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李杏花和她女婿劉好帶著孩子也來了。她照以往節禮一樣送了一壇酒、一塊肉、一條魚和一包糕。郭氏含笑收了, 心裏卻是冷笑:她小姑的日子, 也不過如此,先前可真是吹大發了。即便現今她男人能賣蘆蒿賺錢, 但蘆蒿,這種鮮貨又能賣幾天?哪裏能趕上她家的山頭收益?從今往後啊,她再不必豔羨她了。


    恨人有, 笑人無。郭氏就是這麽耿直。


    李杏花心裏裝著事兒,想著一會兒如何開口和她娘說枸杞的事兒,而她男人劉好則尋著機會和李滿囤說話。


    劉好現在是真心佩服李滿囤,佩服他連野菜都能想到賣。這幾天,他跟著賣蘆蒿, 便就掙了近五吊錢。這比他烈日下賣一個月的大碗茶掙得還多。


    如果,劉好想:他兒子劉茗能有這樣一個嶽父, 那這輩子還真是啥都不愁了。


    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他媳婦李杏花雖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但還是心無成算。而他丈母娘則不聲不響地就替他們將兒子的親事都看好了。


    不過丈母娘和大哥家的關係不算融洽,所以, 這孩子的親事, 還是要自己多使力才行。


    但李滿囤身邊圍著的人太多––幾個族侄連同李滿園都在問李滿囤挖桂花種桂花的事兒。劉好拉著劉茗立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以便有合適的機會接茬。


    終於吉時到了,李貴雨和兄弟們一起出發去了郭家,劉好方得便和李滿囤遞到話:“大哥,你家還有桂花樹啊?”


    “你看,我家劉茗明年也要念書。”


    “你能不能,也能送我兩棵!”


    李滿囤想著劉好難得跟他開口, 何況也都是為了孩子,便就點頭道:“行,等清明附近,我挖兩棵給你!”


    劉好一聽便笑道:“那我就先謝謝大哥了!”然後又拉孩子:“茗兒,還不謝謝你大舅!”


    劉茗早得了他爹吩咐,當下極鄭重道:“謝謝大舅!”


    麵對孩子,李滿囤總是很有耐心,當下笑道:“劉茗都長這麽大了,馬上也要念書了!”


    院子裏,劉好終於和李滿囤搭上了話,堂屋裏,李杏花卻並沒有和於氏單獨說話的機會。今兒,三房人都在呢,於氏沒有丟下一屋子的人,和女兒關門說私話的道理。


    好容易等到李貴雨交換庚貼回來,族人們一起吃過了飯。於氏送走了其他客人,包括李滿囤一家,李杏花才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


    “到底什麽事?”於氏炕上坐定,一邊端茶碗,一邊問道:“一來就魂不守舍的!”


    “娘,”李杏花挨著於氏坐下,極親熱地叫道:“我可是你親生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到底啥事?”於氏不為所動,穩穩地喝茶,心裏則飛快合計。


    “娘,你能不能,讓哥哥們拉扯我一把”


    “嗯”於氏凝了神,將頭轉向了李杏花:“什麽拉扯”


    “娘,你看,我家雖沒有山頭,但也有兩畝地。”


    “你能不能讓哥哥們一人移一畝的枸杞給我,這樣我家也就能摘枸杞,剩錢了!”


    一人移一畝枸杞,於氏為李杏花的口氣給生生氣笑了。


    別說聽過祝媒婆的話,就是不知道外麵的行市,於氏也不會把兒孫們的生計白讓給女婿。


    於氏睜大眼睛,想瞧清楚她這閨女今兒是不是出門沒帶腦子這樣的話也敢和她說。她難道不知道她現在姓的是劉,於這李家是外人,她這話若是給老頭子知道了,她,以後都不用再上門了。


    於氏的目光讓李杏花心生畏懼。她咽口唾沫,方才能出聲:“娘,你幹啥這樣看我”


    於氏合眼平了下心氣方道:“杏花,你知道去歲八月節後你三哥祠堂挨了頓打吧?”


    “嗯,”李杏花點頭:“聽說,是為了她媳婦私送了娘家兩塊布。”


    “你知道就好,”於氏點頭:“兩身衣裳的布。”


    “市賣大概五百錢。”


    “杏花,你哥為五百錢在祠堂被族長打了十板子。”


    “杏花,現我問你。”


    “你覺得這一畝枸杞值多少錢?”


    “你張口一個哥哥給你一畝。”


    “你是想你兩個哥哥被族長打死在祠堂嗎?”


    李杏花驚呆了,半晌方道:“娘,你怎會這樣說”


    “這山頭枸杞不是哥哥們買下的嗎?”


    “這是私財,又不是族裏的公財。”


    “族長哪裏管得到?”


    於氏看著李杏花,心說:這真是她閨女竟然這麽蠢!


    “杏花,”於氏搖頭道:“你以為沒有族長,咱家能買下這兩個山頭”


    “一吊錢一個的山頭,你真以為是說買就能買”


    “如果真這麽好買,你家拿不出一吊錢嗎?”


