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鳴聲過後,不過幾息,一道白芒降下。隨即,白芒散去。一個身穿雪白長袍,袖邊五道金紋的年輕人顯露出來。他身姿挺拔如竹,在半空中禦劍而來,廣袖流雲,衣袂翩然,說不出的優雅閑適,凜然若風吹玉鬆,翩然如白雲出岫。


    不過呼吸間,那人已經落到了地麵上。李洄魚和聞嘯同時向對方行禮:“拜見謝師叔/太師叔。”


    那人正是謝廬溪。


    此刻,謝廬溪走近了些,陸塵瀟也能更仔細地打量對方。他比陸塵瀟記憶中的那個人,表情要淡漠一些。半百歲月並未在謝廬溪麵容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無雙風貌,鬢若堆鴉,眉心一點紅,灼灼其華。


    此刻,他並未紮起道髻,一頭長長的青絲盡數散開,襯得他身姿越發修長,豐姿卓然。此刻,他半瞌眼,看起來似乎對周身之事並不感興趣。但狹長的雙眸中,依然有森然劍意,凜冽寒意透出來。


    陸塵瀟不過是和他目光相撞,就感到一種針紮一般的疼痛。


    太史飛鴻大約感受比陸塵瀟更明顯,謝廬溪環視廣場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見狀,陸塵瀟麵上不顯,但心底卻忍不住樂開了花。此時此刻,作為天縱奇才的謝廬溪,修為已經到了出竅初期,比他當年還高一個大境界。但他魂魄有缺,元神未圓滿,雖然修為高深,明顯已經產生了控製不住劍意的情況。若無改善,大概數百年之後,他隻會和那個李洄魚一起,迎來天人五衰,枯等元壽耗盡。


    敵人的倒黴就是自己的幸運。


    尤其是敵人的倒黴,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就更加令人愉悅了。


    謝廬溪似乎還在困惑,他檢視了廣場好幾圈,隻是陸塵瀟早已把元神藏入了還魂木,半分氣息不露。謝廬溪對於魂魄之事不甚了解,幾番檢查之下,隻是越發困惑。


    李洄魚和聞嘯兩人行禮完畢後,見謝廬溪一言不發。最後,還是聞嘯按捺不住好奇,問道:“謝師叔,您可有吩咐?”


    謝廬溪搖了搖頭,答道:“我今日突然元神不寧,心有感應。我視察之後,確信引起這感應的緣由在此,隻是……”他躑躅了片刻,最後還是把疑惑解釋清楚,“隻是,我禦劍而來之後,這感應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來的突然,去的莫名,我現在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修士素有元神示警一說,有些是感應到機緣,有些則是災禍。可以說,修士對這種心血來潮的感應看的極重。隻是謝廬溪現在的情況和正常的心血來潮又有不同,本質上是同源魂魄的氣息吸引。隻是他之前從未遭遇過類似情況,最後誤認了。


    聽到謝廬溪這麽一說,聞嘯和李洄魚同是露出了驚奇的神色。常理而論,這麽一批還未接觸修真的凡人,會成為無上劍修謝廬溪的機緣,實在是難以想象。但兩人也不敢把前輩的話當做空穴來風。


    最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把目光落到了淩玨身上。


    ——如果師叔所言無誤的話,那麽,他心有感應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個半龍少年了吧。


    謝廬溪也隨之把目光落到了淩玨身上。一位出竅真人的注視無疑給了淩玨很大的壓力。但少年也知道這是自己的機遇,努力直起腰杆,端端正正地給謝廬溪鞠了一躬:“晚輩淩玨拜見太衡謝廬溪真人,懇求真人收我為徒。”


    淩玨可圈可點的表現,絲毫沒有引起謝廬溪的關注。


    無上劍修顰起了眉,輕聲回答:“我沒收過徒。”這幾乎是絲毫沒有給麵子的拒絕了。


    淩玨隻是跪地磕頭,不說話。


    謝廬溪表情未變,倒是語氣比之前軟化了一點:“我不是妖修,不懂你們的道法。”


    不料,謝廬溪這話話音未落,淩玨尚且沒有做出反應,倒是李洄魚麵露怪異地看向了聞嘯。金丹道人瞬間就炸毛了,像是要甩掉麻煩一樣地倒退了一步:“幹嘛?”


