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師傅一番謙讓之後,在主人的勸解下,達成共識,由金羅盤為主,王平為輔。


    秦瑤和那長腿妹紙打開箱子,各自為自己老板取出羅盤,一行人在陳夫人的指引下,踏上樓梯,上樓沒走幾步,就來到一間臥室前,陳夫人伸手一引:“家翁就在裏麵,兩位師傅,請!”


    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張大床,上麵躺著一個年近古稀的老頭,邊上還有個護工模樣的,二十五六的少婦,拿著一把蒲扇,俯身給老頭扇著風。


    王平定睛一看,這老頭雖然精神萎靡,麵色憔悴,雙眼通紅,一副飽受病痛煎熬的模樣,但卻雙眉如劍,麵相頗為威武,氣度與尋常大爺不同,頗有些致仕賦閑的大人的意思。


    聽得腳步聲響,這二人就看了過來,老頭一見金羅盤,眼中就閃過一絲喜色,強打精神,就要掙紮起床:“金師傅來了,我這病就全拜托你了。”


    王平和金羅盤一聽之下,便心下了然,病人聲音幹澀嘶啞,正是一副熬夜已久,津、液虧損的氣象。


    陳夫人忙走過來安撫,扶住老頭的身子,關切的道:“爸,金師傅來了,您就安心靜養吧…爸,您先躺下,不著急,有話慢慢說!”


    胡麗麗連忙就走過去幫忙,扶老頭躺下,金羅盤也出言安撫道:“老爺子,您別焦急,有話躺著說就行…我老金既然來了,自然要等您身子骨好利索之後才走…”


    此言一出,王平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老頭的身份確實是不簡單,難怪胡麗麗來之前要做出那番慎重其事的姿態。


    金羅盤安撫一句後,轉頭吩咐道:“長青,你先給劉老爺子瞧瞧,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劉老爺子轉眼一看,見王平手中也托著個盤子,金羅盤又一副師長的派頭,不由就有些訝異:“你不是說已經不帶徒弟了麽,什麽時候又收了個關門弟子?”


    金羅盤就嗬嗬一笑:“這是老金的一個子侄,可不是弟子。老金倒是想收這麽個徒弟,可惜沒這個福氣啊!劉老別看長青年輕,長青可是名門高第,身負絕學啊!我那幾個不成材的劣徒,能有長青八分的本事,老金就心滿意足了!”


    王平暗道:這老叔還真沒白認,隨時都不忘記為俺吹捧,提攜著俺。


    識海中,進門到現在就一直沒吱聲的魔僧就冷笑一聲:“你想太多了,平時叫你多讀點書,你還不聽,人家一進門就開始治病了,你還蒙昧不知,以為你是誰,人家欠你的麽,隨時都要提攜著你?一介初出茅廬的小菜鳥而已,人家早就看穿了你的虛實,不過看在你太爺的麵上,沒戳破你,給故人之後留口飯吃而已。收起你那些自矜的念頭,給我好好在一旁呆著,多學著點,看看人家是怎麽做事的?”


    啊…聞言,王平就有些醒悟,確實,最近一直過得順風順水的,時常被李光貴等人捧著,有些浮躁了,就和白雲大媽一樣,真把自己當個角了。仗識海中有大師撐腰,就忘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既然生起了和金羅盤這名動四方的大師掰腕子的心思…


    誠然,金羅盤若要較真,大師也不會坐視不理。但這心態是真得改改了,這有大師在,固然天下大可去得。但萬一人家那天覓得一具上好爐鼎之後要遷識奪舍呢,又或者,惹上比大師還厲害的人物呢?


    這驕縱之心要不得,此心不除,就不能清醒認識自己。自高自大,就會恣意妄為。恣意妄為,就離死不遠。這驕縱之心,就是取死之道!


    一念至此,就不由得有些汗顏,也有些後怕。換個人來,沒有依仗,也沒有祖蔭庇佑,也如自己先前那番妄自尊大,又是何等下場?


    他此番心思,魔僧了如指掌,嗬嗬一笑:“怎麽?現在不想和人家掰腕子了?”


    王平就有些羞愧,回道:“大師你就別埋汰我了,這事還真是我想得差了。人家記著太爺的情分,咱不能不領情。再者說了,就算真被人家被教訓一頓,然後就掃地出門,被我爺爺知道了,以他的脾氣,非但不會替我出頭,上門興師問罪不說,反而還會拍著巴掌叫好,再教訓我一頓之後,就提上厚禮,專程上門感謝人家!”


    魔僧就說道:“既然你曉得好歹,那你還不感謝人家一下?”


    當下,王平就端正態度,誠心誠意的叫了一聲老叔。


    這誠懇和敷衍的差別,金羅盤自然能分辨,不由就有些意外:這小子剛才還虛頭巴腦的,現在又叫得情真意切,這是要鬧哪樣,察覺到老叔的好了,羞愧了麽?