    “但你家有山頭嗎?”


    “你捧著錢,來咱們村,裏正能賣給你嗎?”


    李杏花想說她們村沒山頭,她們也不住在這裏,所以買不到。但隱隱的,李杏花覺得都不是這些原因,便沒有出聲。


    “所以說,你大哥,才是真的聰明人。”於氏伸手按頭,她兩個兒子都不及的聰明人。


    “他知道憑他,擱裏正那裏說不到話,所以便找你爹和族長為他奔走。”


    “當然,咱們族也是沾了他的光,現在才家家日子好過。”


    “不然,村裏這麽多人,就100來個山頭,憑啥咱們族能得32個”


    “現在,你明白了吧這山頭,看似是在你哥名下,但實際都是族裏的。”


    “這山頭,將來你哥給你侄子,沒事。”


    “但給你,卻是不行。”


    “因為你姓劉,不姓李!”


    “我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經於氏這麽一說,李杏花還有啥不明白的,當即哭道:“娘,這我家沒有山頭就沒有枸杞,往後可怎麽辦啊?”


    “娘,你就忍心看著兄弟姊妹中,就我一個人受窮嗎?”


    “杏花,”於氏道:“你家想要枸杞,隻有等。”


    “等市麵上有人賣苗了,才行!”


    “那得等多久”李杏花哭道:“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八年?”


    “我等得起。孩子們可等不起啊!”


    “現在但凡家裏沒有山頭,沒有枸杞,孩子都說不到親。”


    這個確是事實,於氏想,李杏花許是聽到她們村有人往外嫁女兒的條件,才急了吧?如果是這樣,也不能全怪她。畢竟,事關孩子的終身。


    “娘,”李杏花哭:“您是不知道,這家裏沒枸杞,得錢是有多難。”


    “我家賣茶,一年隻六七八三個月生意好些,似冬月、臘月、正月、二月、三月,這五個月,連攤都擺不出來。”


    “今年大哥擱城裏賣野菜,你女婿劉好也跟著挖了些野菜進城賣。”


    “結果沒想到,這才賣了一天,這價錢就直線往下掉。”


    “現菜價都跌到一文四紮了。”


    “別人覺得不合算,都不幹了。”


    “隻我家,因為沒別的收入,還在幹。”


    既然來賣慘,李杏花自然不會告訴她娘她家現賣蘆蒿一天能得五百錢的事兒,她隻給她娘看她的手。


    “娘,”李杏花雙手握住於氏的手賣慘:“您瞧瞧我這手,今年皴得多狠。”


    “手背上全是裂口。”


    “都說`春風裂石頭`,今年為了能賣點錢,我也是見天的下地挖野菜啊!”


    李滿倉每天賣菜,於氏自然知道現今城裏的菜價是一文兩紮,而不是小女兒說的一文四紮。而且,於氏也聽李滿倉說過城裏看到劉好趕騾車賣蘆蒿,甚至為此還跟李高地算過劉好一天能得多少錢。


    俗話說的“家有金子外有秤”,就是如此––李杏花以為她家收入藏得嚴實,其實,有點腦子的人都瞧在眼裏了。


    不過,於氏也沒戳穿李杏花––閨女回娘家,誇大其詞撒個嬌啥的,都是常事。而且,她家沒有山頭,沒有穩定收入,也是實情。


    “杏花,你聽娘的,回去好好和你女婿商量。”


    “你兩個好好培養劉茗。明年早早的送他進城讀書。”


    “這樣,等紅棗說親的時候,就好和你大哥開口,把紅棗說給劉茗。”


    “隻要這門親事成了,你家就啥都不用愁了。”


    “紅棗今年七歲,說人家,也就是這兩三年裏的事了!”


    經於氏這麽一說,李杏花方才止了淚:“可大哥到時還能看上我家嗎”


    “隻要你家劉茗夠好,”於氏覺得還是和李杏花把話說透的好:“能念書,人上進。”


    “你大哥一準能看上!”


    “你知道你大哥花一百零五吊錢擱城裏置的宅子就在縣學的對麵。後門打開,就是縣學。”


    “由此可見,你大哥,他喜歡讀書人。”


    “隻要你家劉茗書念得好,周圍這一波孩子裏最出挑。就一定能被你大哥看上!”


    這是於氏深思許久後的結果。現周遭親戚裏就數大房最有錢,繼子挑女婿挑不到比他家更有錢的人家,便就隻能挑人才。而所謂的人才,自然就是會念書了。所以,隻要劉茗會念書,被選中的可能就大。到時,再有老頭子出麵發個話,這事兒,就成了。


    “一百零五吊的宅子”李杏花的心神完全集中在一百零五吊上,壓根沒抓對於氏話裏的重點。


    “杏花,”於氏抓住她閨女的胳膊,強調:“你得清楚。”


    “你那能拿出105吊錢買宅子的大哥,他不缺錢,也不缺女婿。”


    “如今,看上紅棗做媳婦的人,可不止你一個人。”


    “就是今兒來的族裏親戚,想著把娘家侄子、弟弟說給紅棗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今後,能被你大哥看上做女婿的孩子,必定是個有才能的。”


    “你兒子劉茗,隻有書念得好,你爹才能開口和你大哥說這親事。”


    “不然,你爹連提都不能提。”


    房間出來,劉好瞧李杏花雙眼通紅,便知哭過,當下也不便問,便趕緊駕車回家。


    車子駛離高莊村,李杏花也沒出聲,劉好便知道事情多數是不成,心中很是失望。


    騾車進家,劉好將車停穩,方才問道:“杏花,枸杞的事,你和你娘都是怎麽說的?”


