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後的聲音讓莉亞感到有些熟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有些困擾。倒不是她的口音或者果斷的說話方式讓莉亞覺得熟悉,而是她說話時帶有的強硬態度。明明言語之中隱藏著憎惡之情,表麵上卻顯得甜美而撫慰人心。


    “我的意思,大主教?你覺得你知道我確切的意思了?如您所說,這裏歡迎我,卻不歡迎我的隨從?沒有我的,您怎麽說的,我的戰士?這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國家,大主教。我的夫君大人就喪生於這個百裏區。您還要我相信自己能在這樣無法無紀的國家得到很好的保護?當然,最近這段時間可以另行看待。您剛剛說,要謹慎。對,就是這個詞,謹慎。大主教,如果您允許我的隨從進入大教堂這片地方,那樣才是謹慎的舉動。”


    大主教的聲音中透著惱意,“請求您原諒我,我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在上一次國王的隨從們踏入這片土地之後,我對他們殷勤款待,我的善意卻被他們狠狠地踐踏。您很清楚這些地方不隸屬於王地。您的前夫也明白這點。”


    “那麽為什麽你們沒有調查我丈夫是如何被謀殺的,去找出那些人來,使他們受到嚴厲的懲罰?那些人要有多壞才會去謀殺神聖的國王。正如您所言,您對此並不關心,但是對於我來說,這卻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大主教的聲音變得不悅,道:“隻有門登豪爾的治安官才有權利調查這件事情。”


    “什麽門登豪爾的治安官?自從他來到這個大教堂之後就毫無音訊了!人們最後一次看見他就是在米爾伍德!”


    “是的,太後。他最後一次被人看到的時候,正在路上騎馬狂奔,企圖加入戰場上國王的軍隊。他十有八九沒死,或許正和其他幸存者一起到處搶劫。年輕的國王當時還沒有被指定為繼承人,我又能做些什麽呢?那次之後我就沒見過護衛了。您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似乎是說他在這裏遇害了,這簡直荒謬可笑。祝您晚安,太後。今晚您的突然到訪給我的廚子還有我的聖學徒們平添了困擾。我有一些命令和要求需要吩咐下去。”


    “我不會因為您的不方便而感到不安。就像您說的那樣,我這個客人現在來得不是時候。那是因為我們被風暴攔截在路上了。我們要去的是溫特魯德的村莊。而我帶著我的戰士們一起走,是因為這個百裏區無法無紀——而你並沒有針對這樣的形勢來采取任何的對策。”她的聲音含有輕蔑之意。


    “這是一個教堂,太後,不是一個軍事駐地。我沒有辦法來處理這件事情,況且我也沒有百裏區的管轄權。”


    “那您最好記住,大主教。您在這裏也沒有守備部隊。那麽您也同樣會受到那些來自普萊利的、成群遊蕩的竊賊和雇傭兵的威脅。我還是不想聽到您這片安寧的地方受到任何的滋擾的消息。”


    他的回答聽起來冰冷淡漠。“那麽我們彼此了解了,太後。祝您晚安。普雷斯特維奇,帶王太後去她的房間。”


    隻聽見門關上之後,她的聲音沿著大堂逐漸遠去。莉亞輕輕推開了前廳的門,大主教坐在椅子上,臉上的皺紋溝壑清晰。


    “進來吧,莉亞,”他低聲說道,看到科爾文跟著她出來的時候,露出了驚奇的神情,“你們沒有找到斯卡塞特。”他肯定地說。


    莉亞搖搖頭,“我們沿著他的蹤跡追到托爾山,接著十字聖球提醒我們有危險。一些騎著馬、穿著黑色短衣的男人在後麵追我們,一直追到樹林裏。我們剛剛從地道裏過來。”


    “我就是擔心會發生這種事,”他輕聲說道,“朝聖者驛站有她很多隨從。除了一個保鏢和兩個整理臥室的女士,其他人我都沒放進來。我肯定是不敢讓其他人進來的。”