    當下就轉過頭來,對著王平嗬嗬一笑,意思就是你小子有話就說吧,老叔我聽著呢?


    王平又把先前的原話奉了上去:“老叔太抬舉了,有老叔在,小侄又哪敢敢逾越?還是在邊上好生學習學習吧!”


    話還是原來那句,但這心態轉變了,語氣就不同了,再沒了敷衍的味道,多了真誠和親熱。


    金羅盤暗道:能把“老叔”上麵的引號去掉了,就算你小子還知道好歹。當下就嗬嗬一笑,還未及發話。劉老爺子就插了一嘴:“從你老金的嘴裏,可是難得聽到褒獎同行的話語啊。這位長青小師傅,能得你如此看重,對長青師傅的師承,我倒是真有點好奇了。”


    王平就規矩的站著,也不做聲,任由老叔發話。


    知道王平已經警醒了,金羅盤說話就隨意起來,再不說那些虛的了,笑道:“老王家的孩子,按輩分叫我一聲叔,他也吃這行飯的,被老金見著了,就正好使喚使喚他。”


    “哦,那個老王家?”


    “當年名動四方的小布衣王琛王道明,劉老爺子還有印象吧?那就是他太爺。”


    “哎呀,原來是義士之後!”


    聞言,這劉老爺子就是肅然起敬,隨即,又有些好奇的對著王平說道:“你太爺最後去哪兒了?據說,當年文正公還派出六扇門的人找過你太爺,結果,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王平回道:“我太爺也沒去哪兒啊,就回老家娶妻生子啊,然後就有了我爺爺,然後就有了我爸爸,再然後,就有了我啊…”


    “啊,這樣啊,你老家哪兒的...老金,話說當年這王道明憑空就冒出來了,然後憑空又消失了,貌似還真沒人知道他老家是哪兒的,這小王師傅叫你老叔,那你師門應該清楚這王道明的下落吧?”


    金羅盤微微一笑:“這老一輩人,交朋友簡單,不管家底職位這些,隻要意氣相投,相互看得順眼,覺得對方做事合自己的胃口,那就是朋友。老輩人朋友不多,沒有滿天下的哥們,但既然認準一個了,那就是肝膽相照,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這老一輩交朋友,隻憑性情,不問出處,也不問去路,兄弟見麵一碗酒,兄弟離別酒一杯!沒現在這麽多講究,所以這王道明的下落,我師爺也不知道。”


    聽到這裏,劉老爺子就有些唏噓,一副感觸頗深的樣子。識海中,魔僧就吩咐道:“繼續問他話,別讓劉老頭停下來。”


    王平道:“我問什麽啊?”


    “就問你太爺的事跡。”


    “這又有什麽道理?”


    “這你別管,你先按老衲吩咐的做就是了…”


    王平也有些好奇,也想知道魔僧到底有何深意,於是,便按照吩咐,插了一嘴:“劉老爺子,文正公找我太爺做什麽?您給說說,讓我這做玄孫的,也了解一下他老人家的事跡!”


    金羅盤就讚賞的看了王平一眼,陳夫人等就有些莫名,你們這病瞧得,這人沒看,隻顧著嘮嗑了…不過,再看自家老爺子,精神好像比先前好些了,也就沒說什麽。


    劉老爺子也有些好奇,就問道:“你家大人就沒跟你說過麽?”


    王平道:“我爺爺他們就大概提過太爺的事跡,但具體的,他們也沒細說,所以,他老人家的事跡,我還真不知道多少,也就剛才聽老叔提過一嘴,說我太爺和文正公有些淵源,現在看老爺子好像也知道,我就想問問。”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的俠義之士啊,英雄事跡,自己子弟都瞞著。哪像現在的人,就連捐兩塊錢也要大聲嚷嚷,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劉老爺子感歎一句後,回憶一下,方才說道:“這王道明的事跡,老頭子兒時也曾聽父輩提起過,那還是前朝的事情。當年,文正公本在前朝兵部任職,後來太祖起事,文正公有鑒於列強窺視欺壓,前朝又對外軟弱,一味苟合,任由蠻夷囂張跋扈,在我國土開設錢莊商行,大肆掠奪。加上前朝又吏治**,官員貪腐成風,上下其手,大肆收刮,魚肉百姓,以致民不聊生。文正公遂棄官不做,追隨太祖,革鼎立新,救黎民於水火….”


