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過大晉建康城十裏柔情纏綿的婉轉春風,從二月熏人欲醉的暖風中掙脫,我們把目光從一派盛世風流的建康城,轉回北周大都城下肅殺蕭瑟的戰場。


    巍峨屹立的宏偉正德城門上沾染了斑斑血跡,說來也是笑話,古往今來,這北周都城的正德城門從來未曾遭遇過任何兵災之禍,北周人都宣揚這是曆代皇帝“正心誠意,德以佑人”的結果,最後還是抵不住子孫不肖,果然是古語說得好,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三遍攻勢之後,城牆上軍隊依舊絲毫不亂,有條不紊的抗擊外敵,見難以三鼓之下攻下正德門,叛軍暫緩攻擊。


    此刻城下城上,兩軍對峙,隻待主帥一聲令下,便以熱血頭顱,皚皚白骨為自家主君製造一條登天之階。


    所謂一功將成成萬骨枯,不外如是了。


    城下整齊的黑色軍陣緩緩分開一條道路,寧王,不,應該稱呼他為乾王,乾王披堅執銳,英姿勃發,騎著一匹神駿黑馬,身旁跟著幾位護持的神勇大將,自道路中央緩緩出現。


    乾王不愧是皇室血脈,當得起一句“龍章鳳姿”的讚歎,他的寧王封號早已經在謀反時被北周朝廷廢除,在起軍的那一刻他就自立為乾王,取以革故鼎新,重立乾坤之意,可見其誌著實不小。


    不過這位乾王既然胸懷爭皇之誌,倒也有能與這份大誌相提並論的實力,縱然中間取了巧,其中也有不少掌控北周半數權力的越瑾意故意放水的緣故,但也不可否認,他是自北周立國以來,唯一一個打到大都城門下的叛軍首領,可謂是開北周之先河。


    即使他最後敗亡,光憑著這份“功績”,就足夠史官在青史上為他狠狠記上一筆了,當然,是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這些是是非非,紛紛擾擾,那就隻能留待後人評說了。


    “他這是要做什麽?難道他當真是不怕死嗎?”


    守著正德門的主將日連冷冷一笑,寒聲道,“真當自己是萬人敵了不成,即使我們軍中現在尋不出後羿那樣的神射手,百步穿楊的人才到還是有幾位的。”


    日連講的當然不是普通的射手,而是那些專門修習箭法的修武者,這種修武者無論是心法還是武技,都是為了配合自己手中的弓和箭。


    在這樣的修武者手上,別說是百步穿楊,千步穿楊都是輕而易舉。


    “我說,日連你也真是高看這位昔日的寧王,如今的乾王了。”


    說著,站在日連身旁的人打了個嗬欠,渾身跟沒骨頭一樣,站沒站相,懶懶散散,邋邋遢遢,耷拉著眼皮,和精神抖擻的日連形成鮮明的對比,但令人驚奇的是,無論是作為守門主將的日連,還是那些身姿挺拔的士兵,對於此人完全與戰場不符合的畫風都是視而不見,好像習慣了一樣。


    “哦?我說錯了?那鬱羽陵你又有什麽高見?”日連瞥了他一眼,冷峻的麵孔上含著些許憂慮,不情不願的詢問道。


    雖然很是看不慣鬱羽陵這樣的做派,但日連也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有大智,他是少數能讓北周那位英年早逝的先帝承認的友人,輔佐那位先帝做下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大事,也是先帝預想中為兒子準備的名正言順的輔政之臣。


    倘若不是兩人交情實在太好,鬱羽陵終究是心灰意冷,一生追逐的目標都成了空,更難以忍受友人逝去的悲痛之情,沒有按照先帝安排的路走,繼續扶持下一任皇帝,而是決心隱居鄉野不問朝政。