    “真是好理由,”莉亞說道。“有個人暗中跟蹤我們一直到地道門口。他的眼睛會發光。”


    大主教低聲地說道:“她沒有雇傭聖騎士。她丈夫也討厭聖騎士。她的家族很強大,是達荷米亞那邊的王室一係。雖然她很年輕,但是曾經接受過國家管理的訓練。你要對她和她的隨從保持警惕。他們可能會假裝對你友好,試圖了解更多關於大教堂的防衛信息,但我要你今晚警醒一些,莉亞。她可能會試圖綁架……”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沒有任何通報,王太後就打開門走了進來,普拉斯特維奇在她後麵顯得驚慌失措。


    “大主教,我提醒過她——”


    他抬了抬手:“又有什麽事情,太後?”


    她看向莉亞和科爾文,他們衣服上滿是塵垢,“我是來為明天的行動要幾匹馬的。但是有人告訴我米爾伍德沒有足夠的馬廄,是嗎?這些客人是誰,大主教?也是經曆了風暴之後跑來這裏的嗎?”


    “您肯定認得弗什伯爵,”大主教回答道,她的突然闖入讓他麵露惱意。“另一位是大教堂的獵人。他們的確在路上遇到風暴了。”


    王太後看向莉亞,她將莉亞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從那淩亂潮濕的頭發,到她沾染著泥濘的靴子。莉亞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黑美人。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在她背後傾瀉而下,一襲繡著銀邊的黑色長裙端莊優雅,抹胸上麵袒露出一大片皮膚,令人咂舌。她戴著鑽石耳墜,頸上繞有一串寶石項鏈,上麵印了一個象征家族徽章的巨型蜘蛛圖案,與她的淺褐色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她看起來被莉亞的模樣逗笑了,嘴角彎起很大的弧度,但眼神中卻透露著輕蔑。


    “女孩子想法要有多奇怪才會去當獵人,”王太後嘲弄地說道。“我聽說應該是個老男人。”接著她看向科爾文,眼神中閃過一絲邪惡,“那麽這位是普萊斯大人了。我差點沒認出您。我很感謝能夠趕上聖靈降臨節——一個屬於這個國家的古怪的節日。我期待能與您共舞。”


    陽光透過團團烏雲的間隙曬落下來,為天空披上了件橙色和金色的紗衣。預示著風暴的積雲籠罩在托爾山上麵,似乎又有一陣疾風暴雨即將來臨,道路本就泥濘不堪,如果再來一場暴雨,那就徹底寸步難行了。莉亞和科爾文並排從門房出來走向廚房。


    “謝謝你今晚陪我一起去那些地方,”莉亞說道,克製著打哈欠的衝動。“現在這個時候,帕斯卡和女孩們會起來為這些客人的膳食做準備了。帕斯卡肯定非常生氣,因為他們來得太突然了。不過,這時烤箱會很熱,那我就可以洗一個熱騰騰的澡了。既然她已經起床了,而我還沒有睡,那我就可以睡在莊園裏她的床上,而不用再去閣樓上麵。”說完,朝科爾文笑了笑。


    “比起睡在一大堆桶後麵,還得聽帕斯卡怒氣衝衝的怨言,當然還是睡在一張床上更好。我完全理解你。”


    “你也休息會兒吧,科爾文。如果你把衣服放在普拉斯特維奇那兒,我會在下次把它們帶去洗衣房洗幹淨。”


    “你真是考慮周到。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那裏洗衣服嗎?”


    她看向他,“洗衣服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但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我也想和你分享一些東西,如果你叫上我的話,最好等到天亮之後。”


    他的這些話讓莉亞感到很開心。“現在就說怎麽樣?”


    他笑了,“我們現在都已經很累了。休息會兒再說吧,如何?”


    “很好。我很想知道你要說什麽。等你過段時間要去另一個大教堂的時候,肯定就會對我感到厭煩。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能和我無話不談的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她腦中忽然閃現過一個問題,在仔細斟酌之前就已經脫口而出。“幾天之前,我看到你和艾洛溫一起在洗衣房附近。你們當時在談論些什麽?”


