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獨有的氣味和聲音熟悉而令人心安,其中充滿回憶,空氣裏有濃濃的鬆樹氣味。莉亞走得很快,所以並沒有覺得寒冷。她把兜帽放下,一麵走一麵仔細辨聽四周是否有來自敵人的聲音。她現在至少已走了一裏格(約三英裏)的路程了,腳又酸又沉,但之前有過比這更艱難的路途,她知道自己還有足夠的氣力堅持下去。她要在早上抵達多佛港那裏的港口,所以決定一直走到能聞到海腥味的地方再停下來休息。聖球一直帶領著她,穿過一棵棵枝杈橫生的樹木,跨過一段段四處散落的樹幹,跳過一截截高低參差的樹樁。


    在她穿越叢林的時候,腦海中閃過一段還在比爾敦荒原時的回憶。現在她還能很清楚地記起當時自己髒兮兮的裙子緊裹在身上,每個指甲縫裏都塞滿泥垢,頭發亂得一團糟的那種感覺。這些都是細節,這段記憶真正的關鍵在於,那是科爾文第一次教給她靈力運轉原理的時刻。他告訴她世界上所有的行為都緣起於人腦海中思想的種子,人有意地播種它們,培育它們,然後靈力就暗中操縱讓它們成真。科爾文想在溫特魯德加入德蒙特的願望把他帶到了米爾伍德大教堂,讓他變成被莉亞照顧的傷員。她也意識到,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就這樣把想要找到艾洛溫?德蒙特願望也在無意中實現了。


    現在輪到她集中精力去找他了。此時她一心想找到一艘去到達荷米亞的船,如果不加快步伐,就會有大麻煩了。大災難會先從德豪特大教堂爆發,她隻想保護科爾文,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此刻她無比擔心遠在異鄉的他。現在他在做什麽?已經入睡沉浸夢鄉了嗎?會做怎樣的夢呢?還是他依然醒著,憑窗眺望夜月高懸,萬物生輝?或者如馬爾恰娜所說他已經被押進地牢,在那個又黑又冷又小的地方擔驚受怕?


    見過奧古斯丁的大主教後,在她的心裏又出現了一大塊新的擔憂。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野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米爾伍德。他對她說的很多話都是空穴來風。她曾在大主教身邊效勞,與他密切共事,他並不像那位大主教所說的那樣,而且米爾伍德絕沒有一點奧古斯丁有的那種奢靡。下意識的,她想到這是王太後的策劃。奧古斯丁已經在赫達拉妖姬的作用下徹底腐化了。那個大主教所說的一些話,啟發她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那位行政長官阿爾馬格,曾威脅說要毀掉米爾伍德,好像他對米爾伍德的權力變更有所耳聞,且充滿期待。一想到若是由一位像奧古斯丁大主教那樣的人來掌管米爾伍德,莉亞不禁打了個寒戰。他不是說蘋果酒的價格在過去的三年裏漲了三倍嗎?這又讓她聯想起了王太後的年齡。從達荷米亞來嫁給老國王的時候她已滿十五歲,那正是三年前的事。她的陰謀像蜘蛛結下的網——精巧,算計,冷血,難以覺察,但是莉亞能看穿它們。一開始她沒能成功顛覆這個王國裏最古老的大教堂,但莉亞敢說,這絕對是她的目的。


    夜風習習,飄來濃濃的海水的鹹澀味。莉亞抬起頭,吸了一口氣,再次從口袋裏拿出聖球,聚集起它的力量,要它找到能讓她安全過夜的地方。她需要一個洞穴,一個小窩,或者一棵倒下的樹——反正要能躲開追兵,讓她在那裏休息到出發去多佛港找船。聖球對她的需求作出回應,指針清晰地指向海岸。


    莉亞沿著它指出的路徑在剩下的一小塊森林中穿行,一直走到一片綿延起伏的豐茂丘陵裏。遠處傳來海浪拍擊時的泡沫消逝聲和碎浪翻卷聲。是夜,皓月當空,繁星閃耀。海邊晚上的溫度更涼,莉亞把鬥篷拉到脖頸處,好讓自己暖和點。她走下山坡,看到了遠處一塊有如灰青色石板的平坦大海,上麵泛著粼粼月光。此時,地勢驟然下降,莉亞放緩了腳步,不時看一眼聖球,根據它的指示尋找安全的路。前方山脈戛然而止,緊接著露出一麵亂石凸凹的懸崖,底下就是不斷拍岸生響的海潮。聖球帶她走到一條狹窄而陡峭的小路旁,這路徑自繞著峭壁上的岩石邊沿曲折向下。雖然月夜光線充足,莉亞仍免不了有些害怕,卻也隻得按著聖球的指向,輕手輕腳地越過懸崖頂端沿路而下。


    這懸崖上的石頭主要是些脆弱的白堊石和燧石,人手腳所到之處隨處可聽聞石頭碎裂聲。下麵海浪湧動的聲音呼應著岩石的回音,讓她更加擔心墜落的危險。下到懸崖的一半時,她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洞穴,落在銀色的峭


