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柯吉哭了……


    傷心的眼淚!這是一種宣泄痛苦的方式!


    他命令:“開火!……”是他!是他下的命令。子彈橫飛,血流成河。由於他,他們才死去,他手上也沾滿了鮮血,和那些專製的暴君成了一丘之貉。他曾經對此恨之入骨。


    任務並沒有完成,這僅僅是開始。


    勒柯吉能夠麵對現實,他已忘記了悲傷,開始振作起來,命令婦女和老人埋葬死人,抬走傷員,然後率領大隊人馬乘勝追擊。敵人已經嚇破了膽,抱頭鼠竄,根本不敢稍加抵抗。軍隊對他們緊追不舍。


    途中,與姍姍來遲的援軍不期而遇,收拾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他們會被趕到了北邊,軍隊將小島徹底搜查了一遍發現了許多屍體。這些人無法忍受饑餓,在冷天不得不出來找吃的,他們一旦倒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來。由於天寒地凍,其屍體保持完全好。一旦冰雪融化,其屍體便開始腐化,變成泥土,回歸自然在三個星期內,1.8萬多人被趕到杜馬斯半島,勒柯吉派人守住了住口。


    法-英金礦公司派來了三百名戰士作援軍。盡管兵力加強,但情況仍不容樂觀。盡管淘金者被鎮壓,但他們現在聚到了一起,現在人多勢眾,隻要團結一致,就有機會反撲。


    法-英公司打算雇用工人使事情化險為夷。公司的兩位經理向勒柯吉建議,對淘金者進行嚴格的篩選,批準一千人留在霍斯特島,由金礦公司負責雇傭,當然,圖謀不軌的人應毫不留情地排除在外。


    勒柯吉對此欣然接受,這倒是一個瓦解對手力量的機會。兩位經理毫不畏懼地進入杜馬斯半島,一個星期以後,他們帶回來一千人。


    情況有了轉機,敵人力量削弱,霍斯特人占據了上風,他們紀律嚴明,武器精良,淘金者被一批一批押上了停在新鎮的船上。幾天之內遣送工作完成,胡作非為的人已被全部趕走。


    他們將小島糟踏得一片狼藉,土地荒蕪,顆粒不收,牲畜死了很多。總之,生活大大後退,與當初建國一樣,一切得從頭開始。霍斯特居民麵臨著饑餓的威脅。


    危險存在,但不要被他嚇倒,重要的是抓緊時間。’他知道,這樣一來。他非得獨斷專行不可。


    與上次一樣,先把所有的糧食收集起來,再按需要進行分配。盡管有人怨聲載道,但措施被強製執行,任何抗議都不予以理睬。


    糧食危機是暫時的,人們實行食品配製的同時,政府已在南美訂購了大量的糧食。一個月後,首批貨物運抵新鎮,情況立即好轉。


    多虧了他獨斷專行,利貝麗亞和新鎮才恢複了昔日的繁榮。港口就像過去一樣繁忙,捕魚的收益豐盛,美國和挪威的船也駛來做生意。榨油廠、罐頭廠又開始運轉。留在火地島上的人由於無法忍受阿根廷政府的清規戒律,將全家搬到霍斯特島定居。


    大約在十二月十五日,人民的生活基本恢複了正常。這時,政府購買了3條六百噸的大船,命名為雅加納,它定時定航地在各個島嶼與村鎮之間行駛,此外還要承擔剛剛建好的奧爾勒海岬燈的航運工作。


    一八九三年,歲末,人們告訴勒柯吉:燈塔建成。鐵塔、倉庫、臥室、機電房全部修好。而迪克發明了一套通過海浪發電的裝置,因此機器可以無需燃料,永恒運轉。


    為了慶祝落成典禮,勒柯吉選擇了一八九四年元月十日,並由雅加納將二三百人送到奧爾勒島。


    計劃已定、再也不會有什麽事會打亂這個好日子。突然,又發生了一件怪事,他不得不改弦更張。


    一月六日,離落成典禮還有四天,一艘軍艦駛進新鎮,船上掛著智利國旗。勒柯吉在總督府看到這船,並用望遠鏡一直注視著它。船一靠岸,船上的人忙亂地往下搬東西。由於距離太遠,他一時搞不清是些什麽。


    他觀察了一個鍾頭,這時新鎮跑來一個人向他轉達了卡洛裏的口信。


    “怎麽了?”他一進門,勒柯吉就問。


    “一艘智利軍艦進了新鎮,”由於跑得太快,他說話連氣都喘不過來。


    “它停在了港口,全副武裝的士兵上了岸。”