    他想了一會兒,凝視著太陽升起的地方,“在談論靈力。我試著以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靈力。靈力可以通過任何途徑使用——比如從一旁的靈石可以召喚水,也可以召喚火焰來取暖。”他沾沾自喜地看向她。“所以我其實在把你教我的一些東西教給她。我想著把這些知識放入一些熟悉的情境之下來幫助她理解——水、擦洗、紫色的花,這樣她會更好地接收這些知識。”


    “真的有幫助嗎?”莉亞問道,心中開始猜測科爾文的回答。


    他搖搖頭,“她還是很害怕靈力。如果你來教她,一定比我和我妹妹教得好。她的身體裏已經有靈力存在,隻是等待一個契機將它釋放出來。但是大主教不允許讓你來幫助她。他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知道你的力量。”


    科爾文願意和她說這些話,這讓莉亞感到很感激。雖然艾洛溫無法用靈力召喚任何東西這一點讓莉亞感到很惋惜,但是一想到她的那些優勢——她高貴的血統,她在語言和聖書方麵的訓練——莉亞就感到沒有那麽同情她了。


    進入莊園之後,他們就要往不同的方向走。科爾文走進住處後,莉亞向他揮揮手,繼續向廚房走去。明明與科爾文分別沒多久,莉亞就已經感到有些難過了。他們之間共同的回憶是其他人無法感受到的,甚至連索伊也不能,這就將他們倆緊緊地連在一起。他們經曆過饑渴難耐、席地而睡的艱難時光;他們一起看著那塊刻有莉亞臉龐的靈石,使得一片樹林燃起烈火;他們一起將一個男人埋在石堆之下。他們甚至在血流遍地的戰場上共同浴血奮戰過。他們從來不需要對彼此勉強說出什麽話,也不用擔心下一句話要說什麽。他有些東西想給她看,一些他寫在自己聖書上的語句。她推開廚房的大門,迫不及待想將自己收拾幹淨之後去見他。


    廚房裏就如莉亞所想,已經是一片喧鬧。食物的香味一下下地重擊著莉亞的胃,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麽的饑腸轆轆了。


    “再拿一個雞蛋過來,布琳。在那裏——不,在那兒!別浪費了。”帕斯卡揉搓著左肩,看起來忙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瞥到了莉亞站在門口,搖了搖頭說道。“看看你的樣子,孩子。大主教讓你整晚都在外麵應付暴雨了,是嗎?我猜想又發生了一場水災?我們這裏在烘焙五百個麵包,就像以


    前那樣。”她笑了笑,又揉了揉肩膀。“我們很忙。但是索伊和布琳都是好姑娘,她們在我來之前就開始忙活了,我本來就來得很早了。我來幫你洗頭吧。你的頭發還是亂糟糟的一團。你一定不想以這個樣子出現在科爾文和埃德蒙麵前。我的姑娘可不能這樣。”


    莉亞差點就忍不住告訴帕斯卡,她整個晚上都和科爾文在一起,在大教堂附近一起麵對暴風疾雨。他始終陪伴在她身邊,就算在那些騎馬的人侵入大教堂邊界的時候,他也沒有離開。她是那樣筋疲力盡,因此接受了帕斯卡的幫助,有了帕斯卡幫自己洗頭,她就可以早一點去睡覺了。帕斯卡去隔間從水壺中取些熱水,莉亞趁著這空隙將十字聖球藏好,然後脫下她的獵人裝束。


    “你肯定已經從大主教那兒聽說王太後了吧,”帕斯卡說道,“我昨晚仔細地觀察了她。她這個人很危險,真的。她裙子的尺度真是羞恥,這可是在大教堂。這段時間她留在這兒,可憐的學徒們肯定會因為她而心神不寧。我來把你的頭發抓起來,孩子。噢,真髒。就像你特意在荊棘叢中和泥地裏麵爬了一圈似的。”莉亞那頭亂蓬蓬的頭發浸在溫暖的水中,水流攜帶著她發絲上沾染的塵泥,變成棕色的水珠從她的發尾滴落下來。帕斯卡足足用了一大塊肥皂,使勁地替莉亞擦洗,才將莉亞的頭發和脖子清洗幹淨。她同時跟莉亞談論了到訪者們,以及她們需要為他們提供的食物,她很好奇他們會待多久。而這時莉亞的注意力卻被索伊和布琳聊天的內容所吸引。