    不然有鬱羽陵此人在,無論是乾王要反叛,還是越瑾意要奪得太師之位,都還需要好一番折騰,哪裏有現在這麽容易。


    不過活在這世上,即使是隱士也免不了七情六欲,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不,一出大事,為了自家好友唯一的血脈,再不情不願,鬱羽陵還是得從自己蹲著的犄角旮旯裏冒出頭來,打算力挽狂瀾。


    結果,他一出來,方才發現什麽叫做世易時移,人走茶涼,寧王反叛就算了,反正他和寧王相交已久,心裏早就清楚寧王和自家好友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盡是野心勃勃之輩。


    當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宇文家兩兄弟相交莫逆,鬱羽陵自己也承認,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比起先帝,他更堪稱是冷情薄性之人。


    在輔政之時,他就曾經向先帝建議誅殺寧王,不過是因為盡管他鬱羽陵和寧王是摯友,但唯有先帝是他的知己,為了先帝的大業,別提寧王隻是他的摯友,就算輪到要向他自己下手,他也不會眨一下眼,隻是先帝不願背上手足盡沒的壞名聲,沒有聽取他的諫言,方才放了寧王一馬。


    現在的境況果然驗證了他昔日的憂慮,想到這一點,鬱羽陵禁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還是太心軟了,難怪阿爹至死都在擔憂他不能守住家族的基業。


    但寧王此人從來不是鬱羽陵擔心的重點,昔日他與寧王是摯友,寧王有幾斤幾兩他心裏稱量稱量就有了把握,世上最可怕的永遠是未知,那突然出現的越瑾意才是最讓他憂心的。


    自他回來大都這些時日,越瑾意的表現當真是再完美不過,活脫脫一個智絕天人,心憂家國,有鴻鵠之誌的完美聖人,而朝野上下,無論背後是如何評價,但當麵說來,全是一片讚頌之聲,即使他鬱羽陵這個心懷極大戒備的人和越瑾意交遊,也覺得是如沐春風,十分愉悅,而這,才是最令他心驚的。


    難不成世上當真有如此完美之人?他鬱羽陵可不信,他隻知道,但凡如此完美的人,不是大聖,就是大奸,而在他看來,越瑾意顯然不是前者,更不可能是什麽無所求,一心為國的聖德之人。


    可惜胳膊拗不過大腿,他當時隱居實在是太瀟灑了,除了自己鬱羽家族的固有勢力以外,別的什麽都散出去了,無論是人脈,還是財富,都交托給了他人,現在就嚐到了瀟灑的苦果,時事變遷,散出去容易,想拿回來,何其難也。


    可以說,卸掉了鬱羽家族家主的職位,他就是兩袖清風,兩手空空,就連街邊的乞丐都比他富裕不少,起碼人家還有一個破碗呢!


    當然,若是他願意把鬱羽家族牽扯進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鬱羽家族雖然比不上謝氏這些幾百年的傳承世家,但能在天下兩大國之一的北周占據一席之地,自然也有自己的底蘊,雖然鬱羽陵這代家主登位之後,因為眼見北周亂象漸生,不得不放棄據守北周的策略,轉而布散族人於天下,但也不可否認鬱羽家族的雄厚實力,否則鬱羽陵哪來的底氣落子天下。


    隻是因著自己父親的擔憂,鬱羽陵對於鬱羽家族始終是謹慎再謹慎,生怕應了阿爹的遺言,泉下無言相見,這早已形成了他的心結,哪裏敢把鬱羽家族扯進北周這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中。


    所以即使對越瑾意心存疑慮,但為了扶持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脈,顧全北周的大局,鬱羽陵也隻好忍氣吞聲,暫時向越瑾意低頭,聽從越瑾意的安排,先把乾王這亂臣賊子□□,再圖謀以後。


    而這主將日連,便是投效於越瑾意的人,是越瑾意的心腹之人,除卻守住正德門以外,他擔負著監視鬱羽陵的任務。


    事實上,對於鬱羽陵,日連的心情極其複雜,鬱羽陵是先帝的好友,年少相識,誌同道合,一為君王主掌北周,一為輔臣,梳理天下,君臣相得,從來猜忌,他們兩人合在一起,就是北周中興的象征。


