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流水般順滑的虛水紗垂在船窗前,隨著夜風起伏不定,畫舫浮浮沉沉,虛水紗也隨之飄飄蕩蕩,遮住了印刻著一枝雅致明玉蘭的精致畫舫裏的內景,時而會有一縷夜明珠的微光從中透露。


    除了隱藏在側暗中保護兩人的暗衛們,一片喧囂聲中,謝家兄妹倆的一番對話無人知曉,融入在渡夢河沉沉的夜色之中。


    精巧可愛的日光石燈籠明亮耀眼,將高台之上的商容與修長的身影映照得愈顯挺拔,此時眾人借著明光細細看來,這才發現歲月對人的公平與無情,即使是修武宗師又如何,終究難逃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


    盡管相較於同齡之人,商容與已經顯得格外的年輕,畢竟他俊美絕倫的容顏足以讓人驚歎讚美,吸引人們的眼球。但無疑,他那微微染霜的雙鬢還是毫不留情的暴露了他真正的年紀。


    不過倘若是放在尋常之人身上,夾雜著霜色的鬢角隻會令他顯現老態,可放在商容與身上,卻為他平添了幾分成熟優雅,令人隻覺得氣宇軒昂。


    這種成熟男兒才有的氣概,和他少年般瀟灑的氣質相映襯,更是矛盾得引人探究。


    商容與微笑著將玉簫收入他寬大的袖子裏,隨後雙手微微向下一按,一個標誌著停止的簡單動作,由他做來,卻愣是比旁人多了幾分飛揚灑脫的瀟灑意氣。


    倘若說謝清珺是放蕩不羈的風流紈絝,華美綺羅叢中方能養出的漫不經心性情,讓無數女郎明知是飛蛾撲火,還是願意為他所惑,心甘情願的愛上他。


    那商容與就是每一個女郎年少時的春閨夢裏人,他既有成熟男子的寬容穩重,又有少年的神采飛揚,是夢中那個既能與你歸隱田園種花論茶,又能陪你去浪跡天涯海角的完美夫君。


    他的一舉一動本就引人注目,女郎們的熱鬧更都是為他而起,此刻見到他的動作,幾乎隻在一瞬間,便輕而易舉的理解了他的意思,喧鬧聲逐漸消失,女郎們擠在船欄邊,神色激動的看著高台的方向,她們無聲的喜悅著,滿眼仰慕的等待著商容與接下來的話,渡夢河中央水域又恢複了原先的寧靜,隻聽得到商容與注入了內力的清越聲音。


    “容與在此多謝諸位娘子的厚愛,”商容與瀟灑的抱拳施了一禮,含笑道,“不過此次百曉溫家舉辦天下美人會,為的是匯聚天下美人,博得諸位一顧。美人傾人城,容與一介男兒,可不敢與美人們爭鋒,占據太多時間,否則待會兒,諸位郎君們怕是要恨極了容與。”


    他的聲音清越明朗,加上或許是常年沉浸在曲藝歌舞一道的緣故,說起話來,就像是在唱一曲優美動人的小調,讓人聽著很是悅耳舒心,不自覺的,就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


    而這一番帶著幽默與調侃的話講下來,哪怕是一直端坐著沉默不語、不苟言笑的陸羽,俊美冷漠的麵容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身為宗師,還能如此放的下身段,如此的平易近人,商容與果然是不同凡俗的人物,難怪百曉溫家要千裏迢迢請他來主持這次盛會。


