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從渡夢河的哪裏起了風,徐徐的清風將商容與清越而又沉美的簫音傳遞到中央水域每一個人的耳邊,天際那一輪明月越升越高,光芒逐漸蓋過璀璨的群星,倒映在河麵上,水麵波光粼粼,泛起漣漪,猶如星子墜落,明月攬鏡,閃閃發光,照入人們的眼簾,讓人不禁以為,伸手在河裏一撈,便能撈月摘星。


    清風明月,群星渡夢,正是無限靜好之時,天地也仿佛有靈,欣慕這絕世風流人物的簫音,為立於扁舟之上,執簫吹奏的商容與提供了再完美不過的表演舞台。


    商容與修長白皙的手指按在玉簫之上,手指起起落落之間,就已是一首優雅靈動的舞蹈,令人目眩神迷。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神情投入,玉環束發,俊美絕倫的容顏襯著白玉簫,更顯得無一絲瑕疵,根本看不出他已是而立之年,依舊是宛如少年,意氣風發的年紀。


    清越沉澈的簫音回蕩在渡夢河的河麵上,如泣如訴,不動聲色之間,便將人們引入簫曲中的幻境裏。


    幻境之中,同樣是一個月夜,同樣有清風,有明月,有水色,有燈火,唯一多的,卻是一個人。


    每一個聞聽簫音之人,都仿佛見到那人正和著酒香與花香,跨過欄杆,彎腰探身,去水麵捉那一輪皎潔明月。


    天上一輪明月,水麵一輪明月,而那人,正在兩輪明月之間,真與假的分界之處,天與水的交匯之地,天幕浩瀚,水幕縹緲,伴著清越激昂的簫音,將他捉月的身影顯得無比偉大,又無比渺小。


    可水中月,又要如何去得呢?一再失敗之後,那人好像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沒有氣餒,沒有自嘲,他隻灑脫一笑,提起酒壺,仰頭,酣暢淋漓的一番痛飲,將酒壺隨手一扔,倚著欄柱,沉沉入夢,遠遠望去,那人仿佛是躺在水麵上,一醉好眠,夢裏,別有一番天地。


    或許是過了一個時辰,又或許隻在一瞬間,簫音漸漸轉向華美純澈,一聲聲,動人心弦,那人醒來,神情恍然,又踏水淩波,摘下水麵上開得最美的那朵清雅蓮花,拈花垂首,舒眉展容,那一笑,意蘊無窮,卻是難得的純淨溫柔。


    簫音嫋嫋,最後的餘音中,眾人隻見那人轉身,袖花離去,空餘這寂寥美景,靜待下一個有緣人來賞。


    醉酒捉月,水上宿眠,和花而去,翩翩瀟灑,其間悠然自得的意趣,自是難以對人言說得盡,但從商容與清越沉美的簫音之中,哪怕是不通音律之人,也都能毫無阻礙的感受到。


    這,正是商容與的實力,也是商容與簫音的魅力。


    眾人都沉浸在商容與的天籟簫音之中,就連眼光極高的謝家兄妹的反應也不例外,不同於方才幽弱的表演,美則美矣,卻根本無法引動謝家兩兄妹全身心的共鳴。


    無疑,商容與不愧負他能與謝清珺相媲美的偌大名聲,盡管他隻是孤身一人,卻能讓渡夢河河麵中央水域全部都陷入他的簫音營造的幻境之中,人們還恍惚不知,以為隻是聞聽了一曲簡單卻動人的簫曲。


    倘若他能修道,想必定是一位音之大道上的天才人物。


    一曲簫音結束之後,商容與的扁舟已經停泊在了高台的邊緣,商容與手裏拿著他心愛的玉簫,飛身借力,姿態瀟灑的從扁舟落到高台上,河麵波瀾不興,仿佛根本無人從此著力,可見商容與深厚的功力。


    反應過來的女郎們拋棄了自己的矜持,紛紛瘋狂的衝出船艙,到畫船的甲板上,擠在船欄邊,大聲的喊叫著他的名字。


    原先靜美的渡夢河中央,匯聚成一片“容與先生”的呼喊聲的海洋。


    有的女郎膽子小些,便隻敢雙頰通紅著,反複重複“容與先生”這一稱呼,語聲近乎呢喃,目光繾綣,似水柔情,話語之間的仰慕與癡迷之意,相信隻要是有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


    還有的女郎膽子更大些,眉目傳情,雙頰暈紅,神情激動,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好似鼓足了一生的勇氣,豁出去大聲喊叫道——


    “奴家年方二八,正是碧玉妙齡,芳華如花,容與先生,今夜七夕,可願與奴家同遊?”這是小家碧玉大膽勇敢的表白。


    “容與先生,今夜子時,入雲閣裏,紅燭不熄,妾身柳衣衣,願枕席以待。”這是青樓名妓熱烈奔放的自薦。


    “今夕何夕兮,得見此良人,容與先生,莫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這是大家閨秀含蓄婉轉的邀約。


    …………


    而如同李馨這般自幼被當做男兒教養的女郎,則更是囂張至極,幹脆對著商容與的位置吹起了口哨,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她還生怕商容與聽不到一般,特意注入了內力,將口哨聲擴大。