    但作為昔日先帝的老臣,在這二人身上寄托的希望越是大,對於鬱羽陵在先帝龍禦歸天之後隱居的行為就越是痛恨。


    在日連等人看來,先帝臨終托孤於鬱羽陵,是托付了他全部的信任,但鬱羽陵卻放棄先帝的囑托,隱居鄉野,連鬱羽家族,都逐漸撤出北周。


    做出這些事後,鬱羽陵在日連等人眼中無疑是臨陣脫逃,背信棄義的懦夫,鬱羽陵更是成了先帝和日連這些忠於先帝的臣子的恥辱,所以日連寧願追隨效忠於神秘莫測的越瑾意,也不願意再把鬱羽陵請出山來,將北周中興的希望托付在他身上。


    更何況,在這段時間裏,越瑾意無可挑剔的智慧,風度,氣量,和誌向,早已讓日連等先帝老臣為之折服,他們堅信在越瑾意的輔佐下,北周一定能夠實現先帝昔年的誌向,最終君臨天下。


    但排除鬱羽陵的人品問題,在輔佐先帝之時,鬱羽陵在朝政和軍事展現的智慧和謀略,卻令人極為佩服和傾慕,於是再不情不願,日連在接下監視鬱羽陵的任務的同時,也不得不在戰事上詢問他的意見。


    “高見?我鬱羽陵一條喪家之犬哪裏來的高見。”


    鬱羽陵雙手抱胸,懶懶散散依靠在城牆上,根本不管已經牆灰把他白色的衣服弄成灰色,冷嘲熱諷道,“不過日連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粗心大意,你看看那乾王周圍的戰陣,顯然大有玄奧,雖然沒有顯露出來,但說不定已經凝結成了有形體的兵魂鎮壓戰陣,有這樣的陣勢防護,百步穿楊的射手哪裏派得上用處,除非是傳說中能飛劍取敵首級的世外劍仙,不然千軍萬馬的護衛之下,乾王所處就是安全無虞之地。”


    戰陣是玄天界大國征戰才會出現的鎮軍之物,極其難得,也極為珍貴,一座戰陣,不僅僅能夠提升己方兵士的士氣,還有形成防禦護罩和加速治愈傷口的用處,而一旦戰陣凝結成了有形體的兵魂,這些功能的作用最差也能翻上起碼兩倍,有這麽大的用處,想要供養戰陣,自然是極為困難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除了大晉和北周兩國以外,還尚未聽說有國家能供養得起護衛整個邊疆的戰陣,有一座,就謝天謝地了。


    要知道,但凡千錘百煉之精兵,精氣神在主將的引導下集合在一起,就能形成兵魂,可往往隻有那種征戰十年以上的鐵血老兵,方能達到凝結兵魂的標準,而隻有有資格在天下名將錄裏留名的人,才有做戰陣主將的資格,可見供養一座能真正使用的戰陣的不易。


    但世上總有許多聰明人,有許多有趣的發明創造,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曆經多年研究,終於有人就想出了一個投機取巧辦法,先收集天才地寶,煉製成想要使用的戰陣的陣圖,然後把陣圖作為壓陣之物,由主將執掌,而這契合兵士排出戰陣的陣圖,將同時擁有提升兵士和主將精氣神,和凝結兵魂的作用,不過這種辦法也有其缺陷,煉製陣圖,自然也有失敗率,而非是百分百成功,所以戰陣之少見,如此可見一斑,但乾王這座戰陣,無疑就是這種辦法的產物。


    “護衛乾王這座戰陣,名為天一戰陣,天一生水,這座戰陣別的不行,防禦和治愈到是十分厲害。”