    她們的聲音很輕,反而引起了莉亞的興趣。她們不想讓自己的聊天內容被其他人聽到。


    “我想他今天會早一點過來,”布琳的聲音很輕。“會比昨天早一些。”


    “今天一整天可能都會下雨。他隻是覺得很無聊,而且喜歡講故事。”


    “你知道他不止是這樣。他喜歡你,索伊。”


    索伊沉默了片刻,“他是個好人,但他並不在乎我,布琳。他隻是很友好。莉亞跟我說過。”


    “這可能是恰娜說的,但是我看得出來!你也應該留意到了他看你的眼神。他不會用那種眼神來看我。也不會那樣看帕斯卡。”她們的聲音越來越輕,莉亞聽起來更加費力,“埃德蒙和你聊得那麽投入,科爾文離開後多久他才意識到的?他喜歡和你在一起,喜歡來這裏見到你。”


    “是喜歡和我們在一起,”索伊糾正道,“而且,他幾乎已經學完了所有的聖騎士課程。他肯定覺得很無聊了。”


    “我可不那麽想。而且別假裝你不在乎,索伊。我也看到了他講話時你看他的眼神。”


    “你這樣很像個六歲的小孩。”索伊嘀咕道,引用了一句莉亞的口頭禪。


    “你這樣也不像十五歲的大姑娘。索伊,今年開始那些年紀比較大的男孩子們開始注意我們了。不是那些我們的同齡男孩,而是大一些的,比如埃德蒙。”


    “還有格特曼。”索伊小聲地說道。


    “我隻是想說,你應該留意他一些舉動背後的意思。仔細尋找那些蛛絲馬跡。比起去回廊和恰娜、艾洛溫待在一起,他更想待在廚房這裏。那就說明了一些事情。你真應該看一看,當他把你逗笑的時候,他那雙眼睛瞬間就發亮了。就像他一直都在盼望著這一刻。”


    “你也被他的故事逗笑了呀!”


    “我當然也笑了!我隻是把我觀察到的事情說出來罷了。他是不是來得一天比一天早了?他已經有多少次邀請你和他在聖靈降臨節上跳舞了?我們——”


    “他會和我跳一次舞。就像他說的那樣,他會邀請我們所有人。”


    布琳並沒有因此被說服,“雖然你那麽想,但是我相信自己看到的。要麽你告訴我你並不在乎他。”


    “我不在乎他……不是那種意義上的。他是伯爵,布琳。而我是賤民。我不愛他。我不愛任何人。”


    莉亞想起了科爾文教她的那句話。聲稱自己有多不愛的人其實已經愛上了。


    當溫暖的水流沿著她的臉頰滑落時,莉亞想到了科爾文,然後她立馬製止住自己想下去的念頭。這真是荒唐。真是完全、極其的荒唐。她喜歡他陪在自己身邊。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讓他們之間的感情變得更加堅固,也讓他們更加在乎彼此。但是當她聽到布琳的那些話的時候,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被蒙蔽了雙眼。科爾文是不是用眼神告訴了她那些他不敢說出來的話?有太多暗示了。他覺得艾洛溫恬靜的性情以賤民的身份看來很吸引人,但以妻子的身份卻並不如此。他渴望有人陪伴在自己身邊,有那麽多女人可以,他卻隻想和莉亞待在一起。他想和她一起去洗衣房,給她看一些他聖書上所寫的東西。隻要想到這些事情,莉亞就感到胸口受到了衝擊。她迫不及待想要今天下午快一點到來。


    你可以從任何人身上學到東西,就算是你的敵人。


    ——高登·彭曼於米爾伍德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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