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嘉獎霍牧平定西域之功, 皇帝破格恩賞, 下旨追封其父祖為郡王,加太傅銜,又賞給其孫輩兩個子爵, 至於金銀財帛, 良田美宅之屬,不計其數, 其他有功將士,亦有賞賜,不一一贅述。


    當日慶功宴盛大隆重,席間始終有歌舞雜耍戲劇助興,文臣少不得獻詩慶賀,武將也有競技環節取悅皇帝,酒宴一直持續到晚上,宗煦起身回宮, 群臣這才依次退出。


    傅夫人與霍牧夫妻七八載未見, 知道他要回來,心中自是激動,一早吩咐丫鬟替她細細梳妝了, 精心選了珠寶首飾佩戴,又換上新做的天青色鑲紅邊的葛紗袍, 焦急地在府中等訊息,聽到家人來報,即領了仆婦等前往大門迎接。


    朱漆大門前高掛著喜慶的大紅燈籠, 將牌匾上“大將軍府”幾個金字照得格外耀眼。霍牧從轎上下來,扶著霍淞的手上了台階,傅夫人盈盈福身行禮:“妾身見過老爺。”


    霍牧目光在她身上略一停留:“我在外這些年,夫人打理家事,辛苦了。”也不去扶,手在空中虛抬了一下,便徑直進了府門。


    傅夫人本是滿腔喜悅,見他如此冷淡的態度,不禁怔愣在那裏,霍淞伸手扶住她肩,低聲道:“母親,咱們進去罷。”


    回到府中,霍牧淨了麵,換了舒適的便袍,便來到正廳。廳內燭光輝煌,霍牧和傅夫人在上首坐定,先是霍凇領了兄弟子侄拜見,霍牧看見霍淩在內,伸手朝他招了招,霍淩走到他身前單膝跪下:“叔父。”


    “好,好!”霍牧目注他,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很好。”吩咐家人:“去把我那柄佩刀取來。”


    須臾,小廝捧了一個長方形木匣進來,一打開,裏麵是一柄寶刀,刀柄與刀鞘皆鑲金嵌玉,裹以鮫革,望之即知名貴非常。霍牧伸手拿起,緩緩抽刀出鞘,頓時銀光閃耀,寒意迫人。


    霍牧端詳著刀身,口中道:“這刀是伏羅可汗隨身所佩,後被我繳獲。”頓了一頓,道:“如今我把它送給你。”


    霍淩大喜,推辭道:“此刀如此名貴,侄兒不敢領受。”


    “身為武將,怎能沒有一把寶刃防身?”霍牧道:“你現是右衛將軍,這柄刀送與你佩戴,正合適不過,拿著罷。”


    霍淩這才雙手接過:“謝叔父賞賜!”恭恭敬敬退到一旁,霍澤看著眼前一幕,心裏大起嫉妒之意,麵色不禁變得有點難看。


    接著是孫輩行禮,霍牧離京多年,霍凇和霍澤均已各添了數名子女,這些他已於家信中盡知,此時孫子孫女成群圍繞膝下,自是心懷大暢,唯見霍澤與兒媳劉夢蝶所出嫡子霍炳長相平庸,舉止笨拙,多少有些不快,跟孫子們逗樂了一會兒,便揮手道:“今兒晚了,我也乏了,讓奶娘帶他們下去罷,明日再把我帶回來的吃食玩物分賜與他們。”


    傅夫人忙道:“老爺一路車馬勞頓,到京又往宮中去了這半天,通沒歇息過,該早些回房安睡,有什麽事,明兒再說罷了。”


    正說著,忽有仆人匆匆來稟:“老爺,太後宮裏的高總管和鐵衛冉副總管來了。”


    “哦。”霍牧十分意外,連忙起身:“快請!”一麵說,一麵起身迎了出去。


    在廳前等了一會兒,果見高賢滿麵春風而至,冉黎緊隨其後,後麵還有許多侍衛隨從。彼此見了禮,霍牧攜了高賢的手,笑道:“如此深夜,太後有何事打發高公公和冉副總管親自過來,倒教我心裏不安了。”


