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修武者可以橫行的玄天界中,很多時候,一名宗師可以決定一個小家族的興衰,一位大宗師甚至可以改變整個戰場的局勢,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


    從寧王和鬱羽陵方才的表現來看,如此深厚的武氣,即使這兩人不是大宗師,也少不了是一位宗師級修武者。


    要知道,除卻那些百年難得一見的可以越階挑戰的絕世天才之外,唯有宗師能夠對付宗師,這是整個玄天界的共識。


    但那樣的絕世天才往往蓋壓同輩,冠絕一代,哪裏會對凡塵俗世上心,頂多收取供奉作為那些國家或者大勢力的最後一條後路罷了,畢竟對於他們而言,武道,方才是他們一生至高無上的追求。


    想也清楚,北周作為天下兩大國之一,定然有其底蘊,但即使北周專門培養有這樣的絕世天才,並且以情係人,讓這些天才心甘情願為北周所用,也不會讓他們輕易出手,一定是將他們作為最後的秘密武器,護持北周國統的傳承,因為隻要有這樣的天才在,北周破滅,再立下一國也非是什麽難事。


    如今戰局還尚未糜爛到那樣地步,作為叛軍首領的乾王就已經出手展現自己的實力,而自家陣營隨便出現的一個不起眼的懶散之人,就是可以與乾王對峙的宗師級高手,這由不得這些北周兵士不興奮。


    因為有著宗師級高手的護持,北周方能進行兵對兵,將對將的傳統戰略,減少己方的傷亡,否則一位宗師級高手大開殺戒,沒有相同實力的對手阻止,那就隻能用人命來止住他的攻勢,即使那位宗師最後殺累了,留一點氣力運起輕功,隻要大軍不追殺,白白舍去那麽多性命,那位宗師卻說不得還能全身而退。


    能被安排來守衛正德門的兵士,無一不是對北周朝廷忠心耿耿之輩,在乾王兵臨城下之際,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但人皆有求生之欲,若是能活著,誰又願意去死,何況是對陣一位宗師級高手,那當真是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


    聽到這道充滿嘲諷意味的懶洋洋聲音,乾王神情一肅,向來意氣風發的英俊麵容沉了下來,再不複方才的輕鬆之意,畢竟他和鬱羽陵是多年的摯友,即使過了如此之久,對於鬱羽陵的聲音,他還是熟悉的很,對於鬱羽陵的才華和能力,他更是一清二楚。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晉升為宗師級高手,又有天一戰陣護身,隻要大宗師不出,就能恃之以橫行戰場,沒想到剛剛展現了一下自己的實力,鬱羽陵這天魔星又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旮旯裏冒出頭了。


    “原來是鬱羽公子,多年未見,孤當真是不勝欣悅之情,不過君不在公子的清靈勝地裏隱居納福,又怎麽有心情踏足這紛擾塵世了?”不得不說,乾王的養氣功夫極好,臉上變色隻在一瞬之間,很快就恢複了原來大勢在握的自信模樣。


    鬱羽陵如此直接以“虛偽”之言嘲諷乾王,他都能當清風拂麵,還能對鬱羽陵以禮相待,一副摯友相見,不勝歡喜的態度,果然是成大事者,就要如韓信一般,先能忍得下□□之辱嗎?


    主將為軍隊之魂,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乾王作為叛軍首領,即使北周朝廷出乎叛軍意料之外,現在也出現了一位宗師級高手與之對峙,但麵對這樣的境況,他淡定從容的態度,輕而易舉就安定了軍心。


    見不能激怒乾王,達到動搖叛軍士氣的目的,鬱羽陵神色自若,立刻收了原來那張嘲諷欠罵的嘴臉,毫無羞愧之意,他心下暗暗忖度,看來我們大周的寧王殿下在這些年裏果然有了不少進步,我如此羞辱之言,放在以往,依著他好麵子的習性,他早就怒發衝冠了,哪裏會有如今的好修養?


