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的時候, 一直沒有回應的祝媒婆終於上了門。


    於氏、郭氏一見, 趕緊就把人給捧進屋擺點心和茶水招待。


    眼瞅見祝媒婆吃完一塊桃酥,然後又喝了熱薑茶, 於氏才問正題:“老嫂子,你今兒來,可是有好消息了”


    “嗯, ”祝媒婆拿帕子擦了嘴,極高興道:“自年前你托了我,我就一直掛心你孫子的大事兒。”


    “這些日子我把這村前村後都尋過了一遍。終於啊,我在離咱們村四十裏的地方,尋到一個合適姑娘。”


    “姑娘今年十三歲, 比你家貴雨大一歲。這姑娘是家中長女,故打小就會洗衣做飯打草喂豬。”


    “正合你家要求。”


    於氏聽著人倒是合適, 但卻不滿意這姑娘娘家太遠幫襯不到自家, 便委婉歎道:“這姑娘合適是合適,就是娘家離咱們村四十裏, 這有點遠啊!”


    都是幾十年的交情了, 滿囤、滿倉、滿園以及李杏花的媒當初就都是祝媒婆給做的。


    當下祝媒婆也不閃躲,直接壓低聲音道:“李家妹子,我也和你說實話。”


    “這姑娘我親眼瞧過,人品樣貌都好。”


    “就一樣,沒娘。”


    “她娘在生孩子的時候血崩,一屍兩命,沒了!”


    “現她家裏的娘願意把她遠嫁, 方才尋到我這兒。”


    “不然,她自個兒村就能嫁!”


    於氏聽了這話,心裏很不受用。貴雨可是她的大孫子,說個沒娘的媳婦,算怎麽回事?


    但媒人不能得罪,於氏隻能忍耐問道:“難道就沒旁的人家了”


    祝媒婆一聽就知道於氏不願意,當下也是搖頭:“李家妹子,你是在家不知道。”


    “往年,咱們村想要能幹的媳婦,隻管往後村尋,就行。”


    “現在啊,這行情全變了。”


    “現在,這離城越遠的地方,山就越多。而山越多,這枸杞就越多。”


    “所以,現今這越近山的人家就越發財,連帶的,這娶媳婦嫁閨女的行情都變了。”


    “前麵大劉村,你知道吧?”


    “有一戶人家請我,讓我給她家女兒在咱們村說親,要求就一個。”


    “分家能有一個山頭的枸杞。”


    “李家妹子你看,這幾十年來,我都是把咱們村的人使勁地往大劉村嫁。”


    “誰能想到,現在會倒過來呢?”


    祝媒婆攤手。說實話,她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以致近三個月,她沒能保成一樁媒。故而這一個年,她都帶著兒媳婦,讓兒子架著牛車在外麵跑著探消息。


    一旁的郭氏聽了這話,整個人都呆住了––大劉村的閨女要往他們村嫁而媒婆,卻要給她的長子說個沒娘的姑娘。


    她家去歲明明那麽剩錢,還在城裏置了宅子,她兒子現今也都在城裏念書,咋孩子的親事就落到了這個地步?和孩子他大伯一樣境地了呢?


    於氏也猛然想起大年初二嫁在山村的繼女李桃花坐來的騾車以及嫁在大劉村的親女李杏花家一年也隻置了一輛騾車的現實,心裏當即就是一咯噔。


    這枸杞生意確實利益近山的人家。於氏想,現這枸杞生意不過才剛起來一年,她兩個兒子,每人都隻是七八畝的山地,便就剩了七十吊錢,然後擱城裏置了宅子。而李桃花家有幾十畝山地,這一年下來,得剩多少錢


    杏花家以前過得好,也隻是因她家人口少。其實,杏花家一年,也不過和她家一樣,就剩二十來吊錢罷了。


    這比起現村裏有枸杞的人家,隨便上山一天,能有五六百錢,又算個啥?


    算清楚賬,於氏便就知道不止貴雨的親事不好尋,而且貴祥和貴吉的會更難尋。她家就一個山頭,才七畝地,但卻有三個孫子––合到每人頭上,才一兩畝。這叫那家裏條件好的人家,如何能看得上


    歎一口長氣,於氏方道:“老嫂子,你剛說的事兒我記住了。等孩子他爺和他爹,我就和他們商量。”


    “行與不行,我回頭一準給你個準信。”


    送走祝媒婆,於氏叫過郭氏問道:“郭家的,你娘家哥嫂的閨女的香兒有人家了沒有?”


    郭氏一愣:“年前我回了我娘,但我娘讓我再想想。”


    “所以,應該還沒說人家。”


    於氏點頭:“沒有的話,那就還是給貴雨說香兒吧!”


    “你收拾一下,午飯後去跟你娘透個氣。”


    “順便再問問條件。若是條件合適,咱們就請祝媒婆上門去。”


    “娘,”郭氏猶豫道:“這事兒,我和貴雨他爹提過,他不一定願意。”


    “今兒午飯我和他說。說了,他就願意了。”


    午飯後,於氏果與李高地和李滿囤說了祝媒婆來的事。李高地和李滿倉聽完,當即便是一陣沉默。


    隔了良久,李高地方才歎息道:“往後有了錢,還是得置地。”


    “地,才是咱們莊戶人的根啊!”