    “士兵!……”勒柯吉叫道。


    “是的,智利的士兵……有槍……一百……二百……三百……卡洛裏沒有說,他讓我給您報信。”


    事情蹊蹺,也怪不得卡洛裏會緊張。什麽時候聽說過武裝士兵在和平時期會進入別國的領土?即使是智利派來的,勒柯吉仍然感到不正常,小心為好。為了以防萬一,必須采取預防措施。


    “他們來了!……”那人突然叫起來。


    的確,這是一支軍隊,槍在陽光下熠熠閃亮,但他們最多隻有一百五十個人。


    吃驚的勒柯吉立刻下達命令,信號兵馬上出發。隨後,他平靜地等待著。


    一刻鍾內,智利軍隊在霍斯特人驚異的目光注視下到達廣場,在政府門前排好。一個身穿禮服的軍官走出來,用軍刀敲了敲門。門打開後,他要求見總督。


    他被帶到勒柯吉的辦公室,進去後門就關上了。又過了一分鍾,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表示外麵的門也關上了。他在不知不覺中已成了階下囚。


    他似乎對自己的情況並不擔心,他向前走了幾步就停下來,摘下帽子,注視著站在窗戶旁邊,一動也不動的勒柯吉。


    勒柯吉先開口。


    “先生,請做出解釋,”他簡捷地說,“一支武裝士兵來到霍斯特島是什麽用意?據我所知,我們並沒有和貴國交戰。”


    那官員將一個大信封遞給他。


    “總督先生,我受政府委托,請允許我向您麵交這封信。”


    勒柯吉打開信封,麵無表情地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信。


    勒柯吉看完信便說:“先生您肯定知道。智利政府讓您聽從我的調遣,重建島上的秩序。”


    那官員隻鞠了一躬表示默認。


    “但是,智利政府得到的消息不準確,”勒柯吉說,“霍斯特島確實經曆了動亂,其人民已自己解決了問題,建立了新秩序。”


    那官員顯得十分尷尬,沒有回答。


    “因此,”勒柯吉又說,“衷心感謝智利共和國的無私協助,對這項建議我們表示謝絕。希望您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任務。”


    那官員顯得更尷尬。


    “總督先生,我將把您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達給我的政府。”他說,“但是您應該理解,隻要政府沒有給我明確的指示,我必須繼續完成任務。”


    “什麽任務?……”


    “在霍斯特駐防,軍隊在您的指引下和我的指揮下,恢複秩序,保持穩定。”


    “很好!”勒柯吉說,“假如我反對這種形式的駐軍?……貴國政府預計到這種情況嗎?”


    “是的,總督先生。”


    “是什麽?”


    “不理睬反對。”


    “動用武力?”


    “必要時,是的!但是我希望您不要逼我走極端。”


    “明白了。”勒柯吉冷靜地說,“說實話,我早就料到了……沒關係!問題已擺在桌子上,可您要理解,這可是件大事。我不能草率。因此,請您給我時間,容我考慮。”


    “總督先生,”他說,“我等著您的決定。”


    他行了個軍禮,邁步朝門走去。門被鎖上了,打不開,他朝勒柯吉轉過身。


    “我中了埋伏?”他問。


    “我倒是想起一個笑話,”勒柯吉挪揄,“誰是罪犯?不是那些和平時期持槍闖入友好國家的軍隊嗎?”


    那官員臉一陣發紅。


    “總督先生,您知道,”他局促不安地說,“您所說的入侵與我的政府和我本人完全無關。”


    “您可以肯定?”勒柯吉平靜地反駁,“您敢以人格作擔保,智利政府除了正式闡明的觀點以外,沒有其他的目的?一支軍隊既可以保護人也可以鎮壓人。如果智利政府對給予我們獨立感到後悔的話,那麽您在這裏的駐軍不會有助於智利政府。”


    他又一次滿臉通紅。


    “我來的目的,”他說,“並不是討論我的政府所下達的命令。我唯一的任務就是執行。”


    “確實。”勒柯吉承認,“我也要完成我的使命,那就是保護好人民的利益。”


    “如果我反對的話?”官員反駁,“總督先生,要明白,我有時間等您答複。”


    “恐怕還不夠。”勒柯吉說,“還要在這裏等。”


    “這裏?……那麽您把我看成俘虜?”


    “正是如此。”勒柯吉說。


    智利軍官聳聳肩。


    “您忘了,”他朝窗戶邊跨了一步,“我隻要喊一聲……”


    “試試看!……”勒柯吉攔住他的去路。


    “誰會攔我?”