    李洄魚也沒想到聞嘯反應如此之大,略帶尷尬地說道:“我隻是突然想起,妖修的話,剛好有個現成的而已。你和這位小弟剛好有半族之緣,若說拜師的話,自然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屁。”聞嘯大約是真不想沾手這個麻煩,一著急起來髒話就脫口而出,“這年頭,不是沾個狐字,就和我是同族的人了。老子是竹中狐,和九尾八竿子打不著……”


    竹中狐這個名字一出,一直老神在在裝淡定的陸塵瀟,不由自主地多瞥了聞嘯一眼。竹中狐,此獸如名,是生活在竹子中的,一種身形細長,頭部如狐狸的靈獸。古時修士捕捉竹中狐,飼養在沒有毫的筆杆中,竹中狐會把尾巴露出來,它們的尾巴尖是上好的繪製符籙的筆。


    聞嘯估計也是跟著符修的靈獸,隻是主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獲得機緣,修得金丹,拜入太衡門下,也不是什麽驚異的事情。事實上,無論是名門正派,還是魔道散修,大多都有妖道在其中修行,隻是數目不足十分之一,不足為外人道罷了。


    不然,淩玨也不會這麽光明正大地前來拜師。


    不過,聞嘯的話提醒了陸塵瀟,他不由想起了修行界的一件公案來。龍性本淫,對於龍族而言,大多廣收侍妾。而歸墟海青龍大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妾室眾多,不免顧此失彼。其中就有一位蛟龍侍女,耐不住寂寞,和青丘九尾的一個青年偷情,事後更是生下了一對雙胞胎。


    沒過多久,紙包不住火,這件事情被青龍大妖發現,自覺顏麵大失,大發雷霆,便去青丘找狐狸算賬。九尾也是上古妖物,論血統,論大妖,未必輸龍族太多,但這事也是九尾理虧。但要交出後輩來息事寧人,九尾一族也是萬萬不肯的。


    直到諸惡老祖被謝廬溪打敗,元神出逃,這一群妖怪們也沒把嘴皮子磨出一個結果。但如果淩玨和他妹妹真是那一對雙胞胎的話,如今看來,怕是被棄車保帥了。


    念及於此,陸塵瀟當時就忍不住開始盤算,自己能在這件事情中賺的幾分好處。雖然虛言對於淩玨日後的成就,記憶十分模糊,但不妨礙陸塵瀟往樂觀裏估計,如若能掀起兩個大族的鬥爭……陸塵瀟心底掠過好幾個以妖族血肉怨魂為核心的法寶煉製方法,一時竟然有些挑花了眼。


    自然,陸塵瀟也沒能察覺到,一道人影緩緩地來到了自己麵前。


    直到太史飛鴻偷偷摸摸地掐了陸塵瀟一把,陸塵瀟這才從沉思中驚醒,他正要對太史飛鴻怒目,卻瞥見眼前的白衣亮得驚人。


    謝廬溪站在他麵前,雖然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眉眼卻微微舒展了幾分。幾乎是立刻,陸塵瀟腹中的陰蟲,猛地一跳,就算是隔著肚皮,陸塵瀟也能想象出那蟲兒口水三千尺的模樣。


    陸塵瀟心底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但麵色依然淡定,直到謝廬溪微微皺了皺眉,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偽裝的不妥之處——一個尚未修行的少年,怎麽可能在謝廬溪的劍意麵前保持鎮定?