    何況如果不說明他的身份,真難以想象商容與竟然隻是個江湖中人,說他是哪家王孫貴族精心培養的繼承人都恐怕有人信。


    不過商容與本就是被遺棄的孤兒,至今依舊不知耶娘是誰,若是能夠查明他的身世,說不定會發現他還真是權貴子弟。


    玩笑開完後,商容與麵含笑意,開始盡自己作為此次盛會主持的責任,解說這次天下美人會的規矩。


    聽他用清越明朗的聲音將這次天下美人會的規矩娓娓道來,哪怕是再不感興趣的來客,也不由得側耳用心傾聽。


    ………………


    當聽完他的講解之後,眾人方才知曉,除了每屆天下美人會必須保留的節目——“纖雲弄巧”之外,此次美人會更添加了一個環節,那就是“飛星傳恨”,即“纖雲弄巧”中的勝者,能夠從天下美人會接到邀請帖的賓客中選定一人,邀請他或她為自己表演一個節目。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天下美人會三年一屆,從來都在七夕佳節舉辦,自古流傳下來的七夕風俗,未出嫁的女郎們在此夜陳列瓜果,遙拜銀河,向司掌織繡一道的織女乞求一雙巧手,這便謂之“乞巧”。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乞巧最普遍的方式是對月穿針,如果線從針孔穿過,就叫得巧。


    而“纖雲弄巧”這一美人會的主要環節,便是從“乞巧”風俗變化而來。


    但經過將近百年的流傳演變,在天下美人會中,美人們早已不“乞巧”,隻“弄巧”,還把這“巧”的意思擴大了,不再局限於女工刺繡一道,所謂“弄巧”,更多的是表演自己的各項才藝,女工刺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包。


    個個都堪稱是天姿國色的美人們爭鋒相對,極盡妍態,展現自己的才藝,以贏得花主之稱,其間之精彩紛呈,當真是百花齊放,姹紫嫣紅,爭奇鬥豔,令眾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


    誠然,參與的美人眾多,但最終能得到花主之稱的美人卻隻有三位,競爭如此激烈,其間的評判就必須小心再小心,不然一不經意犯了眾怒,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百曉溫家為了避免這一情況的產生,也為了摘清自己,早就已經放棄去請那些名滿天下的大人物作為評判來定奪花主之稱,將全部的評判權交與了接到邀請帖子的賓客們,果然,從這以後,對於花主之稱最終花落哪一位美人的最終結果就少了許多異議,可以說是名至實歸。


    至於這次新增加的“飛星傳恨”環節,傳遞的更不會是一般意義上的離愁別恨,而是美人們對所邀之人的一派仰慕愛慕之情,隻不過是借表演的邀請暗暗傳達出來罷了,當然,倘若美人們無仰慕之人,也可選擇不選。


    天下美人會一張邀請帖價值萬金,能夠得到邀請帖參加天下美人會的,無一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有絕色美人盛情相邀自己表演,極少有人能狠心拒絕美人們似水的柔情,況且哪怕是不為美人,為了自己的麵子,也不能不管不顧,讓旁觀者認為自己無才無藝。


    在玄天界,曲藝歌舞一道盛行於世,如果說你琴棋書畫一竅不通,那可真是一件極其丟臉的事情,尤其是在各國的上層權貴之中,再不學無術的貴族子弟,也會有自己擅長的一項,否則便難以與人深入交際。


    隻有如謝嵐這般靈魂本就非是此世之人,又生長在邊城,被謝清琚一家保護的極好的人,才敢大大咧咧,直白的說出自己一竅不通的傻話來。


    ………………


    “不過諸位郎君請放心,容與此次而來,不為美人,隻是想完成容與的一個宿願。”解說完美人會的規矩之後,商容與調侃了一句,又淺笑著道,“容與修武多年,已達宗師巔峰,不久以後,將閉關於東雲山,立誓不破入大宗師境界,絕不出關。”


    “但容與心好曲藝歌舞一道,實難輕易放下,世間流傳,武陵公子謝清珺尤擅琴道,琴音天籟,一曲可傾建康,隻是容與無緣,從未有幸巧遇武陵公子,得以聞聽一曲,此事留存於心多年,已成容與之心結,難以忘懷。”


    破入大宗師境界素來攸關生死,自古以來,已不知有多少宗師死在這一關,即使能僥幸不死,絕大多數也是走火入魔,不是瘋瘋癲癲,便是功力全失,是修武者的鬼門關,一步登天走上巔峰,一步落地粉身碎骨。


    而經過無數宗師修武者前仆後繼的試煉,最終弄明白,破入大宗師境界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心無雜念,求得一時的空明之境,如此方能破入大宗師境界。


    這樣一來,商容與放下宗師的顏麵,親身上陣主持美人會,也就不是什麽值得奇怪的事情,畢竟為了解開心結,破入大宗師境界,修武者有什麽事不敢做呢?