    “所以說,乾王這人謀略是有,可也惜命的很!”講解完乾王手上那座戰陣的淵源之後,鬱羽陵依舊意猶未盡,還不忘嘲諷乾王一句。


    “你到是了解他!”見自己的話全部被鬱羽陵駁斥了一遍,日連心裏極其不痛快。


    隻見他的臉立刻黑了下來,冷哼一聲,戳著鬱羽陵的痛處,又沒好氣道,“不過也是,我差點都忘了,當初先帝尚未登基的時候,你,耶律齊,先帝,還有這位乾王,可是並稱大周四傑,天下少年英才錄裏更是留有爾等之名,那時候大都城中誰不為之自豪,何況大周四傑惺惺相惜,相交莫逆,還留下了不少詩詞唱和的佳話呢。”


    “你——”鬱羽陵被日連哽了一下,卻是無言以對。


    以前有多美好,現在就有多幻滅,曾經的大周四傑風流雲散,先帝英年早逝,寧王叛逆謀反,耶律齊借著天下美人會的機會遠去大晉避難,而他這個隱居之人,還得脫了逍遙日子,和昔日摯友之一反目,出來為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脈謀劃一二。


    這都是什麽狗屁倒灶的事!鬱羽陵扒拉扒拉自己腦袋,心中恨恨,再次暗暗詛咒了一下自家那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好友,祝他在陰曹地府活得“愉快”,但還是嘴硬道,“日連你知道什麽,我鬱羽陵要做什麽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兩三句話的功夫,北周朝廷一方守門主將和謀士的矛盾暴露無疑,所幸這裏的兵士都非是修武高手,否則臨著戰場,主事的人卻鬥起氣來,那可當真是貽笑大方之事了。


    “罷了,罷了,”日連冷笑連連,退一步道,“和你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


    鬱羽陵正想駁斥回去,卻聽到大軍和戰陣環繞中的乾王終於發話了。


    “我大周幸得先祖庇佑,傳承鼎盛至今日,然天生亂象,幼主勢弱,太後耶律茜牝雞司晨,挾子以亂我大周江山基業,孤乃是大周乾王,秉承天命而來,奉先帝遺詔,討伐逆賊,欲革故鼎新,以重定乾坤,清君之側,還我大周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乾王可不知道自己昔年的摯友又重新出山來和他作對,隻見他拉住韁繩,停下駿馬,運足武氣,灌注在聲音裏,嗬斥道。


    聲音琅琅,氣震乾坤,卻又好似入情入理,不明朝政的百姓兵士到真有可能被這一番話迷惑,驚得守門軍士們一片嘩然之聲,即使是原本對乾王極有把握的鬱羽陵也不得不睜開眼睛,正色看向乾王。


    示威,這是典型的示威,日連的粗眉毛絞成一團,生來就冷峻的麵孔更是冷淡了一分,北周人向來崇尚強者,乾王的聲音傳遍這百丈城牆,足以見他武氣之深厚,武力之強大,而他那一番話話裏話外既占據了先帝遺詔的正統名分,又站在北周的立場上,將矛頭直指向耶律茜,朝中本就有許多大臣對耶律茜不滿,乾王顯然是在拉攏這些人。


    日連苦笑一聲,該說這乾王不愧是先帝的兄弟,曾經的大周四傑之一,如今專業的亂臣賊子嗎?光是幾句話,就擾亂了軍心。


    “看來這些年你的口才倒是有了很大的進步啊,寧王殿下。”鬱羽陵似笑非笑道,“不過啊,尊敬的寧王殿下,你還是這麽虛偽。”他刻意把“尊敬”二字加上重音,嘲笑之意當真是不言而喻。


    鬱羽陵同樣是將武氣灌注在聲音中,傳遍整個戰場,霎時間,整個嘩然的軍隊立刻安靜了下來,原先這些北周軍士就是為乾王的強悍武力而震懾,如今見自己這一方同樣也有如此高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放心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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