    壁上,十分顯眼。她在一片濕漉漉的草裏磕磕絆絆地小心緩慢下行,突然腳底下一滑,所幸及時停住,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她小心翼翼地迅速沿山坡往下,靠近那個露出的岩洞。聖球已經確認這就是她的目的地。海水不斷靠近洞穴口的一邊,嘩啦啦湧進去,打幾個旋兒,再無力地倒退回去。洞口另一邊有一塊巨大的長滿苔蘚的石頭,主體深埋在其上鬱鬱蔥蔥的草植裏。這塊岩石的位置十分古怪,它既不是洞穴的一部分,也不與附近的岩石同類。隨著莉亞不斷接近,她感覺到它身上散發出靈力的力量,她興奮地意識到,原來在苔蘚之下掩蓋著一個刻入石中的靈石圖案。


    前麵的地勢終於漸趨平坦,她加快步伐向那個隱蔽的幽洞走去。那塊巨石比她還要高,一麵凸起,一麵扁平。她謹慎地抬起手放在這塊石頭上,發現它十分純淨,沒有受到大災難的汙染,不禁鬆了一口氣。透過先知神力,在她的腦海中出現了那些曾在這裏過夜歇憩過的聖騎士。這個靈石已經在這裏存在了上百年,守護著這個已被海水侵蝕得中空的洞穴入口。通過意念,莉亞觸發了這個靈石的守護作用,它將為她把守洞口,任何在這附近的人都不能接近。她血液裏的靈力被喚醒,在它的作用下,洞穴裏的海水完全排空,靈石像排斥入侵者一樣把海水趕出洞內,她看到入口處已經幹燥。海浪遠離洞穴向著峭壁別處流動,避開了這處缺口。莉亞心中感激,默默表達過謝意後,她邁下草木蔥籠的小山,踏到沙質海灘上,底下隨處可見已被海水打磨的無比圓潤的卵石。


    借助聖球取亮,她走進洞穴,找到一塊幹燥的沙地,摘下背包和弓,放到一旁,平躺在沙地上,把褪下的鬥篷當做毯子,在身上蓋好。她把聖球放在沙上,在其中聚集起火焰,用它閃閃發光的表麵溫暖自己的雙手和身體。困意漸漸襲來,她用意念熄滅其中的火光,黑暗再次籠罩下來。此時洞裏伸手不見五指,她雖什麽都看不見,但遠處海浪泡沫的低語聲卻清晰可聞。在黑暗中,她的思緒飄向了科爾文。


    她的記憶不連貫地從這段跳到那段,就好像在一塊熟悉的明媚草地中穿行的小蝴蝶一般。第一次她跳到了穿越薄霧走到梅德羅斯所住洞穴的那段記憶裏。梅德羅斯門前的巨石都在靈力的力量下懸在空中,在那兒她幫科爾文找到了能躲開門登豪爾執行官的地方。然後她又跳到阿爾馬格的手下圍著他,踢他,罵他,而她緊緊趴在他身上保護他的時候。在她腦海中,她看到在自己聚集起火焰殺死那個邪惡的人,從那片吞噬橡樹林的大火中走開時,科爾文出現在她麵前。他拉著她把她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她睡覺休息。她記得他悄悄承諾過的聖靈降臨節再會,但這最終沒能實現,因為他要去尋找,保護艾洛溫?德蒙特。想到這裏,她不禁歎息,心下嫉妒他和艾洛溫在一起度過的那一年,還有現在他們在達荷米亞共度的時光。


    科爾文最終回來了,完全出乎她意料地出現在廚房裏。那時候她不慎沾染了一種有毒的植物汁液,渾身瘙癢難耐,痛苦不堪。想起那段她朝著他大吼大叫的經曆,她不禁羞愧難當。接著她又跳到了另一段記憶,在米爾伍德地底下的洞穴裏,雖然她一身汙垢,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獵手服,帶著渾身泥點煤灰,科爾文還是讓她握著自己的手溫暖他,安慰他。她細細回味著這一段回憶,享受那一時刻的親密無間。但這還比不上她在另一個洞穴裏的另一段記憶。那時他們在一個高高坐落在普萊利群山上,由一堆煙灰和燒焦的木頭砌成的“洞穴”裏。她永遠也忘不了在那個漆黑冰冷的夜裏,他們倆相互依偎著躺在一棵倒下的大樹空殼裏的景象,那樹的根係十分發達,底部竟形成了一個小的洞穴。那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時刻——那天晚上,他最終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愛意。


    閉上眼睛,莉亞試著用自己的思想接近他。科爾文?


    此時的科爾文離她很遠很遠,遠在另一個國家,遠在另一個再也不能通過穿越聖幕抵達的大教堂裏。如果靈力連不同世界都能接通,為何就不能連接這一段有限的距離呢?