    “在此之前,容與唯一的宿願就是想與武陵公子鬥樂一場,一了心中之結。”


    商容與這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況且倘若謝清珺答應此事,相當於變相得到了一個未來大宗師的人情,沒有人認為他會拒絕,事情的發展也果然合乎眾人想象。


    “容與先生既有約,清珺豈敢不應。”說著,謝清珺輕衣緩帶,悠悠從自家畫舫的船艙裏走出來,停留在畫舫的甲板上,他的麵容俊美風流,本就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此刻長身玉立,桃花眼裏笑意紛飛,夜色中,美得就像一副名家風景畫。


    謝清珺一開口,眾人朝著他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今夜未在樓船上出現的大晉世族,幾乎都匯聚在那個方向,以印刻著明玉蘭家徽的謝家畫舫和黑白圍棋標誌的顧家畫舫為中心,層層鋪開,眾人看著那裏,仿佛就像在看著盤踞在大晉朝堂的兩大政治集團。


    不等商容與的反應,謝清珺又笑道:“可當此美人之會,正是賞花賞景賞美人的好時候,我們二人何必做此煞風景之人,讓美人久等,容與先生不如下來與清珺同飲一杯,待賞過美人之後,再鬥樂也不遲,不是嗎?”


    他的話音落下,甲板上已經被神出鬼沒的暗衛們迅速鋪設好了飲酒的地方,舒適風雅,極和人意。


    謝清珺提起玉壺倒滿一杯酒,微笑著舉杯相邀,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瞥過來,姿態風流倜儻,當真是風流紈絝,讓旁觀這場對話的女郎們的心跳都不由得停了一拍。


    謝清珺既然應戰,推遲一會又算得上什麽大事呢?何況今日主持的義務他已經盡到了,接下來是美人們的時間,若不是為了解開心結,他商容與堂堂男兒,也不願與這些女郎們搶風頭,還不如應下謝清珺的話,下去與他同飲一杯。


    想到這裏,商容與一笑,俊美絕倫的容顏瀟灑飛揚,他灑脫的答道,“如此甚好。”


    之後他也不尋找自己乘來的那葉扁舟,直接踏水飄萍,用輕功飛到謝家畫舫的甲板上,與謝清珺相對而坐,還真是放下主持的事務,與謝清珺飲起酒來。


    此時眾人特別是女郎們的注意力幾乎全在商容與和謝清珺這兩位身上,百曉溫家的人見此,不禁苦笑,不過幸好他們早有預料,準備好了備用方案。


    “哢嚓哢嚓”的聲音突然出現,又將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高台方向,商容與和謝清珺在美人會結束前,今夜總會在畫舫上,有的是機會看,但參加“弄巧”的美人們卻說不定隻在一瞬間出場。


    ………………


    由來碧落銀河畔,可要金風玉露時。金風玉露,又指秋風白露,天下美人會極盡風雅之能事,從處處微小的細節中便可一見。


    為了迎和金風玉露這七夕時景,在“纖雲弄巧”中,賓客們用來評判花主之稱的物件,就是百曉溫家特意請織娘專門為這次盛會織造的金風紗紮成的絹花。


    金風紗華美高貴,薄若無物,紮成的絹花明媚怒放,鮮妍多姿,放在紫檀木小桌上,紫檀木幽暗內斂的色澤,更襯得一朵朵金風紗絹花,皆是光華灼灼,耀眼奪目。


    百曉溫家真是費盡了心思,光這一朵絹花,怕是就不下十金,不是尋常江湖世家能夠擔負得起的,看來這麽些年,謝家在強大,百曉溫家也不遑多讓,尤其是在前幾年換了一個家主之後,獨自坐在船窗前的謝清華眸光瀲灩似水,這樣想著。


    隨後她微微一笑,宛如暖滑白玉的纖手拈起一朵金風紗絹花,不知道今夜的盛會,能不能遇到才藝打動自己,能讓自己願意送出這朵華美絹花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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