    “…文正公胸懷大誌,文武雙全,有經天緯地之才,追隨太祖後,就盡心盡力輔佐,深得太祖看重,視為第一得力的肱股手足。太祖和文正公君臣相得,沒過兩年,就把我軍治理得好生興旺,威脅到前朝道統。文正公大才,深受前朝中正帝忌憚,欲除之而後快,數次派出大內高手,三番五次暗殺。話說文正公,文武雙全,少年時曾經拜得江湖中一溫姓老俠為師,學得一身好武藝傍身,才縷躲過暗殺。中正帝遂趁著文正公外出辦事之機,令錦衣衛指揮使裴雨農,盡起門下精銳,和重金網羅的綠林好手,在長江邊上設伏襲殺...”


    “幸虧文正公老恩師溫老俠,在江湖中人麵甚廣,提前收到風聲,預先報訊示警,又聯絡三山五嶽的能人異士,前來解圍。雙方百餘名高手,在江邊一番慘烈廝殺之後,一眾俠客,方才護著文正公順利過江…”


    “…溫老俠喊來的這批義勇之士之中,就有你太爺王道明,據參與過當年那一戰的我朝某大內高手後來的回憶,說你太爺,一個人就抵住了錦衣衛三大擋頭的追殺,文正公方才順利脫險,並以過人的人格魅力,感化前朝江陵守備,順利勸其舉義投誠,我軍方才順利過江,發展壯大,奠定立鼎之基…”


    “…從這個角度講,這革鼎大業,除了三軍將士的奮力拚殺之外,像你太爺這等江湖義勇之士,也是功不可沒啊!”


    感歎一句後,劉老爺子繼續解釋道:“我朝成立後,文正公還派出專人尋找你太爺,邀他出山為朝廷效力。隻是他自江邊一戰之後,就再沒在江湖中露過麵,據說是身受重傷,隱姓埋名,退隱江湖,不知所終。文正公手下的人遍尋不著,無功而返。文正公後來又忙於政務,找了幾次後,還是無果,此事就唯有暫時先放下了…”


    聽罷劉老爺子一席話,眾人無不驚歎,對前輩的豐功偉績,心生敬仰!至此,太爺的英雄事跡,王平方才了然,心中不由生起一種自豪感!


    不過,大江東去,浪淘盡!——太爺再怎麽英雄了得,都是過去式了,知道了先輩的豐功偉績,緬懷先輩英烈的同時,還要向前看,知道幸福來之不易,後輩自當好好珍惜,努力自強,別使先輩蒙羞也就是了。


    這故事聽了,日子照常得過,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該看的病,還是得看!


    緬懷過後,收拾心情,問起先前的問題:“大師要我引這病人多說話,其中道理何在?”


    魔僧道:“醫道同源,道門五術,山醫命占卜,無不與醫家之術息息相關。醫家講望聞問切,上工治未病,中工治欲病,下工治已病。算了,懶得解釋太多,直接告訴你答案吧,這劉老頭眉心隱隱顯示一道黑線,又精神萎靡,明顯是被人下了惑心蠱。中了此蠱的人,最明顯的一個症狀,就是夜夜發惡夢,休息不好。此蠱無形無相,一入人體,就惑人心智,與人心神相連,甚是棘手…”


    “…若你生平堂堂正正,從無半點行差踏錯,事事都問心無愧,那就沒事。若有半點虧心,那你就慘了,生平所做之陰私,對不起人之事,在此蠱營造的幻夢中反複重現,變幻形狀,或幻化你對不起那人,或捕快律官,神佛聖賢等,時時拷問,折磨著你。若你是視殺人放火為天經地義的天生凶人,倒也罷了,若你還有半點良知,那你就慘了,下場就像這劉老頭這樣…”


    “…當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就善莫大焉!所以這惑心蠱就惡毒在這裏,隻能迷惑那些天良未泯還沒壞透的那類人。這下蠱的人顯是對這老頭恨之入骨,改過的機會都不給人留下一個,直接就往死裏折磨…”


    “…老衲先前就說過,人的身體和心性,都有大潛力,大神奧,有無窮可能!隻是一般人未經專門鍛煉,不能調用這股無窮潛能。而咱現在要做的事情呢,就是用各種手段,幫助病人把這潛藏的能量調動起來,抵禦外邪的侵犯。不管是打銀針也好,開方抓藥也好,用術法也好,心理療法也好,催眠也好,目的,都是這個!”


    王平若有所悟,就問道:“金羅盤和他閑聊,還有您叫我和他搭話,目的,都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緩解心情,順帶著讓他思考,從內心的煎熬中脫身出來是不?”


    “有這個因素,但也不全是…”


    魔僧解釋道:“蠱,說來神秘,其實就是一種邪氣,屬陰性,進入人體後,依附各種負麵情緒而催動,發揮作用。讓他提起你太爺,目的是為了引出文正公的故事來。這病人是儒教中人,說起文正公這等剛正無私,浩然之氣充塞天地的當世聖賢,就心懷敬仰,心中自然就升起個堂堂正正的念頭,心中就充滿光明正大的至陽之氣,這浩然之氣,就最能克製這惑心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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