    “我!”


    他們對視著,似乎準備動手,僵持了一會,智利軍官退了一步。他知道,盡管自己年輕,但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那威風凜凜的神態也使他不得不打退堂鼓。


    “這就對了,”勒柯吉說,“我們都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您再耐心等會兒,我一定給您答複。”


    軍官站在門口,盡管憂心忡忡,但表麵裝出一付輕鬆的樣子,勒柯吉站在對麵窗戶旁。正陷入沉思。他高瞻遠矚地考慮了前麵的問題。


    首先是智利政府的動機,動機很明顯,它以幫助平定暴亂為幌子,強行駐軍,旨在吞並這個國家。它為什麽要背信棄義?關鍵問題是利益的驅使,盡管霍斯特島興旺發達,但智利對自己的慷慨大方並不後悔,而且它也受益匪淺。現在發現了金礦,事情就變了。它開始感到後悔,對自己沒有遠見後悔。


    智利政府已下了最後的通牒,最重要的是如何合理地解決問題。


    抵抗?……為什麽不呢?這一百五十個士兵和那隻軍艦完全嚇不倒勒柯吉,它們與霍斯特軍隊交手絕占不到任何便宜。


    但是,抵抗就是戰鬥,流血,那麽又得使這塊土地血流成河。抵抗什麽?霍斯特是獨立的,人民自由的,隻是他這位領袖指引他們去戰鬥。戰鬥為什麽?這芸芸眾生遭塗炭,隻是為了給他歌功頌德。自從他執政以來,與一個專製的暴君有什麽區別?他還沒有折騰夠嗎?


    可是,他與其他的領袖相比,即不好也不壞,隻不過他是身不由己,盡管他正直、無私,但作為領袖,他總還是犯下了不少的過錯。他是多麽矛盾的一個人:他推崇絕對自由主義,卻對同類發號施令;他愛和平,卻多次帶來戰爭。


    其實,他的行為與其理論並不矛盾。首先人類有著缺陷,斯降大任於他,他不得不領導他們。他所經曆的種種悲劇,都顯不出武力的合法性,他有了三個有力的證據:


    第一,巴塔哥尼亞人的入侵,與世上所有的領袖一樣,他隻有應戰。這次,帕德遜暴露出人類的厚顏無恥,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他再寬容大度,也不得不使用強權,將他判決和驅逐,他采用的是十足的暴君行為。


    第二,發現金礦,霍斯特島一下子受到成千上萬人的入侵,人民自然要團結一致,同仇共愾。麵對災難,別無選擇,隻有用武力抗爭,隻有暴力和死亡。他一聲令下,血流遍野。


    第三,無疑是智利政府下達的最後通牒。


    他再一次下令抵抗?人民將隻是為了保衛一位領袖而付出更多的生命。除非是形勢所逼,別無選擇,否則他決不會采取這種極端的方法。


    現在如何是好?


    他已厭倦!他下令屠殺,魔鬼般的殺戮。可怕的景象一直纏著他。痛苦一直壓在心頭。怎麽也無法忘懷。背駝了,目光暗淡,思維遲緩,雄心變成了懦弱。他徹底不行了。受夠了。


    如何是好?……死掉算了?……這倒是一種解脫的方法,而且他對死並不感到恐懼。意誌堅強的人把生與死看得很淡。但同樣,一個頭腦健全的人絕不會使用自尋短見的方法。


    這種矛盾,能夠調和嗎?……


    勒柯吉終於想起軍官的存在。那人雖顯得極不耐煩,但還是控製著。


    “先生,您剛才威脅要使用武力,但是您見過我的軍隊嗎?”


    “您的軍隊?……”軍官感到驚訝。


    “自己看吧,一百五十名士兵正嚴陣以待,因為他們被五百多持槍荷彈的霍斯特人所包圍著。”


    “我們現在有五百支槍,”勒柯吉冷冷地說,“明天會有一千,後天更多。”


    軍官麵無血色。他掉到怎樣一種陷阱中!這次任務讓他倒了大黴,盡管如此,他還強裝鎮定。


    “軍艦……”他用堅定的口氣說。


    “我們不怕,”勒柯吉打斷,“我們不怕您的炮而且我們也有。”


    “智利……”他困獸猶鬥。


    “是的,”勒柯吉再一次打斷他,“智利還有軍艦和軍隊,它要是真地采取極端行動,那就打錯了算盤。我們現在有了六千多人,而且,您和一百五十人正好做人質。”


    軍官一言不發,勒柯吉嚴肅地說:


    “您知道我是誰嗎?”