    假到真時真亦假,鬱羽陵性情變化多端,喜怒無常,除了北周先帝,怕是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正性格,若是他當真像之前和日連談話,和乾王對陣時表現的那樣喜歡口舌之爭的話,恐怕早就死在北周昔年的權力之爭裏了。


    鬱羽陵好像天生就有數張麵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他天生的技能,在變臉這一方麵鬱羽陵的天賦技能點絕對點滿了,他可以是君子,也可以是紈絝,可以溫良恭儉,也可以大逆不道。


    直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自以為了解他的人敗在他這一技能下,乾王作為鬱羽陵曾經的至交好友,親眼目睹過好幾例這樣的失敗者事跡,又怎麽會輕易被他衝動易怒的模樣迷惑呢?


    “果然熟人就是不好騙,”鬱羽陵輕笑一聲,吊兒郎當,調侃道,“寧王殿下能古人之不能,以天下為先,在我大周掀起燎原戰火,鬱羽陵雖是不才之士,山野無居之人,但卻也是出身大周,心懷家國之念,當此之時,正值我大周危急之境,人人皆思報國之誌,又怎敢安居偏遠之地,任由大周生靈塗炭呢?”


    聲如震雷,正氣浩然,縱然鬱羽陵此刻衣衫髒汙,神情懶散,語氣也是那麽風輕雲淡,仿佛自己剛才說的話無足輕重一般,但人們卻好像在他背後,看到了古時候頂天立地的大儒大聖,背負著生民之願,昂首屹立天地之間。


    這一番宣言過後,萬軍皆寂,唯餘風聲嗚咽,此時此地,無論認識與否,無一人,不為其家國天下我鬱羽陵一肩擔之的氣概所震撼。


    鬱羽陵的聲音灌注著武氣,傳遍整個戰場,除了兵士們以外,即使是正德城門後戰場邊緣的百姓們,也能聽到繞梁的餘音,精神為之一振。


    沒錯,誠如鬱羽公子話中所言,寧王反叛,掀起燎原戰火,無論他有什麽大道理,造成了萬千傷亡是既定的事實,我為大周之人,當思報國之念,何況,大周的好男兒,從來隻有站著死,沒有跪著生!


    乾王占據清君側的名分大義,鬱羽陵就以保家衛國的決絕信念與之相對,相比起乾王的格局,無疑是鬱羽陵的胸懷更為廣闊,此一局言語交鋒,仿佛是昔年大都四傑交遊時事跡的重演,兩位昔日的好友再度過招,看來還是鬱羽陵這位昔日的王佐之才更勝一籌。


    長袖當風,衣衫獵獵,不緊不慢靠近戰場的越瑾意,同樣也聽到了鬱羽陵這段鏗鏘有力的宣言,他微微一笑,神色優雅而灑脫,如玉溫潤的絕世俊美容顏上含著些許趣味,負手自語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原先看這鬱羽陵,隻覺得他乃是冷情薄性之輩,又是昔年寧王的摯友,讓他去對陣寧王,一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他到當真是不負我的重托,還出乎了我的意料。沒想到鬱羽陵如此冷情薄性之人,竟然真的懷有家國之誌。”


    “凡塵俗世,紅塵煉心,人生匆匆不過百年,恍如煙火,絢爛而短暫,但比起修道之人清淨而漫長的生命,唯有紅塵之中,方才能讓我短短時日,就見識到許多以前從未有過的精彩之事,有趣之人。師尊啊師尊,定下賭約,以凡塵煉心,究竟是煉那謝清華,還是煉我越瑾意?”