    在意識到自己失誤之後,陸塵瀟立刻裝出一副如夢初醒的表情,麵對謝廬溪的注視,有幾分懼怕,也有幾分癡然。情急之下,陸塵瀟卻是下意識地把自己偽裝成了被謝廬溪美色所惑的少年。


    魔道之中,修魅惑之術的女人不在少數,這種癡呆的少年陸塵瀟也見過不少,頗為熟悉。乍一裝來,一時也教人看不出破綻。


    實際上,陸塵瀟確實是達到了他的目的,成功地誤導了在場幾人。


    謝廬溪表情倒沒什麽變化,倒是聞嘯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李洄魚,李洄魚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麽也沒有看見,但聞嘯持之以恒地繼續戳。


    末了,李洄魚萬般無奈,隻好往前走了一步,朗聲道:“這位小兄弟是我剛收的侍奉童子,喚作陸塵瀟,金火水三色靈根,算不得太出色。”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陸塵瀟沒有什麽好關注的。


    陸塵瀟也暗自期盼,謝廬溪早點從他麵前滾蛋。元神藏於還魂木,雖然能阻止謝廬溪的窺探,但同時也封閉了神識。陸塵瀟很久沒有和凡人一樣完全沒有法力在身,這種無法保護自己的感覺,讓陸塵瀟內心泛起細微的漣漪。


    有一點點惶恐,但更多的細微情緒,難以分辨。


    謝廬溪卻是不知陸塵瀟所想,他也未對陸塵瀟的表現展現出任何態度上的變化。倒是太史飛鴻有些吃味,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此刻會如此在意這位仁弟。


    太史飛鴻本心澄淨如赤子,這種性格的人,大多不染世俗塵欲,屬於修道的上佳苗子。隻是,若是鑽起牛角尖來,也比尋常人要可怕許多。


    良久,謝廬溪突然問道:“你身上的那個味道是什麽?”


    這一刻,陸塵瀟隻想把肚子裏的陰蟲刨出來,往死裏打,挫骨揚灰。這種問題讓他怎麽回答?陰蟲的氣味本來就是因人而異,他怎麽知道謝廬溪聞到的是什麽味?


    “燒雞味!”聞嘯突然插話道,“而且還是抹了一層蜂蜜,烤得內嫩外焦……吸溜,如果不是李洄魚師兄下手太快,有這等手藝的徒弟,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收入門下的。”


    他一邊說,一邊吸口水,倒真有幾分狐狸的樣子。


    陸塵瀟臉皮黑了又黑——你特麽的才是一身的燒雞味。


    聞嘯此言一出,眾人幾乎都露出了怪異的表情,連帶謝廬溪都是一怔。聞嘯本人倒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指著淩玨,問道:“……對吧,你也聞到了吧。”


    淩玨一時沒想到會牽扯到自己身上,反應慢了半拍,吞吐道:“沒,沒聞到。”


    聞嘯瞬間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神色:“白瞎了你身上的一半狐狸血,這麽明顯的燒雞味都聞不出來!”


    他先前打死要撇清自己和淩玨的關係,現在又以同族自居。李洄魚不免莞爾。謝廬溪也忍不住緩和了自己冷若冰霜的臉,大約是覺得有趣,他如此說道:“聞嘯師侄確實是適合這個孩子,就讓我做個主,讓師侄收個徒弟,可否?”


    他雖是疑問的句式,但一個字一個字都像是冰塊往外砸。


    聞嘯哪兒敢違逆他的意思,苦瓜著一張臉,點點頭。


    言罷,謝廬溪又轉頭看向陸塵瀟,又說:“你若修行有困惑之處,可去天雪峰問我。”這言詞依然是冷冰冰的,但人老成精如陸塵瀟,依然從中品味出幾分關懷出來。但一聯想起說這話的人是自己的死對頭,陸塵瀟就不免雞皮疙瘩滿身,但表麵上依然裝出一幅感激流涕的模樣。


    語畢,謝廬溪也不再多說什麽,廣袖一攏,直接化光離去,也不和眾人打個招呼。隻是在場基本都是他的晚輩,也不至於因此心生間隙。


    倒是聞嘯若有所思地瞅了瞅陸塵瀟,打趣道:“太師叔倒是對你家童子格外關注啊。”


    李洄魚笑了笑,卻是沒接他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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