    她的呼喚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除了她自己的意念什麽都沒有。一想到離他這麽遙遠,她就心痛得無法呼吸。她願意付出一切,隻要能找到一種方法,讓自己在此時此刻與他相守。她給這極度的渴望,發狂的思念逼得眼眶濕潤。在這


    個萬籟俱寂的小洞裏,她感覺好像全世界隻剩下她自己。


    莉亞在沙中翻身坐起來,自覺心潮難平,各種情感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要是他們失敗了呢?要是她失敗了呢?到了德豪特大教堂再怎麽辦呢?警告他們大災難就要來了?但是他們會聽從她的話嗎?畢竟她現在隻是一個賤民,而不是那個有著高貴身份外表的艾洛溫。在她心中有著一個隱秘的希望,她希望在把艾洛溫和科爾文救出來後返回米爾伍德,請求大主教為自己和科爾文主婚,在末日到來前用永生咒將他們的婚姻締結。這樣的封印永遠有效,科爾文就永遠是她的了。對於她而言,比起認字和雕版,和科爾文永結連理才是她最想要的。


    可各種懷疑再次戲弄起她來,它們鬼鬼祟祟,時不時冒出來戳她一下,用冷冰冰的觸手讓她不得安寧。


    要是科爾文變心了呢?要是帕瑞吉斯王太後在她趕回米爾伍德之前得手,把那裏變成奧古斯丁大教堂的大主教的領地呢?要是她和科爾文再會時世上已沒有大教堂存在了呢?


    想到這裏,她不禁心跳加速,麵紅耳熱。當他離開她的時候,她還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對她的愛裏——至少他是愛著那個“艾洛溫”的念頭。重逢時她會是十六歲,他會是二十歲了。在她的想象裏,那就是他們結婚的時刻——如果不是在米爾伍德,那就是在廷頓大教堂裏。普萊利的大主教知道她的身份。但他會為他們舉行締結儀式嗎?要是王太後也知道了廷頓大教堂的存在呢?要是那時世界上的大教堂都已不複存在了呢?


    莉亞緊緊將雙手攥在一起,將另一串想法推入以太之中。科爾文,你聽得到我嗎?科爾文,我的愛人,你聽得到我的所想嗎?我就是艾洛溫?德蒙特。你一定要聽到我的呼喚——我就是她。我來了,我的愛人。我追隨你來了。


    她停下來,屏住呼吸聆聽自己的思語,聆聽自己的所想,聆聽自己與靈力的結合,以及從中獲得的力量。


    但四周唯有海浪的拍擊聲。


    破曉時分,莉亞離開了這處庇護她的洞穴。她借助洞口的靈石聚集了清水,供自己飲用,沐浴。她的頭發亂得簡直是一團糟,她用手把它們聚攏起來高舉過頂,低下頭讓水流沿脖頸流向頭發。這場景讓她想起科爾文,他也曾在她洗頭時為她握住長發,不過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想到此刻的分離,她幾乎難過得無法繼續。她用水洗去臉上的汙垢,清理掉頭發裏的灰塵,然後聚起火來給水加熱煮沸。一隻海鷗一直在她頭頂上盤旋,好像對這個侵占自己地盤的人類起了好奇。


    莉亞用手把頭發裏的水擰幹,然後把鬥篷和背包打點整齊。她找到了一點帕斯卡給她裝在包裏的麵包,從一小塊奶酪上掰下一點碎奶酪,就著幾塊冷牛肉條,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在背包裏,露出一個她曾經打包放在裏麵的包裹,她迅速把它拆開,凝視著這個要留給科爾文的蘋果。她細細端詳著它,研究它表皮上的條斑花紋,而後把它湊到鼻子前嗅它的味道。熟悉的香氣讓她想起了米爾伍德,這味道帶著她的思緒重回蘋果園,回到那些結出她手中所拿果實的果樹下。王太後正在用某種方法奪走米爾伍德。蘋果酒的價格翻了三倍,或許這就是她在做的——買斷所有米爾伍德產出的蘋果酒,坐地起價。她曾在聖靈降臨節時來過米爾伍德,還為當時被允許到五月花柱下跳舞的人提供免費的蘋果酒。奧古斯丁大教堂的大主教喝的就是這種酒,在蘭貝斯宅邸的塔裏,他們給馬爾恰娜喝的也是這個。


    一條一條線索在她腦海中拚湊成一個整體。王太後正在利用米爾伍德的蘋果酒腐化整個王國。她是往裏麵加入了能讓她控製他人的某種毒藥嗎?這酒是多麽純良無害,僅僅是一杯蘋果酒而已。但是如果她要扭曲其本性,把酒變成幫她達成目的的幫凶呢?


    在她眼盯著那個靈石圖案時,靈力對她低語了幾句。是的,酒裏有毒。達荷米亞是一個充滿毒餌、巨蛇和陰謀算計的地方。在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符號——兩條蛇互相纏繞,形成一個圓。她曾在腦海中看到過它,就在克瑞恩?維恩告訴她大災難即將降臨的時候。在腦海中的最深處,她意識到這個符號和大災難的到來密切相關。


    與之同樣清楚的是,自己將要去的就是那個符號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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