一個人原地看著她一鼓作氣拿下了自己的同伴,好像被嚇到了。那人拿棍子抵擋了一下,但莉亞把奪來的武器調轉一下,用圓滑的那一端戳向他的咽喉。他雙手護住脖子,手中的棍子哐啷啷的跌在地麵上,莉亞趁機三步並作兩步,跨下台階。花園裏那些賤民聚在一起,做園丁的手裏拿著鐵鍬和帶大剪刀片的修枝剪,其他人手裏拿著掃帚或者耙子,年輕女孩則拿著抹布和蠟桶。她現在明白了——之所以他們會在夜裏工作,是因為這裏的大主教不願看到他們。他們在夜裏辛苦勞作,這樣白天就不會四處晃悠惹他心煩了。她從腰上的口袋裏拿出聖球,召喚它發出光亮,那光如太陽般籠罩著她。


    “大災難真的要來了!”她高聲疾呼。“第十二夜就會到來!逃往米爾伍德求生吧。在它到來前離開這裏!”


    莉亞開始用意念要求聖球找到一條安全通路,帶她逃到樹林裏去。因為那兒,才是她的領地,在那裏她能夠發揮自己所長,打敗他們所有人。聖球的光非常耀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看到那上麵的指針旋轉著,最終指出了一條清楚的通向旁邊樹籬迷宮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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