    高賢亦陪笑道:“大將軍說哪裏話,我們做奴才的,隻知聽主子的差遣,能為太後辦事,為大將軍的事跑腿,是我等天大的福氣。”


    彼此客氣了幾句,進入廳內,早有人擺好了一桌精致茶果,霍牧欲請高賢上座,高賢推辭道:“大將軍,天色已晚,我們就不坐了,茶改日喝罷。”右手輕擺,即有人將冠服奉上,他接過送至霍牧身前:“太後打發我等將這個送至府上,現今差事完了,我得趕回去向太後複命。”往前湊近了些,又低聲道:“恭喜將軍,賀喜將軍。”


    說罷也不顧霍牧的極力挽留,笑著高舉著雙手告辭。霍凇兄弟代父親送客,一直送到府外,看著他們一行人上馬去了,這才回來。


    花梨案上擺著綴有珠玉寶石的皮弁冠,通繡九條四爪金蟒的緙織袍子,白玉帶扣。。。。。。每一樣皆是富麗華美,光澤奪目。霍澤在旁瞧著,不禁喜氣盈腮,霍凇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淡然平靜,輕聲道:“恭喜父親晉封親王。”


    “聖旨還沒下呢。”霍牧將手中茶盞放下,淡淡一笑:“這是太後一個人的意思。”


    霍淩看了看霍牧的臉色,婉轉的道:“上次叔父封郡王,朝臣們便搬出□□太宗定下的規矩,再三諫阻,太後雖是心向著叔父,這次若再力排眾議,必引起朝中不滿。”


    “去他媽的規矩!”霍澤眉頭一挑,忿忿不平的道:“父親遠駐邊疆近十載,為大燕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就算封親王爵,那也是理所應當!”


    “住口!”霍牧麵色一沉,輕喝道:“跟你堂哥如此語氣說話嗎?”


    霍澤不服氣的道:“我講話又不是針對堂哥,是想起朝中那幫老迂腐老頑固,就由不得心中來火!”


    “我倒想看看是誰在頑固,能頑固到什麽程度。”霍牧不以為意,清了清嗓子:“好了,把這個收起來罷。”轉頭對霍淩道:“晚了,你今兒就別回去了,在府中歇一晚罷。”


    霍淩忙道:“是!”


    霍牧又叮囑了他們兄弟幾句,便起身回內書房,霍凇和霍澤兩人亦隨他一同前往,直到伺候他歇下了,這才一齊退出。


    剛出院門,霍澤突然“嗤”的一聲笑,霍凇問道:“怎麽?”霍澤壓低聲音:“大哥,那個尼泊爾的狐狸精這次跟著父親回京,被秘密安頓起來了,你可知不知道?”


    霍凇皺了皺眉,對兩名打著燈籠的仆人道:“你們先回去罷,這裏用不著伺候了。”


    “是。”


    四周萬籟俱寂,星光燦然如瀉,影影綽綽照著遠近的花草樹木,以及石子漫成的甬路,兄弟兩走了一會兒,霍凇責備道:“你沒事提起這個做什麽?”


    “你難道沒看見他今天對母親那樣子,嘖嘖,我從旁看著,都覺得母親可憐了。”霍澤道:“況且回家第一晚,就執意獨處,母親也罷,幾位姨娘也好,一概不能近前,看來異族的狐狸精果然有些手段,”


    霍凇道:“可憐什麽?無論如何母親總是正室,那尼泊爾公主再受寵,難道還能越到她頭上去?”頓了頓,又道:“身為女人,免不得經曆這些事情,母親隻好受些委屈罷了。”


    霍澤道:“狐狸精倒罷了,隻是她生的小崽子卻是麻煩,子以母貴,我們不可不防著點。”