    不錯,越瑾意洞察人心之能極為恐怖,當初他的那些師兄師弟就對他此項能力忌憚不已,而他也憑著這項能力,坑死了不少自己的對手,想也知道,那是連修道之人的心境都為之恐懼的能力,即使是號稱天生性情變化多端,喜怒無常的鬱羽陵,再怎麽樣也隻不過是尚未達到先天之境的凡人,當然同樣也難以逃脫越瑾意那顆七竅玲瓏的剔透慧心。


    雖然現在越瑾意靈力被自家師尊封印,無法動用慧心的神通之術,但從人的神情,動作,聲音,話語,他還是能夠輕而易舉辨別出那人的真意。


    縱然方才那幕場景他並沒有親眼目睹,但通過鬱羽陵的語氣,他還是能敏銳的察覺到或許連鬱羽陵本人也不自知的真意,他是真心的,一言一語皆從心出,家國天下,當真是他鬱羽陵的一生執念。


    ………………


    不自知嗎?信誓旦旦的說完那番話後,鬱羽陵才像是清醒過來一般,想明白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什麽話之後,鬱羽陵隻覺得隱居的時日仿若是做了一場大夢,他不禁搖頭自嘲苦笑,沒想到,除了對鬱羽家族,對於大周,他竟然也有如此執著之念。


    本以為隨著先帝的亡故,隨著鬱羽家族的遷離,他昔日的雄心壯誌,和對大周的誠摯熱愛,都已經被自己斬卻。


    可事實告訴他自己,他始終沒有忘記,沒有忘記和先帝在大周藍圖上揮斥方遒的書生意氣,沒有忘記政策有成時的成就喜悅……這一切,隻不過是潛藏在他這個不敢麵對自己的懦夫心底的最深處罷了。


    假到真時真亦假,麵具帶久了,有時候就成了真,連鬱羽陵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捫心自問,這次出山,說是為了護持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脈,難道自己就沒有趁機了卻自己的執念的心思嗎?否則當初走的那麽決絕,又為何隻因為聽到大周生亂的消息連確認都沒確認,就快馬加鞭從自己隱居的角落裏奔出來呢?


    鬱羽陵回想起先帝托孤之時麵對他的連連拒絕,先帝滿含深意的話語,和他智珠在握的篤定神情,仿佛詢問虛空中的人一般自語道,“我的殿下,難道您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形,知道我放不下大周?”


    然後鬱羽陵又自問自答道,“我知道,我的殿下,您從來不做無把握之事,當初肯定就料到了我會回來,乖乖為您的大周貢獻一生,不然又怎麽會把太子托付給我呢?”


    “不過您的目光如此深遠,那究竟有沒有您沒有料到的事,比如說,您的死?”


    想到這裏,鬱羽陵搖搖頭,先帝生前再智慧絕倫,最後他也死了,現在,他和一個死人計較,又還有什麽意義。


    不過鬱羽陵自身也不是頑固不知變通之人,既然明了了己身未解的執念,真正的誌向,那他從現在開始改變同樣也不晚。


    鬱羽陵看了看周圍那些兵士們逐漸轉變成敬仰的目光,暗自點頭,這不,挽狂瀾於既倒,即使他是無心,不也開了個好頭嗎?


    乾王聽完鬱羽陵那一席話,神色一僵,心裏鬱悶至極,暗暗咒罵和他作對的鬱羽陵,想隱居就幹脆隱居到死好了,偏偏要又從墳墓裏爬出來和孤王作對,還是在孤王大業即將功成的時候,鬱羽陵這家夥,不愧是皇兄留下專門來對付孤王的後手,當真是令人厭惡至極!


    誠然,他和鬱羽陵曾經是摯友,但戰場之上無父子,更無友人,為了自己的大業,他連自己的親子都能夠舍棄,別提鬱羽陵這位昔年的“摯友”了。


    既然再說下去也占不到什麽便宜,達不到勸降的目的,說不定還會動搖自己這一方的軍心,乾王也無心繼續和鬱羽陵糾纏,他立刻平複下心緒,冷聲道,“既然君依舊執迷不悟,那就不要怪孤不顧我們昔日的情誼,今日,就讓孤用鬱羽陵你的屍骨,來成全孤王無上的霸業吧。”


    說完,他堅定一揮手,肅然道,“諸位,起陣!”