    智利人上下打量這個令人生畏的對手,感到不自在。


    “您為什麽這樣問我?”他結結巴巴,“十二三年前,裏巴爾托號的航長認出了您,當時確實議論紛紛,可是您本人已經辟了謠,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


    “確有其事,我想盡力地忘記自己的身份,不過我想您會記起我是什麽人。那麽我有辦法搬來讓智利政府不敢輕舉妄動的救兵。”


    軍官語塞,表情顯得很難受。


    “不過,我將公平地對待這個問題,不會斷然拒絕。”


    軍官抬頭,“對待?……”他聽清了嗎?……他剛才陷入絕境,現在出現了轉機。


    “有可能的話,”勒河古繼續說,“我想知道您擁有什麽樣的權力。”


    “最大的權力。”智利軍官肯定。


    “有書麵證明?”


    “有。”


    “這樣,請給我看。”


    他從裏麵口袋掏出另一個信封。


    “給您。”


    勒柯吉要是一開始就服從的話,他絕對看不到第二封信。


    “完全合法,您的簽字具有法律效應。”


    勒柯吉停了片刻,接著說。


    “我們開誠布公,智利要收回主權,我將竭力反對,我是說一不二的。但是,我給您提個建議。”


    “我洗耳恭聽。”


    “首先,智利政府在霍斯特島上隻能征收金礦稅,其他的,一概不行。即使金礦開采光了。它也應守諾言,保持政策不變。至於金礦它完全有權自己決定各種捐稅。”


    智利軍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用任何討價還價,他就解決了關鍵問題,其他的都屬於小事情。


    勒柯吉繼續說:


    “智利隻有金礦的稅收權。其他方麵,霍斯特島完全獨立。它可以派一名常駐外交代表,他隻能是顧問的身份,無權參政。我將任命總督行使政府權力。”


    “總督肯定由您擔當?”


    “不!”勒柯吉反駁,“我要的是自由,我對執掌政府厭煩透頂。因此我將讓位,但我保留挑選繼承人的權力。”


    這聲明出人意料。他真地看破了紅塵?


    “繼承人叫迪克,他隻有這個名字,是個二十二歲年輕人,我一手教育,培養了他。我將把政權托付給他……這是我的一個條件。”


    “我完全同意。”他太興奮了,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很好,”勒柯吉也很滿意,“我們撰寫協議。”


    他開始工作,雙方簽約,一式三份。


    “一份給您的政府,一份給我的繼承者,我留著第三份,如果有人毀約,我會有法強製執行……不過,事情還沒有完。”他將另一個文件交給對手,“我還得為個人做些打算。請您看看另一個條約。”


    軍官服從了,一邊看,一邊露出驚訝的神情。


    “怎麽!您不是在開玩笑!”


    “不是,這是附加條件,您打算接受嗎?”


    “馬上簽字。”


    他們再一次簽字。


    “我們再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帶上您的軍隊離開。明天將開始一個新的體製,在此之前,我就要求絕對保密。”


    剩下他一個人時,他派人去叫卡洛裏。其間,他寫了封信,並將一份與智利政府簽的協議裝進去,封好。過了一會兒,印第安人來了。


    “把這些東西搬到維爾-捷上。”勒柯吉一邊說,一邊遞給他一張單子;有食品、火藥槍、種子。


    盡管他一向言聽計從,但還是忍不住提了幾個問題。他要出門旅行?為什麽非用這隻老船?勒柯吉隻說了一句話。


    “去辦吧!”


    卡洛裏走後,他又叫來迪克。


    “孩子,”他將信封遞給他,“我有份文件給你明天日出時再打開看。”


    “好的。”他幹脆地回答。


    真讓人吃驚,即使他感到迷惑,但絕不會流露,嚴師出高徒。


    “現在,你去吧。嚴格執行我的命令!”


    他靠近窗戶,向外看了很久,利貝麗亞,新鎮就在眼前。夜幕降臨,燈火輝煌。這是他的傑作,他既感到疲倦,又感到驕傲。他將離他們而去,這是一種解脫。他不和任何人告別,不留下任何話語,默默地消失。


    夜已深,燈光一個一個滅掉。人們已進入夢鄉。


    勒柯吉上路了。他直奔新鎮,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


    維爾-捷停在碼頭上,他上船扯帆起錨。小艇已駛出港口,開始加速。波浪拍擊著海岸嘩嘩作響,勒柯吉陷入深思。


    他回過頭想看上最後一眼時,已經太遲了。新鎮,利貝麗亞,霍斯特島已在夜幕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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