    李滿倉也是點頭:“爹,今年剩了錢,咱們就去買地。”


    “哪怕買遠點,賃給人種。”


    至於李貴雨的親事,現在看下來,還是香兒最合適。


    橫豎家裏也不養豬了,李滿倉想:下剩的都是家常活計。即便嫁到城裏,也是要做的––城裏養雞種菜的人家也是不少,即便房子緊的人家,也都要拿瓦盆長點蔥蒜的。


    午後郭氏回了一趟娘家,然後便就說定了親事。家來後李家又托了祝媒婆居中牽線,所以沒三天,就定了二月初二放小定。


    所謂的放小定,就是男方家到女方家交換庚貼,然後換好庚貼後,要請各自的親友吃定心酒,告知孩子婚事已定。


    交換庚貼的儀式在女方家,由李貴雨在兄弟和堂兄弟的陪伴下完成。


    當天,李滿囤和王氏做為長輩隻須到李高地家吃頓安心飯即可。而紅棗,作為女孩子,也沒資格去女方家觀禮,故而紅棗這天的任務也隻是跟著她娘來老宅蹭頓飯。


    長輩,不是好當的。每一個侄子侄女定親、結婚,李滿囤作為大伯,都要出一份人情。


    李滿囤思慮良久,準備了兩壇酒、兩塊臘肉、兩條魚、兩包糕、二十個白麵饅頭、兩包白糖、兩包紅棗和兩塊一丈的大紅細棉布。


    因是婚慶,李滿囤所有的東西都給的雙份。


    李滿囤這份禮,兩壇酒加兩塊布,就過一吊錢了。全部加起來,足值兩吊錢。


    王氏瞧著心疼,但也知人情如此——她家給少了,會被人說嘴,隻得忍痛認了。


    雖隻是吃午飯,李滿囤一家還是一早就到了。


    今兒的主角是李貴雨。一見麵李滿囤就直接把兩個籮筐交個李貴雨,笑道:“貴雨,恭喜你定親。”


    “往後就是大人了。”


    “這是大伯給你的賀禮。”


    “謝謝大伯!”李貴雨有些羞澀道。


    李貴雨和他表妹郭香兒,打小就為人給湊成一對——他上學堂前,同齡孩子湊一起過家家,都是他演新郎,她扮新娘。


    所以,自打去歲家裏提起給他說親,他便就以為他親事已定,隻是選個日子和舅家過個禮的事。結果沒想到,去歲冬節後他娘告訴他香兒不合適,她托了媒婆往後村尋能打草喂豬做家務的孩子。


    聽到打草喂豬,李貴雨禁不住把他未來媳婦的模樣往大伯母王氏身上靠了靠,當即就是一個寒戰。


    山裏出身的王氏不止臉黑手粗,還不會說話,見天的隻能幹粗活,渾身上下一股臭汗。


    反觀他娘,則是堂前灶上,樣樣來得,說話爽快,人樣子也幹淨,極得他奶喜歡。


    就是分家後,他娘也是一力扛起家裏的所有活計,沒有叫苦叫累。他娶媳婦,就得娶他娘這樣的。娶個後村會打豬草的,算怎麽回事?


    但他娘來跟他商議,李貴雨看著他娘那雙因為洗豬草被冰水泡得紅腫的雙手,啥也說不出。他也知道舅家的表妹沒吃過這份苦。


    算了,李貴雨想,娶媳婦原就是為了孝敬他娘,她選個她喜歡的就好。


    不想前兩天他娘告訴他,親事定了,還是香兒。


    李貴雨喜出望外,這兩天都想著表妹的瓷白臉盤和粉色指甲,結果昨兒夜裏睡覺李貴雨就做了個夢,待夜半夢醒,李貴雨忽一下就明白了媳婦的意思。


    於是,今天李貴雨和人說話就添了羞澀。


    紅棗一旁瞧著隻是十二歲的李貴雨做一身小新郎的打扮,也是無語。他媳婦郭香兒,紅棗也是見過,今年過了年,也不過才十歲。


    兩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擱前世,都還是祖國的花骨朵,小學生,享受國家未成年人法律保護,被家長老師喝令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珍愛生命,遠離早戀呢。擱這裏,卻是要談婚論嫁、定親、背負起傳宗接代的責任。


    果然,是寧為天&朝狗,不做穿越人啊!


    管收禮的郭氏瞧到李滿囤的出手,並不滿意。今兒三房也送了兩壇酒、兩塊肉、兩條魚、兩包糕、兩包紅棗和兩塊細布,六樣禮。比大房就少了兩包白糖和二十個饅頭而已。


    郭氏琢磨著大房那麽剩錢,今兒她兒子貴雨這個李家三房的長孫定親,大房怎麽著都要出個十吊八吊。不想大房隻給拿了兩吊的東西來。當下,郭氏臉上的笑便有些僵。


    不過即便心中不悅,郭氏還是把她先前市買的準備讓李貴雨送嶽家去的三斤出頭的魚換成了大房拿來的五斤上的鰱魚——這樣送禮更體麵。


    李滿倉瞧到大哥送來的禮,倒是心鬆一口氣。大哥家出的這份人情夠重,而他也還擔得起。


    作者有話要說:  李貴雨的親事定了。


    枸杞地的多少還影響婚配了


    因為高莊村近親結婚太多,紅棗看到李貴雨和郭香兒表兄妹做親,都習以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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