    “幾歲的小毛孩,有什麽可擔心的。”霍凇冷哼一聲,道:“眼下父親已回京,朝局將風雲變幻,到時候會有你得用的地方,你要好好在父親麵前表現表現,這些事暫且不用去理它。”


    霍澤想起霍牧之前對待霍淩的親熱情狀,仍是耿耿於懷:“太後不想重用我,父親也不會重用我,在他眼裏,我這個親兒子,還遠遠不如一個霍淩。”


    “霍淩?”霍凇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看他:“你能跟霍淩比嗎?你知道這幾年來霍淩為父親出過多少力嗎?父親在西疆,有多少地方官員不滿他跋扈和越權,秘密上折子彈劾他,不是霍淩暗中留意,時常書信稟告他,他怎麽能快速清除那麽多的政敵,使西邊幾州完全順服於他?嘿!說到這裏,我都不得不佩服他,那些密折都是直達內閣,然後到太後和皇上手裏的,不知道他怎麽就那麽清楚。”


    霍澤憤然道:“右衛將軍位尊權重,交結相與的要麽是太後皇上身邊的紅人,要麽是內閣重臣,自是有他的法子,我空有一個西涼侯的虛爵,自然是什麽消息都不知道了。”


    霍淞斥道:“你也知道他現是右衛將軍,京城總共十五萬的兵力,內城禦林衛五萬,城外剩下的十萬護衛營精銳,他跟曠衝一人占了一半,那麽父親對他另眼相看,你還有什麽可想不通的?”


    霍澤不是蠢人,他不是不知道霍牧的心思,隻是他自小看不起霍淩,對於霍凜更是視為眼中釘,可是這幾年來,這兩人日益顯赫,在朝中風光無限,他這嫡出的兒子卻是無所事事,閑人一個,心裏早憋了一肚子氣,偏生霍牧一回來,跟自己話都沒兩句,對霍淩又是賜刀,又是留宿,叫他如何能忍受?


    “不管你承不承認,霍淩確實有才能,所領的護衛營軍紀肅然,將士都很敬服他。更重要的是,他姓霍,父親信任他,倚重他,那是必然的事情。” 霍淞正了正臉色,將聲音壓得極低:“不久的將來,能對我們構成威脅的,唯有霍凜而已,我早就告誡過你,要對霍淩態度好一點,我們必須把他拉攏到我們這一邊來。”


    一句話,讓霍澤如夢初醒:“大哥說得是,是我狹隘,沒考慮得那麽長遠。”


    霍凇輕輕歎氣:“你但凡言行收斂一點點,太後也不至於一直晾著你,不過現在父親回來,情形已不一樣,你暫且忍耐一陣,會有好消息來的。”


    “大哥放心,我不會再跟他們去比了。”


    “這就對了。”霍淞露出讚許之色,低聲道:“聰明點,不要計較眼前利益,和我一起安心助父親謀劃大事,你想要的,慢慢都會來的。”


    日頭正是毒辣,院子裏卻一片蒼翠鬱鬱,花色灼灼,草木植物顯得越發的精神。


    蓮真伏在香幾上,低頭畫著她那幅尚未完成的《舟行荷塘圖》,皓腕上的紅色避暑香珠,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微的碰撞之聲。


    寶貞在旁瞧著,不禁笑道:“主子這畫兒極是生動,讓人有如身臨其境,奴婢倒突然想起那年在西苑,隨著太後泛舟湖中的情形來。”


    蓮真忽然將筆輕輕擱下,道:“今兒不畫了,收起來罷。”


    寶貞一怔:“好好的怎麽不畫了?趕一趕,今天就能出來了呢。”


    蓮真道:“有些乏了。”