    果然是具有無限作死精神的李郎,美人會開始之前調戲了顧長平不算,如今又對著商容與使出了花花公子那一套,要不是人人都知道她隻好女色,不愛男色,恐怕所有人都會認為她男女通吃,生冷不忌。


    修武者的五官本就較之常人更為敏銳,何況還是商容與這樣的宗師,即使不注入內力,李馨的口哨聲也能一絲不落的傳入商容與耳中,若是商容與的氣量更小一些,隻怕是過了今夜,她就得過上被宗師追殺的“美好”生活。


    一片喧囂聲中,謝家精致的畫舫裏卻顯得格外的安靜,謝清華的神色很是古怪,絕世的容顏上似笑非笑,眸光瀲灩,星光蘊藉其中,一顰一笑扣人心弦。


    她像是遇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又像是在顧忌著什麽而忍住笑意。


    這可真是奇怪,要知道謝清華素來是萬事不縈於心的清冷性子,從來都是淡定從容的姿態,天塌下來也波瀾不驚,難得有事情能讓她露出這般真實的情緒,更奇怪的是,而且她還會因為顧忌而忍住笑意。


    究竟是什麽事,什麽人,會有這麽大的麵子,讓傲骨內蘊、隨心所欲的謝清華能為之壓抑自己真實的情緒?


    “二兄,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謝清華展顏一笑,明眸善睞,語笑嫣然,璀璨奪目,她輕聲問道,“即使曲子被改編過了,但隻要是稍微懂點音律的人,都能輕易的聽出來,方才容與先生吹奏的,不正是你的《微月湖》嗎?”


    每一個曲藝歌舞一道的大家都必須自成一派獨特的風格,這也意味著大家們都擁有自己的成名曲和代表作,這些作品將打上他們的標記,伴隨著他們的名字流傳後世。


    如同今夜以後,能被人稱作大家的幽弱,她的成名之作就將會是今夜她表演的《九歌·山鬼》,日後世人提起《九歌·山鬼》,便常會在屈原之後綴上她的名字。


    大家們如是,在曲藝歌舞一道堪稱登峰造極的謝清珺和商容與自然也如是,論起謝清珺的成名之作,無非便是桃花宴上他彈奏的那一曲《桃夭》,但若是論起他最新作的、最出名的琴曲,卻正是商容與方才吹奏的那一曲《微月湖》。


    《微月湖》的曲調簡單自然,無論是彈奏還是吹奏,對於樂師的技藝都沒有極高的要求,甫一出世,就被建康城的人們傳誦,以極快的速度流傳天下。


    不過雖是如此,實際上卻極少有樂師能真正把握《微月湖》的精髓,因為《微月湖》最關鍵的在其意境,沒有那般超然的心境,染上煙火氣的《微月湖》,隻會是一曲民間小調,難登大雅之堂。


    按照常理來說,極少會有曲藝歌舞的大家會在萬眾矚目的場合之下,表演同一時代大家的代表之作,畢竟若是不如原版,那便是極為丟臉之事,而倘若超過了原作,那無疑是下了另一位大家的麵子,無論如何,總歸是裏外不是人。


    可商容與卻偏偏這樣做了,表演的還是天下唯一能在曲藝一道與他相提並論的謝清珺的曲子,其間的含義,實在是令人探究。


    謝清珺有趣的挑了挑眉,他輕笑一聲,天生帶著一股子風流意韻的桃花眼裏滿是興味,“沒錯,正是《微月湖》,阿珠,你說商容與這是向我致敬呢,還是特意來向你二兄我挑釁的呢?”


    “凡是在某一領域有極大成就的人物,都有他們自己的傲氣,”謝清華微微一笑,純黑色的眼眸裏狡黠的波光流轉,她語帶戲謔,出言調侃道,“所以二兄你還是別太有自信,致敬什麽的真是想得太美了,依我看啊,容與先生八成是來向你挑釁的!”


    “畢竟當今天下,唯一能與他在曲藝一道相提並論的人唯有二兄你,打敗了二兄你,他就是天下第一。”


    “頂峰王座之上,兩個人總是太擁擠了,讓你從上跌落,容與先生他方能好好的俯瞰風景,不是嗎,二兄?”


    謝清珺似是沒有聽到自家小妹這般極具煽動力的話語一般,依舊是眼含興味,語帶悠然,淺笑著回答道,“那就讓他來吧,謝家的謝清珺永遠不懼怕任何挑戰,隻怕無人可戰。”


    他的語氣平靜自如,話語裏的含義卻是滿滿的驕傲,雖然僅僅是在曲藝一道的挑戰,但可以從中側麵窺見,風流浪蕩的紈絝公子終究是表象,堅不可摧的內裏才是謝清珺的真實。


    不過也隻有這樣的謝清珺,才能執掌殘酷的謝家暗部。


    真正內心強大的人,永遠不會因為敵手的強大而懼怕,因為唯有更強大的敵人,方能鋪就他成長的道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修真)玄天記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天星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天星瀾並收藏(修真)玄天記事最新章節