    “就是按你教我的說法,”李杏花道:“娘不同意,說這山頭是族裏得的,不能給。”


    聽到涉及到氏族,劉好也是無計。


    就比如這劉家村,難道隻是他一人想種枸杞嗎?當然不是。隻是至今沒人弄得到枸杞苗罷了。


    劉好先前想著嶽母疼媳婦,方使李杏花去娘家試探,現眼見行不通,也就隻能無奈。


    “你知道嗎?”李杏花主動告訴劉好:“我娘說,我娘家大哥,他花一百零五吊錢在城裏買了間宅子。”


    “就在什麽縣學對麵。”


    “我娘讓我們明年送劉茗進城讀書。”


    “說我大哥喜歡讀書人。”


    “嗯!”劉明來了精神:“杏花,你把你娘的話一字一句地細細告訴我。”


    送走了女兒女婿,李高地方問於氏:“杏花咋了?”


    “好好地哭啥?”


    今兒是他長孫李貴雨的好日子,小女兒卻無故回娘家哭,李高地心中極度不喜––什麽事兒,非得擱今天來說


    郭氏心裏也是膈應,覺得小姑子觸了她兒子黴頭。


    於氏倒還是維護女兒,當下沒開口,至夜方悄悄告訴李高地道:“杏花是觸景生情。”


    “現大劉村的男孩子因為沒有山頭都說不到親,杏花家的地原就少,現在就更擔心劉茗說不上親了!”


    “罷了,”李高地擺手:“這劉茗是劉家的人,跟咱們說這些幹啥?”


    “咱家還有兩個孫子貴祥和貴吉的事要操心呢,哪裏能管得了人家的事?”


    “也不能全算人家的事,”於氏悄聲道:“紅棗過兩年不是也要說親嗎?”


    “杏花啊,看中紅棗了。她想求你把紅棗說給劉茗。”


    “我沒同意,她臉上掛不住,就哭了。”


    “杏花,”李高地想起正月初二回門的事情,陷入沉思:“看上紅棗了?”


    對比大閨女李桃花家兩個一年才見一麵的外孫,自然是小閨女李杏花家這個逢年過節就家來叫外公的小外孫更親。何況兩個閨女,原也是小閨女更貼心更聽話。


    “可不是!”於氏道:“紅棗這孩子,人不止機靈還幹淨。娘家又剩錢。”


    “杏花,看不上才是奇怪!”


    “先前,她是沒這心思。”


    “過年,被她姐桃花借題發揮了一頓,不就想明白了嗎?”


    李高地一聽,可不就是嗎!自古一家養女百家求,自家女兒回娘家求爹娘居中說話,也是正常。


    “那你,還不答應她?”李高地有些不理解於氏的舉動,平素,她不是挺疼杏花的嗎?


    “哎呦!”於氏拍腿:“這是我能答應的事嗎?”


    “滿囤那麽剩錢,這些年又隻紅棗一個孩子。”


    “他挑這女婿的要求,能低?”


    “你想杏花家要錢沒錢,要地沒地,滿囤選女婿選轉過來,也不能看上她家啊!”


    李高地護短,當下不高興道:“杏花家日子也還行吧,哪裏似你說的這樣差?”


    “再說,杏花還是滿囤的親妹子呢!”


    “滿囤是剩錢,但也沒有剩錢後就六親不認啊!”


    “總之啊,”於氏總結道:“現在杏花家條件是一般。”


    “不說和滿囤家比了,就是和我們村一般人家比,也是比不上。”


    “故而我覺得,杏花想要紅棗做兒媳婦,基本就是白日夢。”


    “除非啊……”


    “除非什麽?”李高地問。


    “劉茗這孩子確實出息,書念得好。”於氏道:“或者滿囤惜才,才有可能。”


    李高地點頭:可不是嗎?當初他給杏花挑女婿,可不就是看上了劉好的機靈嗎?劉茗那孩子看著也好,若是真是塊讀書的料,把紅棗給他也不是不行。


    於氏邊鼓敲到位,當下也不再多說。她改說李玉鳳的事,說也該給玉鳳找個家裏有山頭,能好生過日子的人家。


    李高地自是點頭稱是。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說清楚李滿囤買山頭種生薑必須告訴族裏的原因了。


    因為憑他個人根本買不到地。


    今天元宵節,祝大家元宵節快樂。


    今天加更。


    因為明天小朋友開學,故而今天兩更一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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