    寶貞聽她如此說,忙上前將畫卷及紙筆收了起來。蓮真喝了一口茶,靠在那杏黃色雲紋大引枕上,眼瞧著窗外出神。


    西苑?她何嚐不想念西苑,往常這時節,她正在跟蘇蘊她們盡情的享樂,她們舉行各種各樣的櫻桃宴,賞花宴,喝著冰鎮美酒,吃著甜碗,有時候還會去郊外的行宮避暑。而很多個晚上,她都能呆在萬方清和,那間三麵臨水,布置得像水晶宮一樣的宮殿裏,備著青玉枕,鋪著冰簟,她跟冰輪依偎在一起,對著月光說著喁喁情話,許著美麗的誓言,最後聽著彼此的心跳香甜入睡。


    現在又到了盛夏,可是歡樂的時光不再重複,擷芳宮的日子讓人百無聊賴。冰輪已許久未踏進後宮,她知道朝政開始變得複雜,但她內心深處還是不能完全明白,為什麽她的父親一回來,她就連正常見她一麵都變得那麽難?但她當時沒有問出口,現在也暫時沒有機會。蘇蘊呢,自從被她撞破了和李茂的事情,總是躲著她,偶爾見到,麵上總是訕訕的。


    蓮真想到這裏,麵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小宮女宜珍忽然打起湘妃竹簾,走進來稟道:“主子,疏桐姐姐進宮看您來了。”


    蓮真坐起身子,麵上微露喜色:“叫她進來。”


    那年一回京,她便將疏桐和沁竹從清泉宮放出來,弄到自己身邊伺候,沒過多久,又放她們出了宮,疏桐被指給一個翰林俊彥,沁竹則嫁了一名禦林衛,兩人婚後日子美滿幸福,十分感念她的恩德,時常進宮看望她。


    疏桐進了內室,見蓮真坐在炕上,挽著隨常發髻,穿著一件玉色素衫,看起來十分美麗可親,忙笑盈盈的福下去:“見過宸主子。”


    蓮真抿嘴笑道:“這麽熱的天,難為你還想著來看我。”


    疏桐自生了孩子,身材已豐腴了好些,入宮的這一段路,著實走得有些吃力,蓮真一邊說著,一邊吩咐小宮女遞上冰鎮的毛巾給她擦汗。寶貞知她一向厚待疏桐,忙又令人送了消暑的飲品吃食過來。


    疏桐擦了臉,感覺清爽了好些,謝了恩,方在小杌子上坐下:“早就要來看主子的,因孩子身上有些不好,就耽擱了。”


    “孩子不好?可妨事麽?可要叫太醫去看看?”


    “謝主子關心,不過是小毛病,已經大好了。”


    “那就好。”蓮真看著她,有意無意的問道:“你最近見過太後了麽?”


    疏桐道:“倒是去請了兩次安,可太後哪裏有空見我,尤其是最近大將軍回京,好多事要忙呢。”說畢笑著道:“大將軍和少將軍回京,真是轟動得不得了,不怕主子笑話,我還偷偷跑去看了呢,那個人山人海喲,別提有多熱鬧了。”


    “少將軍?”蓮真心念一動,揮揮手令寶貞等人退下,輕聲道:“太後小時候跟霍凜關係很好吧?他們也非一母所出,何以卻如此親近?”


    疏桐見她問得奇怪,謹慎的道:“太後並無同胞兄弟,對幾位少爺皆是一視同仁,隻是三爺生母出身低微,所以可能比較憐惜一點吧。”


    “是麽?”蓮真回想起冰輪提起霍凜和霍澤時的神情,分明不似她所說,又道:“這麽說來,他們兄弟姐妹之間都十分融洽的了?”


    “那倒不是,二爺和三爺就從小不和,不過那也隻是為了表小姐。。。。。。”


    疏桐衝口而出,馬上意識到自己觸犯了禁忌,慢慢垂下頭去,盯著手中的玉碗,碗中盛著晶瑩剔透的冰塊,拌著蜂蜜和鮮瓜嫩藕,她拿勺子舀了一塊甜瓜放進嘴裏,卻嚐不出什麽味道。


    房間裏突然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叫人心慌,過了許久,耳邊終於再次響起蓮真溫柔甜美的聲音:“你是說,他們都喜歡表小姐,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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