    隨著乾王說出“起陣”這兩個字,霎時間,環繞護衛著乾王的黑甲兵士們踏出的步伐愈發玄奧,他們周身的武氣隨之動蕩,有神秘的淡藍色光點從叛軍兵士們身邊顯現彌漫,隨後這些淡藍色的光點互相吸引,逐漸聯合在一起,把城牆下所有的叛軍都籠罩在這淡藍色的光芒之下。


    見前期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乾王從懷裏掏出一張古樸黯淡的陣圖,他劃破手指,將鮮紅色的血液滴落在這張陣圖之上,神奇的是,乾王滴落的九滴鮮血竟然化作九滴血珠,在陣圖上滾動,落下九點鮮血之後,乾王念起了一段極為拗口的咒語,隨著咒語響起,乾王滴下的那九滴血珠漸漸鑲嵌到了陣圖之中。


    直到九顆血珠全部消失不見,乾王方才恭敬的放下陣圖,令人更驚奇的是,隨著乾王的放手,陣圖壓根沒有落在地上,而是陣圖穩穩當當的懸浮在了乾王麵前。


    眾人不識天機易變之道,自然看不出陣圖的玄秘,隻能看見從陣圖的表麵閃現出無數道蘊含玄奧道理的紋路,流光溢彩,迷惑人心,與此同時,陣圖好像是在應和那些叛軍一般,同樣開始放射出淡藍色的光芒,並且緩緩上升到乾王的頭頂。


    陣圖上升到一定距離之後,就停下了動作,但它放射出的淡藍色光輝卻和兵士們身邊的淡藍色光點相結合,顏色逐漸加深,直到深到近乎黑色,方才停止變色。


    叛軍本就全都身穿黑色甲衣,此時此刻,日連等守城之人從城牆上往下看去,簡直就像是一張黑色的天幕從天際落下,籠蓋了半邊戰場,即使他們想要主動進攻,扳回一城,也根本找不到著力點。


    難怪戰陣稀少珍貴,卻還有無數人耗盡心力去解析它,實在是在一場戰爭中,陣圖所能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正如當下,乾王的天一戰陣一出,即使兵魂尚未出現,戰陣也尚在演化完全,沒有正式發威,隻是個半成品。


    但僅僅是這樣的半成品,假若乾王此刻發動進攻,憑著這座半成品戰陣,乾王也定然能瞬間就扭轉了攻守形式。


    因為在這座天一戰陣的守衛護持之下,叛軍兵士們所在之地,就會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組成戰陣的兵士們,方能看清楚前路,這就相當於城牆上的大周兵士們對敵時,一個個全都成了睜眼瞎子,這樣一來,北周朝廷一方哪裏還有取勝的把握?


    親眼目睹這樣的情景,大周的兵士們全麵露絕望之色,心神動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連作為守門主將的日連對著這天一戰陣,也不禁憂慮重重,再三想要努力冷靜下來都失敗了。


    日連苦笑著喃喃自語道,“黑雲壓城,如今當真是城欲摧了。”


    但站在他身旁的鬱羽陵反應卻完全與之相異,隻見鬱羽陵目含欣賞之意,望著眼前乾王大軍演化出來的天一戰陣,麵上盡是躍躍欲試的興奮之色,他輕笑道,“早就聽說過戰陣的威力,沒想到我鬱羽陵還有親身試陣的一天,看來老天爺當真是對我不薄啊!”


    “老天爺當然對你不薄,”見鬱羽陵如此沒心沒肺的模樣,自覺毫無生機的日連怒火高漲,聯想到鬱羽陵當初的隱居,他口下不留情的諷刺道,“有我們這一城兵士們陪你鬱羽陵同死,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


    “死?”鬱羽陵神情從容,懶懶回頭看向日連,反問道,“誰說我們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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